L姐在这间曾经号称是上海逼格最高的**公司工作有年头了,前前后后经历了好几任老板,要说最奇葩,当属第一任老板永。
面试L姐的时候,永老板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L姐一人坐在偌大的会议室正纳闷时,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一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忙地奔了进来,一把拉开L姐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这便是永老板。
L 姐抬头一看,几乎要脱口惊问:"咦,怎么是你?"淡淡的眉毛,耷拉的眼睑,额头上的几道抬头纹,尤其是嘴角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假谦卑,活脱脱就是从小时日本动画片《一休哥》里走出来的桔梗店老板。
整个面试过程,L姐都在强忍着笑,眉眼间洋溢着止不住的欢乐,这让天性有些羞涩的永老板很是放松,认定L姐是个有涵养,好沟通的人。面试才结束,L姐刚走出大楼就接到了猎头的电话,说永老板甚是满意,要她即日上班。
这家公司虽然带上老板只有二十来人,但总部是响当当的世界500强,且面试时老板一再强调公司的任务是在中国寻找可收购的企业,一旦成功,大家都是领导层。L姐在家带娃一年多,对曾经厌烦的朝九晚五又心生了向往,面对不错的薪水,陆家嘴的高档办公楼,更是没有了抵抗力。
永老板对总公司的背景及公司的前景是极其自负的。初进公司,L姐看到近亿的资金躺在户头睡大觉,觉得太浪费,建议理理财,最起码定存一些也好。
永老板坚决否了:"不要想这些小钱,总部有的是钱,公司是要干大事的。"
L姐惶惑:"总部不关心我们的利润吗?"
“不!公司不关心这些。”这是L姐工作以来,遇见过的最牛气的老板和公司。
几年后,面对第二任老板对公司盈利状况的一再苛责,L姐们倍感委屈,恍若隔世。
永老板人缘极好。在他的任期内,公司一年要开四次董事会。每次从各国飞来的总部领导们喜气洋洋欢聚一堂,会后自然免不了要体察民生、了解民意,带上大家一起品尝上海各家美食。L姐们那几年在吃这件事上的规格是越来越高。
那些年经常有世界各地的日本人来公司视察,尤其在大闸蟹上市的季节。一天,一位日本大叔晃进公司,慈祥地用日语问:"小永永在吗?"
听到这么肉麻的昵称,同事们泛起一身鸡皮。T姐犀利地盯着他,语速极快地用日语问他:"永老板说今日没有客人。你是谁?有什么事?"
大叔尴尬地笑笑,摸着光头走了。T姐一脸鄙夷地对从会议室出来的永老板说:"那个日本人不要脸,来蹭吃!" 永老板看着大叔离去的背影,讪讪地笑。
永老板是有志向的,他一直努力为公司引进先进的硬件与软件。
因永老板在日本最早的专业是仓储,所以他对公司仓库业务的投入不吝金钱。仓库的日本同事立志要做日式一流的仓储,服务日本一流的客户。仓库管理的软件请日本公司开发,前期投入数百万,每增加一个客户,还要几十万的扩容费用,每月的维护费高达数万元。永老板在审批支付软件费时,曾惊诧不已:"怎么会要这么多钱?"
仓库经理淡定道:"那天开会你同意了,在合同都上签字了。"
永老板嘟哝了一句:"哎呀,我那天有点困,还以为是日元呢。"然后边叹气边盖章……
以后数年的年度审计,L姐都要被德勤烦。一次次地翻阅合同,核对原始凭证。审计经理向L姐吐槽:"不是我们为难你,是这费用的合理性被怀疑啊。一个4000平不到的小仓库,一个二十人的小公司,投入这么高的软件费,搁谁谁都不信啊。"德勤审计的纠缠一直延续到下任老板,当他得知这套如此昂贵的系统由于操作不方便,被搁置一旁时,更是胸闷不已。
为了提高公司员工对国际业务的认知,永老板从日本请来了一位培训老师,计划每月为员工上两次培训课。公司承担培训师的机票及食宿。开始时,所有的员工都被召集去听课,L 姐们听下来都是些EXCEL 及PPT的制作,展示出来的样图还没同事们做得漂亮,听了一次后再不肯去。
业务部门的同事硬着头皮又听了几节课后,集体向老板提抗议:内容空洞,浪费时间。永老板只得作罢。年底,L 姐把日本寄来的大几十万的培训费账单交给老板时,他神色有些黯然,边签字边叹气……
看到老板如此大手笔地投入公司建设,L姐们曾非常憧憬一年一度的加薪。然而年复一年,永老板的年度勉励辞永远是:"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但公司没赚钱,所以不好意思!以后还请多关照!" 大家生气了,交换加薪数目:竟然有人只加50!桔梗店老板的嘴脸到底露了出来。为了平息民愤,永老板允诺一年一度海外旅游,送员工轮流去总部研修……
永老板说话缓慢,然行事带风。他经常不在公司,偶尔出现总是行色匆匆,像刮来的一阵风。在跟L姐们说话时,会突然想起某事,冲进冲出地忙碌不已,撇下对方不明所以地呆立原地。等他回过味来时,茫茫然地致歉:不好意思,你请回吧……
大家都叫他:风一样的男子。后来,日本人也这么叫他。
有个周五的下午,永老板在审批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时接了一个电话。搁下电话后,他飞快地把文件推到一旁,迅速将公章,私章锁入保险箱,拎起椅边的包,一路小跑到公司门口。他突然停下,大幅度往后拗下腰,温和又急促地丢下了句日语:"我回日本去了。"
大家都以为总部有紧急会议。待下个周一上班时,永老板已端坐桌旁继续审批那堆文件。T姐问他:"总部有什么指示啊?"
永老板腼腆地说:"是我太太的指示。"
原来永老板是接到他太太的电话,打飞的回日本辅导读高中的女儿做数学功课。永老板从不避讳,他说自己是怕老婆的。
没有任何征兆地,在永老板任期快满五年时,总部的调令突然下来。半个月后,永老板就回了日本。上海公司没有完成收购,原有的业务倒丢了不少,账面上的钱也少了许多,当然这些都是经济危机造成的。永老板回去就升任了本部长,听说还是像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