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黄儿
多年前,我在农村老家养了一只土狗,黄色,家里人都叫它黄儿。
黄儿是只公狗,刚满月就被我从亲戚家抱回,精心喂养呵护。一点点长大的黄儿,特别黏我。
那年我读到初中毕业在家务农。当时我才十五六岁,父母安排我每天上花坪山上打一背柴回家。我生性喜好打鸟钓鱼,那时还没有禁止火药枪,我的背篓里常常放一支火药枪,肩上扛一根钓鱼竿。我家的餐桌上,时不时会摆上我的雀鸟鱼肉。
我的这只黄儿就是专门养来打猎的,从小就训练它嗅闻追咬野物。
当小黄儿稍大些出落成狗中的小帅哥时,我就开始训练它“闻骚”:将一块猪骨头在炉灶里烧出油,洒上盐,使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再用细长的麻绳拴着猪骨头,放在地上拖行几百米,从山这边拖到山那边,且专挑田边地角无人走的非常规线路,然后将猪骨头高高地悬挂在树干上。我再跑回去引导黄儿从起点开始嗅闻。
在我的“找”的吆喝声中,黄儿低头领命。当它的鼻子一触碰到草地上的猪骨头味儿,就如离弦之箭,沿着嗅源一路小跑追了上去,准确地找到悬挂猪骨头的树子,将两只前爪搭在树干上,朝头上那块猪骨头狂吠。
我就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训练,有时将猪骨头等不同的嗅源藏在老鼠洞中,或埋在草垛里,它都能精确地找到。黄儿渐渐长了本事,很快学会了嗅闻气味追撵出草丛中的野鸡
那天中午,我端着火药枪带着黄儿,去到一个名叫“土地嘴”的荒林子找野鸡。到了地头,我喊着黄儿的名字,往草丛跺跺脚:“找!”
黄儿低下头,摇甩着尾巴转了两圈,迅速钻进了一蓬人多高的刺笆笼,我端着火药枪紧跑跟在其后。
突然,右前方二十多米开外的草丛中,响起一声野鸡的惊叫和翅膀扑打草茎的声音。一只硕大的野鸡腾空而起,黄儿也射出草丛张大嘴巴,却未能咬住野鸡的脚。我抬手“呯”的就是一枪。
四周都是一蓬蓬人多高的杂草和刺笆笼。待空中的羽毛散尽,却不见野鸡和黄儿。我正纳闷时,黄儿从坡底下跑上来,嘴上还粘着几根羽毛和一抹血迹。它转过身,兴奋地带着我七弯八拐跑到坡下,在一块荒土边的草窝子旁停住了脚步,中枪的野鸡就躺在那里。
刚成年的黄儿更出息了。它不但能在丛林中撵出野鸡,还能入洞揪出野物来。那年深秋的一个夜晚,黄儿就干了一件大事。
当晚八九点钟的光景,借着昏暗的月光,我从外面走一条茅草小路往家赶。在离家约几百米的小路上,一个家猫大小的东西忽地一个激灵,踩着我脚背跑下路基,吓得我惊叫起来。我立即朝家的方向大声地唤我的黄儿。
黑夜中,黄儿应声跑来。我用脚跺跺地:“找!” 黄儿低头嗅嗅,跳下路基,跑过下面的一块庄稼地,消失在土坎外。一会儿,就传来黄儿在土坎下面的狂吠。
当我跑去喊来猎友,带来了锄头和手电筒,绕到土坎下时,黄儿已经钻进了土坎上的一个岩腔洞。洞口悬在一丈多高的土坎中部,黄儿大半截身子都塞进去了,只剩后腿和尾巴。它不停地蹬着后腿,甩着尾巴,狂吠的声音挤出洞外,如地壳深处传来,十分沉闷。
我们试图爬上半坎扩挖洞口,可陡峭的土坎根本无法下脚,站立不稳。正当我们站在土坎下想招时,黄儿怪叫一声,叼住野物退出洞来,双双滚落下坎,摔在一堆“蒙子刺”上。黄儿全然不顾如锥的利刺,跳到一旁站稳脚跟,咬住猎物飞快地左右甩头,将猎物凶狠地往地上摔,待其彻底不动弹了才放下。原来是一只泥鳅猫儿(此动物非保护级,昼伏夜出,专门在旱田里打洞逮泥鳅吃)。
黄儿跟我打猎成瘾,它最喜欢跟着我带枪出门,打鸟打兔。一旦枪响,它会像战场上听到冲锋号的战士,激动得不能自抑,跳将起来四处寻找中弹的猎物。
夜里,哪怕半夜,凡是家对面的大路上闪起手电筒光,它如辨认出了是我的那一拨带狗打猎的朋友,就会从地坝边的狗窝里翻身跃起,跑来急促地用爪子拍打我的房门,拍得呯呯作响,嘴里还嗷嗷直叫。当我穿衣起床,它就迫不及待地引着我往大路上跑,去追赶那支带着猎狗的打猎队伍。我常常想,自己之所以有现在的体质,无病无痛地扛过了几十年,多半得益于那时打猎铺下的底子——晚上八九点钟出门,夜行近百里,清晨四五点钟才回家。尽管多数时间是空手而归,但却依然乐此不疲,重要的是锻炼了筋骨,强健了体魄。
人狗情未了。黄儿与我的感情日深,它很远很远都能识辨出我的声音。一天,我打柴经过一个位于半岩上名叫“水洞子”的地方歇息,无意中远远望见对面山下干农活的人群旁边,有我的黄儿在游荡。我试着吹口哨并喊它的名字。很惊奇的是黄儿居然听见了,它拼命地往山下跑,穿过谷底,又扬头往我所在的山上奔来。十多分钟后,当黄儿寻着我的呼唤声跑到我面前时,累得四肢颤抖,嘴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一头瘫倒在我的腿上,用它的狗脸不停地蹭我,像孩子一般撒娇。
正当我的黄儿本事渐长眼看就要大显身手的时候,它被人杀害了。
那天傍晚,我打柴回家途中,远远传来黄儿的惨叫声。我知情不妙,急忙赶到家里,黄儿已经躺在我的房间门口没气了。我俯下身,摸着它右背上冒血的刀口,握着它的一只前爪,喊它,黄儿还软软地朝我咯了一声。我流泪了。
父亲告诉我,它跑到街上,去舔一个正在杀猪的人家的猪血,被那人一刀捅进了内脏。黄儿挣扎着拚尽最后力气跑回家,来到我的房间门口,才倒地死去。
我愤怒地带上“工具”要去找那人交涉,被我父亲拉住。正拉扯中,那人上门道歉来了……
几十年过去了,我淡忘了很多人和事,唯有我的黄儿,在我的脑海中如刀刻斧劈一般,不时想起,常常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