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愈发的冷了,似乎连人的心情也顺带着自然要糟了。正是十月仲日,秋意渐渐浓起来,大地上一派荒芜景致。秋风吹过了田野,俄尔扫过路边,校园外沿路的那一排小摊上,臭豆腐的味道,立时便顺着公路飞舞着四处飘散……北国的深秋看来就要来了。
不多时候,傍晚如约而至,小摊上灯火渐起。游荡的风在继续游荡,在嚣闹尤甚的某校校园里,寒冷的傍晚并没有阻挡得住匆匆来去的脚步。
在一大股又几小股人流走过之后,校门口很快就又出现了一个体格偏瘦偏小的年轻人。
……单从他的模样与神情来看,至多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但是,从他那迷茫的眼神里,我们却又分明能够看到,明显地比别人多了一丝不忿与孤独。他走路的步伐略显急促,且嘴里哼哼哼唧唧自唱自乐。那份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洒脱的气象,使他仿佛浑然于天地之间超然于物外。因此,与旁边的众多平凡的悠闲者相比,他的出现便特别惹眼,直引逗得几个花季妙龄少女,忙把那明眸里的目光,直直射向他那本算不得很英俊的脸庞。其中的一个女孩子,更是十分八卦的向闺蜜透露着这个名叫田焱的男生的情况。
仅管她的话,这个叫田焱的少年听见了,却依旧是我行我素,绝不去搭话,更遑论对之回以倾慕的目光。
他先是穿过了纷乱的人群与食摊,继而便径直走向尽头的小胖杂粮煎饼,这才跺了跺脚又搓了搓手,开口说话了。想必也不过是在吩咐摊主如何如何罢了。
今天,本是个平凡的日子,但打从上周接到离校通知后,对于田焱而言,这一天便不再是普通的。是的,这是一个节点——人生的节点。
今天以后,世界也许将依然如故。但他的世界,却注定将不再是无忧无虑。是的,走出了大学的门,他就是一个真正独立的成年人了。不仅再也不能管父亲要钱,凡事都让外婆和母亲操心了。恰恰相反,作为家里的少壮,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肩膀上理所应当要承载起现实生活的重量,做一个称职的儿子、孙子和公民了。
田焱的家境相当一般,学习成绩更是一般,说实话,能够走出家门来到外面的大世界,他已经觉得自己是相当幸运和幸福了。在他们乡下农村,有很多念书不刻苦用功而把时间用在贪玩耍上的同龄人。他(她)们在尚未成年时,便已经主动放下了书包,转而背上了各式行李包,以各自的方式闯荡社会了——这其中,甚至大多数人都只是草草念完了初中。
田焱的思绪随着漫步正在逐渐走向复杂,又在一瞬间被拉回到现实世界。一滴雨在不知不觉间湿润了他的眼睛,使他终于停止了漫长的思索。
天空突然下起了绵绵小雨,城镇在雨雾中略显朦胧,小摊小贩们乱纷纷收拾着东西,路上也不再有汽车驶过。远远近近灯火通明,可这小镇似乎在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田焱的目光随意稍一放远,突然条件反射般低下了头。他清楚的看到,同班的钱淼正拉着行李箱背着书包与她的几个闺蜜等在路旁。他猜想,她大概是买了晚上回乡的火车票,所以才着急要先赶往火车站。田焱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更加低迷了。
这时候,摊主小胖匆忙把煎饼一把丢给了他,又敏捷的收了钱,便紧赶慢赶的收拾起摊子来。而当这一切正在眼前发生着时,田焱却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失去灵魂一般……此刻,他并不敢抬眼看她,心里满是失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这样的话,难过和遗憾就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而她便可以轻松而安然的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以往平日里发生的那些事,又使他觉得这一切不大可能是错觉。
……他至今依然能够清楚地记得,平日里上课时,她的那种不经意间、似有意、似无意,投向自己的目光和浅笑。而他便会常常回以她同样难解其意的目光。
每当那一刻来临,他们两人之间什么话也不会说,眼神却都不约而同的执着,一直死死盯着对方的脸,直到有一方先低头为止。而他便常常是先低头的那一个。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她的心脏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在这一刻里会急剧地加速,继而使浑身都有一种躁动的感觉。换一种说法就是,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对自己有那种意思。而即使她真的对自己也有意思,他想,自己恐怕也担不起这份沉重地爱。
他,一个农民的儿子,又是独子。父母亲一辈子只知道本分和勤劳,能供他上学已极不容易了,根本不可能像某些父母一样,帮他谋好出路。偏偏他自己又不争气,没能考上一个名牌大学,将来肯定难就业。而她又是个外省人,他也常听到她对别人说自己毕业以后要回到故乡去发展。而他是本土人,绝不可能追随她而去。所以,他们之间在一起似乎真的完全不现实!……
每当这种时候,便也是他最困惑和痛苦的时候。也许是出于性格原因,虽然他们之间的目光常常对撞,他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而她也只在有些时候,比如考试和实训的间隙,才对他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就又和别人聊的火热。
现在,田焱站在细雨里,任仲秋的雨淋着自己的躯体,终于鼓起勇气,目送着她的倩影登上十路公交车,继而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此刻,他想要向她挥手话别,但是,却没有。一想起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他的心里便无比沉重和难受。
是的,对于他们(或者只是对他)而言,今天很有可能便是他们今生最后的一次相见。再见,当真就是再也不见。
末了,他又喃喃自语一番,终于还是折转回到了学校。他的脸上没有泪痕,心里却在滴血。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说着:永别了我的爱情、我亲爱的的姑娘。祝福你,愿你此后一切安好,找到一个比我更勇敢也更爱你的人……
田焱终于还是回到了宿舍,它早已人去楼空。就在不久之前的一个下午,七个好似陌生人一般的室友,顾不上和他说一声道别,就相约着、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宿舍,踏上了人生新的征程。
在这里,没有爱情,也没有友情。剩下的只有孤苦。田焱无限悲凉的叹息着收拾好了两大袋行李,准备明天下午,最迟后天一早,就赶回家乡去。回到那贫穷而又让人倍感湿馨的家。
那里,承载了他的一切痛苦与欢乐,那里,是他无论走到那里、走的多远,都会魂牵梦绕的地方。那里,同样也是他的避风港,能够包容他的一切苦难与不幸……
不知为何,田焱又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想起了院长导员老师还有同学们,想起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想起了许多已成往事的事情。三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快的自己完全没有准备。
青春一旦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成为了过往,心里的痛苦便会由此而与日俱增。 明天就将离开这里,那么,接下来,我又会在那里生存和奋斗(或者说流浪和漂泊)呢?
对此,他尚没有答案。
当然,他肯定不可能甘心像爷爷辈们那样,在那个小村里面一窝一辈子,到头来,实际上仍一事无成就过完了此生。然后,便被后人们抬埋到祖坟,成为新一个淡忘对象。
可是,凭他自己现在的能耐又能做些什么呢?自己要劳力没劳力,凭学历学历也不高……田焱突然悲观的发现,自己竟然枉活了二十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忍不住移步到了阳台,月色朦胧一片圆,望着远方,那异乡的村落与农田渐渐地完全消失在夜的黑色中,他的心潮不由澎湃起来,于是便唱起一首令人颇觉伤感的歌来:
可能是寂寞,空气变得很稀薄,满城霓虹开出荒漠……
他的歌声本是由悲愤而发,此刻却引来对面大二女生宿舍的阵阵尖叫,甚至,有人还拿出闪光手电来助威。一时之间,原本已经沉寂的校园,竟又一次沸腾了起来。看来,在某些时候,成年人并不见得一定就比未成年人安份,而生理年龄对一个人而言,往往也不具有现实意义。当然,这是题外话。
无论他人如何迎合,田焱自己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些极不和谐的声音一样。在唱完了这首《空城》的最后一句之后,田焱直感到浑身一阵瘫软,直接就软坐到了阳台冰凉的地面上……
田焱心里十分明白,无论如何,自己都应当重新扬起风帆,踏上人生新的征程。否则,便只能是在无尽地唏嘘中,虚度那只会愈来愈少的年华。可是,他就是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换——仅仅在昨天晚上,他还是一个学生,此刻却已然是一个待业青年了。似乎仅仅是在一瞬之间,生活就发了巨大的变化。又似乎只是在一瞬间,生活就陷入目前这样无路可退又别无选择的困难处境!
此刻,田焱心里万分激动,也顾得别的什么了,他再度爬起来扶住栏杆,对着远方大声呼喊起来……
大声呐喊这一番,田淼直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浑身轻松。从这一刻起,我的青年时代(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学生时代)就要彻底的划上句号,从而步入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了……成年,不仅仅意味着走向社会去闯荡,更是人生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