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时,小波才回屋,爸丢脱酒碗一把揪住。
这位结实的铁路工人,经年难着家,娃儿三个妈一手带大。尤其是小波,吃软不吃硬,所以拳头对他莫得作用。
看爸黑沉的脸,“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瞄准机会挣脱手,撒腿就跑。爸带着酒意紧追。
暮色薄薄,邻居大多在屋外院坝放个小台子,或铺床凉席,边歇凉边吃夜饭。这一前一后一大一小的身影,顿时引来关注,还带些好事的兴奋,看热闹、起哄。当了这些人,两爷子都发了狠,跑得更快,房前屋后,田间山上,逢坡冲坡,遇坎跳坎。
“有鬼噻!”妈恼恨地骂道,顿脚。
一个是野惯了的猴儿精,一个是酒兴足的壮汉子,说不清哪个脚快。有几次,爸追上了弟,都被他泥鳅样滑脱手。
最终小波趴下,肚皮早就唱空城计了。爸噼哩叭啦一通痛扁,也没能让“战俘”屈服。
后来,还是妈用怀柔政策诓出真话。
中午吃好饭,小波去换二姐。遇到蓝三娃儿,拉他去水库比游水。经不起激将法,就把换人的事忘了。忠娃也死皮赖脸跟了去。
忠娃摔了一跤,喝了一肚子水,脸色难看腿发软。三个一时不敢回屋,就躲进守夜人的凉床里歇歇。
太阳阴了些,象要落雨。割完麦子的地里只留了极短的麦茬,间播的玉米苗刚及腿弯。山路很窄,泥地很白,路两旁全是茂盛的青草,草丛中鱼腥草开着淡蓝的小花,花有些渴意,三个娃儿也渴。
路边正好有番茄地,熟极了的番茄散发着多汁的诱惑。稍稍环顾一下四周,三人迅速的猫进地里,顾不得土垅滚热,狼吃虎咽。
“波娃子!”
小波后悔,早晓得是舅公的,才不敢动手呢。舅公最难惹。
“番茄吃了就吃了,你老子那边我得打个招呼去!”
突然起了惊雷,紧接着狂风也至,三人心里也紧了一阵。赶紧找个崖窠躲雨去。
舅公肯定会去告状,小波索性一个人拖到更晚些才回去。
“你把忠娃子带去游水,出了事啷个办?”
卉就晓得,舅娘特别惯那个傻乎乎的表弟,啥子事都不敢让他去,生怕他吃亏。舅是个耙耳朵,所以舅娘才会气势汹汹冲到屋头,把妈狠狠骂了一顿。妈在外人面前受气不难过,这回是自己理亏,找上门来的又是娘家人,只好一劲陪着笑脸。过后,就开始打嗝,直打得眼泪流下来。就这样,还得在势不两立的父子之间居中调停,骂完儿子,背过来开解阴着生气的男人。
父亲生性老实,在兄弟三个中最软弱。又因自己常年在外,总指望兄、弟能帮扶些,所以每回探亲,总少不得大包小包各家送点。就算这样,兄、弟二家也不待见,反而拿得理所当然,该欺还欺。
卉清楚记得,间或,堂姐堂弟的,踩了相邻地里的菜蔬;或是,刚挂上的南瓜花被统统摘下撕碎;或者,养的鸡鸭会离奇失踪。
做爷奶的也是欺软怕硬惯了,只管心安理得地享有卉一家的悉心敬奉,受用着冬天的炭火夏天的洗澡水,却并不敢公正了立场。
幸亏舅舅隔得近,又能说得上话,彪悍的伯、叔才有些收敛。
所以,卉一家对舅很是仰仗,农忙季节来不及忙自己的,得先顾着舅家的活儿。
88年,提前上学的小波、与卉同龄的堂妹中考落榜,卉考上了寄宿的球溪高中。处处要强的大娘很是嫉妒,更加阴阳怪气。又常在舅娘面前说些不三不四,影射忠娃儿连初中都考不上。一向偏激的舅娘听风是雨,从此心怀不满。
父亲单位不景气,放长假回家。妈把省吃俭用存下的钱送到舅那里,想一起做烟生意,舅死活不肯。后来,另一帮生意人收用了父亲。裂痕由是扩大。
89年,父亲单位在邯郸建了家属基地,很多老乡纷纷走通渠道,在转移过程中加上了集体户口,从此“农转非”。郁闷了许久的母亲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要举家迁移,想让小波有个出路,也想了断身边这些恩恩怨怨。
一切办妥,回家变卖家产时却遇到了麻烦。伯叔不同意,以父母须赡养为由。
“存德,你就帮帮姐姐吧!”
或许想着今后再见艰难,舅终于肯出面协调了。白手起家后逐年修缮的一溜六七间房仅以2500元卖给了叔,还包括地里所有待收的粮食庄家。
卉一家走得仓皇,但总算脱离是非,从此耳根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