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不一样之【死亡】
序
以纸席老师布置的作业为序,虽然这些不会在正文出现,但希望读者通过这些回答能更深刻地了解人物。再次感谢纸席老师为本文角色取名。
作业题目:人物访谈。你可以为自己的新小说捏一个人物,并与ta进行对话,希望在完成这份访谈后,你能找到一篇新小说的思路。
1、什么令你开心?
以前每当我得胜归来,看着百姓夹道欢迎,我就会很开心,因为,我觉得那份荣耀是我们拿命换来的。现在,我不那么想了,看着曾经的兄弟一个个留在战场上,身边的战友换了一批又一批,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胜利。所以看着兄弟们都快乐地活着,才是让我开心的事情吧。
2、你认为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什么?为什么?
他们说我太固执,应该为自己活着,我想这应该就是我最大的缺点吧。但说这些话的人......都死了,别人都在逃跑的时候,我却带着他们冲锋。现在一想,好像是我害死了他们。可军人不就是要服从命令么?
3、你在跟什么战斗?为什么?
我在和楚国战斗,为了保卫我的国家。我今年十八岁,已经是整个军队里面最年长的人了。如果这次我们战败了,我们的国家就没有年轻人了。
4、什么最令你困扰?
她让我陪她离开,什么也不管了,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我真的很想去......很想去。可是,我的国家正在被侵略,我的国家也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女孩子。
5、你恨谁?为什么?
我恨齐国人,更恨楚国人,他们一直都在蚕食我的国家。可一场一场没完没了的战斗打下来,我看清了很多事。我带兵打进了楚国的地界,我以为那里的百姓都在暴政之下,我救他们于水火,他们应该感谢我。可他们拿起农具和我们拼命......原来我也是个入侵者啊。你说我该恨谁?恨楚王柳清宇么?恨他国家强大?恨他四处征伐?可是你看,每天升起的太阳不也照在他的身上么。
6、你爱谁?为什么?
我爱我的国家......也爱她!其实我该恨她的,恨她父亲歼灭了我们国家引以为傲的铁浮屠,让我们国家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当我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恨不起来,她那么漂亮,又那么无辜。我害怕看见她伤心,害怕看见她哭......我害怕。这应该就是爱吧,我不知道。
7、你的希望和梦想是什么?如果它们没有实现你会做什么?
我希望这个天下再也不要战争了,然后我会带她看尽这世间最美的花开,最浪漫的日落......如果没有实现,那就是因为......我死了。
正文
那颗代表死亡的星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但叶子棋知道它依旧悬在天边,他甚至感受到那股死亡的气息正悄悄向着这座城逼近了。
清晨的阳光下,巍峨的九原城仿佛笼在一片金色的云雾中。微风吹开城头插着的五彩旌旗,发出猎猎的声响。
无数百姓在远处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汇成长长的蛇形,走向遥远而未知的地方。他们身后的炊烟还在袅袅升起,被空中的寒风撕卷着,变幻成各种离奇的模样。人群排成两行,在清晨还未散尽的薄雾中缓慢推进。就像随着季节迁徙的羚羊,沿着古老而危险的路线前行,寻找水源充沛的草场。
人们安静地走路,去向还未被战火染指的方向。突然,一个老人倒下去,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们只是低着头,木然地看着前面那人机械似地向前挪动脚跟,听着鞋底刮擦地面发出单调的声响。
“爷爷。”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蹲在老人身前,摇晃着老人干瘦的身体。
“爷爷走不动了,你跟着大家一起走,爷爷......想休息一下。”老人恢复了几分意识,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孩子。
“你快站起来,站起来呀。”小女孩使劲扯着老人的胳膊。
老人努力了很久,他站不起来,“我有点累了,不过没事的,爷爷会追上你,我向你保证。”
“不行!你现在就要站起来。”小女孩生气了。
老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眼睛里渐渐只剩下了空白,“小猫猫,你走吧......扔下我。”
叶子棋身着重甲站在城头,一双漆黑的瞳子染了秋天的寒气,他遥望远处逃难的人群,脸色凝重。漆黑的大氅被风卷起来,金色祥云刺绣完全展开,火红的蔷薇盛开在其中。身后传来脚步声,城内喧闹的声音跟着低落下去,耳畔留出一片空白,像寂冬里的旷野,荒芜又辽远。
一名战士快速跑上城墙,停在叶子棋身后,“叶将军,督军大人请您过去。”
叶子棋仰望空中鸣唳盘旋着的飞鹰,眼中仿佛燃着焚烧世界的火,“那条逃亡路上留下的都是弱者的尸骨。”
煦暖的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一片柔和。叶子棋走进督军府,屋外假山上潺潺的水流声传进来,让他的心一下子静了。
“督军大人找我?”叶子棋对着帅案上的太监赵爽遥遥地行了一个礼。
两名年轻的婢女坐在赵爽腿上,正准备将一粒葡萄喂进他嘴里。他一挥手,两名婢女急忙起身,退到一旁。
“巡边的战士遭遇了楚军的袭击,你派人去看一下。”赵爽理了理衣衫,端正身形。
叶子棋懒懒地一笑,“督军是让我看一下,还是把他们救回来?”
“不要激化矛盾,我们只能拖延楚国进攻的时间,君上已经派出使者去了齐国,唇亡齿寒的道理齐国应该能懂。”
“荀无疾的大军已经进驻了云中城,咱们的斥候回报,城中整夜都是磨刀的声音。”叶子棋皱起眉头,抬头看向赵爽,“齐国国君难道不知道楚王柳清宇想要什么吗?他要的不是一城一池,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赵爽点了点头,“据使者说,他们也派了几波援军,但在中途就被楚军击退了。”
“那和没派有什么区别?他们的精锐不动,是等着埋葬自己吗?”叶子棋冷冷地一笑。
“慎言,这样的话是你一个车骑将军可以说的么?”
“有些话总得有人说。”叶子棋说完,靠近大厅正中的桌子,看着上面新鲜的果蔬,“咱们的约定还作数么?”
赵爽犹豫了一会,“我本就是君上面前的花匠,哪懂什么军务,你的要求我自然能做到。至于你的承诺,也希望你能遵守。”
“好!那我去救人。”叶子棋唇边掠起一缕似有似无的轻笑。
那人的脚步声消失了,赵爽看着桌上的果盘,苦涩地笑笑,没有说话。
骑兵营。
“二狗,集合五十名身手好的兄弟到这里集合。”叶子棋对着帐口一名战士挥了挥手,“跟我去救人。”
二狗跑出一段,回头望着他,“五十名?够么?”
“听督军大人的口气,应该就是巡边的战士起了摩擦。大战还没有这么快,放心吧,有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二狗嘿嘿一笑,跑远了。
叶子棋刚走进大帐,便看见虎子站在帅案前,将案上竹简木牍堆放整齐,再扫去案上的浮灰,“虎子,你不用每天都打扫的。”
“那怎么行,拿了饷,事情就得做好。”虎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的,“已经拖累大家很多了。”
叶子棋走过去,半坐在帅案上,对着他笑笑,不再说什么。
虎子将抹布搭在肩头,转过身去。他先是极快地迈出左腿,右腿再慢慢拖过去,就这样一瘸一拐地向着帐口走去,“老大,很久没看见你笑了。”
“虎子。”叶子棋叫住了他。
就要走出去的虎子停下脚步,回望着他。
“和咱们一起从军的还剩下几个?”
虎子掰着手指头,心里默数了好一会,“你,我,二狗,还有谁?”
叶子棋沉默了一会,向着他抛出一个东西,“接着。”
虎子惊疑地接在手里,看了看,“香梨?齐国才有香梨,青皮香甜,我也只是看别人吃过,都是有钱人家。”
叶子棋静静地看着他,笑容有些苦涩。
“这真的是给我的吗?要不咱俩分着吃吧。”虎子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他将那个香梨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了擦,又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滚吧。”叶子棋挥手制止了他,“不就是香梨嘛,我在督军那里能吃饱。”
虎子嘿嘿一笑,将香梨揣进怀里,“那我滚了。”
叶子棋看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茫茫然,“走慢点。”
虎子的身影刚消失,外面就传来马嘶声,二狗骑马停在帐口,“老大,出发了。”
入秋的风有了些微的凉意。平静的河面起了细纹,不知是风吹过,还是隆隆的马蹄声震动了。
叶子棋带着五十名骑兵已经深入楚国境内十里,依然没有见到巡边的士兵。他勒停战马,仔细聆听,除了风吹树叶细细的声响,一片静谧。
远方拐角传来人们的嬉笑,混着女人惊恐的哭喊声。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战斗早已结束,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尸体。叶子棋看一眼就明白了,那些巡边的战士在这里埋伏了一支楚国的护卫队,显然楚国护送的东西成了他们的战利品。此刻,他们正围在那辆奢华的大车前邪笑,哭泣声被压得低下去。
叶子棋带着骑兵们缓缓前行,他警惕地观察四周,两旁的山林怪石嶙峋,很适合埋伏兵,这条大路根本就是一片死地。
巡边的士兵认出他们,愣了一下,并没有过多理会,依旧看着两名战士爬进大车,撕扯一个小女孩的衣服。
叶子棋安静地走过,女孩凄凉的哭泣声还是让他转过头。女孩也在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好看的脸上都是泪水。她将后背紧紧贴在马车的角落里,拼命反抗,可手里挥舞着的匕首却无法给她胆量。
叶子棋收回目光,低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过,任由无助的哭泣声在耳边潮水般涨上来,又落下去。
“把她衣服撕了,没了衣服人便分不出贵贱来。”
“我还没碰过贵族小姐,听说她们的身体都是香的。”
衣服撕裂的声音响起来,女孩的裙裾被扯烂了,破口露出了玉质般的肤色。战士们哄堂大笑,女孩凄凉的惨叫声混在里面。
“按住她的手,她手里有刀,别让她伤了人。”又有两名战士爬上了马车。
女孩看着眼前四名强壮的战士,他们撕扯着她的裙子,像一群魔鬼吞噬着她的灵魂。哭泣是她唯一能做的,绝望将她整个人包围了。
“滚下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车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骑兵不知什么时候又返回来,“叶子棋,你少管闲事。”
“滚下来!”叶子棋加重了语气。
那些战士看出了那人脸上的认真,彼此对了对眼神,一起跳下马车,“她是楚国人,是咱们十几名兄弟的命换来的战利品。”
叶子棋看着那个蜷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没有搭话。其实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返回来。
首领李奇看着眼前的骑兵们,发现自己的人数还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眼神里的惊恐消失了,“你要是抢我们的战利品,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叶子棋依旧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身后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骑兵们都在努力约束自己的坐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味道。
叶子棋突然跳下马,李奇似乎受到了某种压迫,他本能地拔出刀来,身后的战士跟着拔刀,到处充斥着拔刀的声响。
年轻的骑兵们见此情形,一起下马,站在叶子棋背后。他们将手握在战枪最合适的位置上,漆黑的枪锋对准那些巡边的战士,动作终止在推枪前的姿势上,整齐划一。
两队人逐渐形成了对峙的局面,那条对峙线就像魔鬼张开的大嘴,要将所有人生吞活剥。
巡边的战士看向自己的首领李奇,那群年轻人可是燕国士兵最后的精锐,军纪严明。没有人会怀疑,一旦得到命令,他们手中的战枪将毫不迟疑地推进自己的胸腔。
李奇也被对方的气势压制住了,仿佛那群骑兵手里握着的不是战枪,而是无尽的死亡。
“美人我要了,其它的归你们,冒险来救你们,不能白来。”叶子棋冷哼一声,向着马车走去。他一把抓住女孩的脚裸,将她拖到车门,再抱进怀里。女孩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将女孩抱上战马后才拔出刺进腰间的匕首,然后对着骑兵们一挥手,“回营!”
“叶子棋,你等着,今天的事没完。”李奇对着远去的骑兵们怒吼。
女孩一直都在叶子棋怀里哭泣,让他听得心烦,“哭什么哭?哭有用吗?”
二狗催马从后面追上来,“老大,这女孩挺漂亮的。”
“送给那个死太监做婢女,说不定他还会提拔一下我。”叶子棋笑笑。
“这么漂亮,你自己留着吧,那太监无福享用啊。”二狗坏坏地笑。
“你想什么呢?”叶子棋在一个路口停下来,他望着近在迟尺的九原城,“你们先回营,我去办点事。”
“办事?”二狗看了看远处茂密的山林,思考了一会。然后猛夹马腹,带着骑兵们哄笑着离开了。
山风穿过密林,像某种大鸟的叫声。几株枯木虬枝横斜,泛起了秋季的枯黄。
战马小步走进树林,踏上一块高地,叶子棋跳下战马,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他将那把匕首拿在手里,仔细观看,“是把利刃。”
女孩已经停止了哭泣,呆呆地坐在马背上,眼帘低垂,不言不语。可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叶子棋,心一下揪紧了,那人将套着的铠甲一件件脱下,正光着膀子向她走来。恐惧让她颤动着身体,低低地抽泣。
“哭丧啊?”叶子棋吼了一句,搬开她的腿,在马鞍里翻找起来,“就知道哭,一点用也没有。”
叶子棋拿出一包东西,在石头上坐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将膏药小心涂在伤口,依旧疼得龇牙咧嘴,“那么多人你不刺,偏偏刺我,真是祸水。”
“会不会骑马?”叶子棋包扎好伤口,走过来淡淡地问。
女孩摇了摇头。
“回家的路,认识吗?”
女孩四周看了一眼,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如果你放了我,我会问路。”
“到处都在打仗。”叶子棋将身体慢慢套进铠甲里,指着远处的一条路,“这里已经是楚国的土地,顺着那条路一直走,可以到你们楚国的云中城,那是荀无疾的防区,我不能再前进了。”
听了他的话,女孩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她骑在高高的战马上,左顾右盼,却不敢下来。
叶子棋走过去把她抱下来,又将那把匕首递到她手里,“削铁如泥,是把好刀。”
女孩看着正要催马离去的年轻人,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马蹄卷起尘土,叶子棋头也没回,“你小心点。”
女孩望着远处的那条路,死里逃生的兴奋很快就被山林那荒凉又孤寂的感觉掩盖了。寂静往往带着死亡的气息,女孩不敢停留,她向着那条路跑过去。
没走多久,女孩便看见远处出现五名骑兵,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当她看清那些骑兵穿着楚国制式的战甲,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她回头看了一眼,放心地迎上去,对着那些骑兵招手。
“什么人?”五名骑兵勒停战马,将手按上刀柄。
“我是荀无疾的女儿荀桑桑,带我去找我爹。”荀桑桑大口喘息,饱满的胸口跟着起伏。
骑兵们一起看着她,荀桑桑身上的衣裙被撕扯出很多破口,隐隐能看见粉嫩的肌肤。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努力抱着自己的胸口,可依然遮不住身体细软修长的线条。
难以克制的邪念让骑兵们浮想联翩,那一袭红色衣裙下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他们彼此对了对眼神,脸上露出坏笑。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一起下马,领头的骑兵一把将荀桑桑抱在怀里,向着密林走去。
“你们干什么?我是荀无疾的女儿!”荀桑桑被一种深沉的绝望笼罩着,心底压制着的恐惧再次浮起。
“明明是燕国的细作,还敢冒充我们大帅的女儿。”挣扎中的女孩匀称而挺直的双腿在首领眼前晃动,让他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将荀桑桑按在草丛里,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我真的是荀无疾的女儿。”荀桑桑终于触到了腰间的匕首,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向着那名首领刺下去,却被首领一掌打落了。
首领呼呼喘着粗气,他终于扯开了女孩的衣领,细腻圆润的肩头完全暴露出来,更加诱人,“你们按住她。”
站在后面的四名战士急忙走过去,按住了女孩的手脚。
弓弦响了。
一只羽箭破空而来,刺进旁边的树干,直接洞穿粗壮的躯干,尾羽还在嗡嗡震颤。
几人一起抬头,他们放下荀桑桑环顾四周,拔刀寻找敌人。
又一支羽箭呼啸着离弦。一名楚国战士被击中,强大的箭劲迫使他跌跌撞撞退了几步,他低头看着插在心口的箭羽,软软地跪倒下去。
剩下的四人急忙散开,摆出防御的阵型,一起看向箭来的方向。
远处茂密的丛林把一切痕迹都掩盖了。除了女孩低低的抽泣声,四处一片死寂,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最前面的战士看着远处的密林,全身的肌肉绷紧了。他知道那里埋伏着敌人,他不敢轻举妄动,用不动避免产生更多的破绽。
极锐的声音响起,那是箭鸣!敌人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一道铁灰色光痕刺破了寂静的空气。
绝对精准的瞬间,那名战士突然挥刀,疾驰的羽箭被斩断,另一支羽箭直接洞穿他的咽喉。他到死也不敢相信,这支羽箭后面竟然还跟着一支。
看见这一幕,散在两旁的战士一起扭头望着身后的首领,眼中尽是恐惧。
“不要分心!”首领大声提醒。
两支羽箭几乎同时射出,分别射向两个人。那两名战士呆呆地望着逼近的羽箭,恐惧让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羽箭呼啸着刺进他们的胸腔。
首领望着远处密林一阵晃动,他知道敌人变换了位置,他甚至感觉到有支危险的箭镞将他锁死了。他微微侧头,用眼睛的余光观察那个小女孩,一个翻滚就能到达的距离。
一支羽箭离弦,紧接着又是一支。刺耳的箭鸣声中,他终于预感到敌人的位置,可他的弓箭还挂在远处的马鞍上。他有些后悔,女孩年轻的身体让他的警觉性迟钝了。
两支羽箭一左一右封住了他的行动,他只得停下劫持女孩的想法,集中所有精力去捕捉其它的微响,他在等待着第三支箭离弦。
远处密林中铁光一闪,箭啸犹如龙吟!三支羽箭同时离弦,来得更疾,眨眼之间已到眼前。
看着飞来的五支羽箭,首领的气息彻底乱了,冷汗瞬间布满全身。求生的本能还在,他手中的战刀划出一个凄美的半圆,“叮叮”两声脆响,第三支箭还是洞穿了他的心脏。他退了两步,软软地跪倒下去,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次呼吸的机会,他缓缓抬头看着远处的密林,他想看看那个杀了自己的人。
目标正在死去,躲在暗处的猎杀者可以现身了。
金属的光泽亮了一下,一个人影从灌木丛闪出来。那人静静地看着这边,收回了弓箭。他又观察了一会,抽出腰间的战刀,小跑着过来。
“燕......国人。”首领呼出胸腔积压的空气,栽倒下去。
叶子棋小心地踢了踢那些尸体,确认那些人都死了,他才将战刀插回刀鞘。他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走过去蹲在荀桑桑面前,将匕首递过去。
荀桑桑抱住自己的胸口,停止了哭泣,只是畏惧地看着他。
“战争把人都逼成了疯子。”叶子棋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看着楚国的方向,“你确定还要去云中城么?”
荀桑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叶子棋沉默了一会,将手指含进嘴里,一个口哨,一匹战马从林中奔过来,停在他面前。他翻身上马,回头看着女孩,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马蹄声响起。女孩看着远去的背影,心却慌乱了,那个燕国人莫名让她产生短暂的安全感。
叶子棋突然勒住战马,静静地停在那里,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仿佛还在等着什么人来。
荀桑桑四周看了一眼,寂静的山林像地狱的入口,恐怖的气息从心底升起。她爬起来,犹豫了一会,缓缓向着那人走去。
战马竖起耳朵,低低打着响鼻,警惕地观察四周。荀桑桑无助地站在马旁,微微垂着头。一只手伸在她眼前,她一惊,本能地举起匕首指着那个人。那只手依旧伸在那里,下午的阳光照在上面,晕出暖暖的光。
战马在一处山坳停下来,叶子棋跳下马,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刚才的战斗让腰间的伤口裂开了更大的口子,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腿一直流进靴子里。疲惫和失血让他眩晕,他从马鞍拿出膏药跌跌撞撞向着一处坡地走去,没走多远,便一头栽倒。
微风流过高岗,吹开了荀桑桑的长发,她抹开黏在脸上的头发默默对着斜阳。
“刚才你已经对准了我的心脏,为什么不刺进去?”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荀桑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天边的晚霞。
叶子棋坐起来,腰间被缠了新的绑带,交接处打着花结,像一只美丽的蝴蝶轻轻张开翅膀。他看了看夕阳,胡乱将铠甲套在身上,“我们得快点,九原城要关城门了。”
九原城,军营。
叶子棋刚将荀桑桑从马背上抱下,二狗就迎上来,他麻利地接过马缰,看着两人都衣衫不整,一脸狼狈,只是咧嘴笑笑。
叶子棋走出一段,回头看着他的背影,“你笑什么?”
“嗯?”二狗转过身,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依旧邪邪地笑,“老大也有自己的女人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叶子棋怒不可遏,随后他一摆手,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说。”
荀桑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几名战士驱赶着一群女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她们目光呆滞,像是被人取走了魂魄,即便那几名战士在胸口乱摸,她们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她们都被赶进一个巨大的军帐里,荀桑桑才收回目光,随即加快脚步跟上已经走出很远的叶子棋。
叶子棋站在一处军帐外,这是他的大帐,九原城所有的骑兵都被里面的军令调动。他站了一会,等到荀桑桑跟上来,才大步走进去。
荀桑桑站在帐口,不敢跟进去。这座大帐像是一道屏障,将她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夕阳慢慢淡下去,头顶厚厚的云层映着最后的霞光,像是浸着鲜血。
后面传来哭喊声,荀桑桑回头看去。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赤裸着上身,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扛在肩头,向着一间屋子走去。小女孩在他肩头拼命挣扎,哭得撕心裂肺。她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看。
叶子棋在帅案前坐下来,目光落在帐外那个女孩身上,沉默着。
荀桑桑犹豫了一会,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迈开脚步踏进大帐。她无措地站在帐口,紧张地扯拽着自己的衣角。
“你是荀无疾的女儿?”叶子棋打破沉默。
荀桑桑一惊,缓缓抬头看着他,不敢搭话。
叶子棋收回目光,拿起案上的竹简看起来,“这件事在这里不要与人说,为你好。”
荀桑桑四周打量,这座营帐看着很大,却很简陋,一张简易的行军床算里面最大的家什。
“老大,开饭了。”虎子提着食盒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他将食盒放在帅案上揭开。一碗粥,两张饼,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
“又减了伙食?”
“楚国占领了咱们大半国土,能长出粮食的肥沃之地尽失,上面供应的食物一直都在缩减,你这个车骑将军伙食也就这些。”虎子将碗筷摆好,摇了摇头,“最近,那些将领抢来的女人都饿死了,没办法的事。”
叶子棋沉默了一会,对着荀桑桑努努嘴,“再去弄一份。”
虎子回头才发现,原来帐口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他脸红了红,“忘记这事了,我听二狗说,老大也有了女人。”
没多久,虎子便端来一碗稀粥,放在帅案上,“这些也是很多将领争取来的,即饿不死,也吃不饱,这样她们就没有力气反抗。”
外面的光线逐渐晦暗下去。虎子燃了灯,房间顿时亮起来。
“你刚才说饿死了人?”叶子棋眼睛被烛火照着,格外明亮。
“还不是那些反抗的女人。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谁不是爹妈生的。”虎子长叹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其实那些女人并不都是楚国人,也有咱们燕国人,很多都是。”
叶子棋沉默了。
“吃完了,我一会过来收拾。”虎子站了一会,低头离开了。
叶子棋看着那个背影,喃喃低语,“战争不都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么。”
荀桑桑看着那个年轻将领,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她轻轻走过来,站在帅案前,“我饿了。”
叶子棋收回思绪,冷冷地看着她,“你先吃吧。”
荀桑桑盯着块猪肉,咽了咽口水,手却伸向那碗稀粥。一只手突然按在了她的手背,她一惊,抬头看着那人的眼睛。
“我不饿,给我留一碗粥吧。”
荀桑桑急忙抽回自己的手,她看着那碗粥,稀得可以照清人影。
叶子棋看着女孩大快朵颐,端起粥喝了一口,里面掺着沙子。
寂寥的夜色,到处都是昆虫的鸣叫。
叶子棋从外面抱进被褥,在角落里铺开。做完一切,他又在帅案前坐下来,“床是你的了。”
荀桑桑怔了怔,却看见他正默默对着外面的夜色,那双漆黑的眸子竟让帐外透进来的寒气愈发的重了。
第二天。
虎子走进大帐,见四下无人,凑近荀桑桑,一脸神秘,“嫂子,给你个好东西。”
“你不要瞎喊。”荀桑桑后退一步,与他保持着距离。
“香梨!你看。”虎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梨,举在她面前。青色的香梨不再青翠,泛了黄。
“我以前经常吃这个,你这个放得太久了,已经不好吃了。”荀桑桑看着那个人,始终保持着警惕。
“是么。”虎子眼睛里的光彩暗淡下去,“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
荀桑桑不忍扫了他的兴,急忙拿过香梨,“不过没事的,我用刀削了皮,就和以前一样好吃了。”
“真的吗?”虎子挠着脑袋,眉尖写满笑意。
虎子打扫完,荀桑桑已经将香梨削去了皮,她分出一半递给他。虎子急忙摇头,嘿嘿一笑,“我这样的人,哪配吃这个。”
“一个梨而已,有什么配不配的。”荀桑桑将那半个香梨递到他手里。
虎子推脱不掉,将那半个香梨悄悄放在帅案上,走了出去。
傍晚回到大帐的叶子棋刚坐下,便看见那半个香梨,他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半个月后,督军府。
“叶子棋,你这哪是汇报军情?你分明是来混吃混喝的,你的伙食可是不差,怎么天天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赵爽看着桌前狼吞虎咽的年轻将领,一脸不悦。
“天天操练,身体消耗很大。再说,你吃不完倒掉也怪可惜。”叶子棋抹了抹嘴,放下筷子。
“为了那个女人吧。”赵爽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动了真感情?”
叶子棋诧异地看着他,想知道他知道些什么。
“李奇告诉我,你抢了他的女人。”赵爽坐直身体,笑笑,“我也不是说你什么,这样的世道,谁还在乎这些。”
“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不重要,我也只是提醒你。我们这种人,有一天没一天的,玩玩就好了,不要动真感情。”赵爽站起身,沉默了一会,“你们两个都是我最依仗的人,不要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玩够了,给他送过去吧。”
“要是我告诉督军大人,我根本没碰那个女人呢。”叶子棋跟着站起来,目光冷硬。
“没碰?”赵爽瞪大眼睛,像是见到怪物。
“你去告诉李奇,他的爪子胆敢伸到我骑兵营的大帐,我会亲自砍下他的头。”叶子棋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没碰,那你图什么?”赵爽看着他的后背,大声问。
叶子棋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天空,“我也不知道。”
叶子棋回到大帐,照例揭开食盒。随后他扭头看向那个女孩,坐在床头的女孩却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吃不完。”
荀桑桑的饭量似乎小了很多,她剩下的食物越来越多。叶子棋逐渐就明白了,那是她故意为他留下的。
秋风高起,空旷的大帐隐隐有了寒气。
“天气转冷了,上次买的衣服有些单薄,你试试吧。”叶子棋将一件狐裘递到荀桑桑手里,转身走了出去。
“好了。”荀桑桑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叶子棋走进来,望着她,神情呆住了。那是荀桑桑第一次对着他笑,衣领白色的貂毛衬着她的脸,娇媚得像一朵盛开的迎春。一种别样的情愫在他心头涌动着。荀桑桑注意到他的目光,羞涩地垂下头,低低地说了一句,“吃饭吧。”
“你还没吃么?”叶子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
荀桑桑搬一张椅子坐在帅案前,揭开了食盒,“一起吃吧。”
两人默默地吃饭,谁也没有说话。虎子走进来收拾碗筷,两人依旧沉默着。他不时瞥向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感觉到空气中飘着一股别样的味道。
“虎子。”
虎子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低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转身看着那个人,感觉那双眼睛变得陌生。
“你有想要守护着的人么?”
虎子看着他,沉默了一会,“有的,但他们都死了。”
叶子棋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头,算是安慰,“没事了。”
“听说大哥明天要出征了。”虎子将提着的食盒又放回桌面上,“真怀念和大哥一起出征的日子啊。”
荀桑桑听了这话,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头,静静地听着。
“据情报说,齐国的援军明天就要到达九原城,荀无疾也派出了大军,目的很清楚,就是要击溃齐国的援军。如果这支援军真的被击溃了,齐国只怕再也不会派人来了。”
“那大哥小心一点。”虎子点点头,看了看荀桑桑,转身走进帐外的黑暗里,“战争随时都会爆发,如果大哥还有什么遗憾的事没有去做,就去做吧。这样,到死的时候你才不会后悔。”
叶子棋收回目光,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帐内格外整洁,他铺在地上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一向杂乱的帅案格外干净,各种文书被分类摆放。烛火的侧光下,光洁的案面上几道细细的墨痕映入眼帘,他歪着头,顺着墨痕一路看下去,那是一朵盛开的菊花。他看了看那个小女孩孤单的影子,若有所思,“想家了么......”
夜色如墨,漆黑的夜空不见星月。
“赏花?你小子这个时候来赏花?”赵爽挽着袖子,手里提着小铲,正在为一盆菊花松土,“有什么事直说,何必绕弯子。”
“这种大瓣的菊花很少见啊。”叶子棋凑过去,闻了闻花香。
“松了土,我还要将它搬出去,这种花在室内养不好。”赵爽直起腰,骄傲地笑笑,“我本就是花匠,对我来说,他们就像我的命根子。”
“这就是楚国的金菊么?”叶子棋抬头看着他。
“金菊开在百花后,孤芳夺尽天下秀。”赵爽轻叹一声,侃侃而谈,“那种金菊在别处很难开出那么纯正的金色,可能是水土或者气候的原因。你看这盆菊花,就是让人在楚国带过来的,可到了这里开出的花就开始泛红。”
“要是放在室内养三天,有事么?”
赵爽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就要下雨了,我自然要将它们搬到室内来。这种花瓣极脆,受不得风吹雨淋。”
“那就好。”叶子棋抱起花就走,“借我养三天,就三天。”
“你明天不就要出征了么,你哪有时间养它?”赵爽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等到那个背影融进夜色里,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要不是看在同乡的份上,我杀你十回了。”
叶子棋抱着花进了大帐,荀桑桑并没睡。她见他正笑看着自己,想要避开,目光却被他抱着的东西吸引了,“金菊!”
“我只借了三天。”叶子棋将花轻轻放在她的床头,回身在帅案前坐下。
“你知道么,楚国的都城有一座菊花宫,那里都是金色的菊花,所有的女孩子都渴望住进那里。”荀桑桑俯身闻着那淡淡的花香,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故乡,“只是,以后那里再也没有菊花宫了。”
叶子棋放下手中的竹简,抬头露出疑惑的目光。
见他疑惑,荀桑桑苦涩地笑了笑,“清宇哥哥做了楚王,将所有的菊花都移出去,栽满桃花,那里也改名为桃花宫,是为了一个叫白莺的姑娘。”
“我叫叶子棋,你呢?”叶子棋沉默了一会。
“荀桑桑。”
“你能陪我说说话,这种感觉......真好。”
荀桑桑不再言语,低头坐在那里。两人再也无话,叶子棋抬头看着外面阴暗的天空,案上的烛火爆起一个火花,照亮了他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天空灰蒙蒙的,让人感觉天空很低,像是压在头顶。
两名战士将精钢打造的胸甲套在叶子棋身上,再把红色的丝绳穿进连接的环扣,拉紧,打上结子。做完这一切,两名战士离开了。
大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荀桑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伸手轻轻抚摸那人身上的战甲,仿佛陷进回忆里,“我爹穿成这样的时候,我母亲总是在旁边哭泣。”
两人第一次站得这么近,似乎都能闻到彼此呼出的空气。
叶子棋看着那张出神的脸,硬逼着自己将话咽回肚子里,“会没事的。”
外面传来马嘶声,一支骑兵队伍停在帐外。
“虎子!”叶子棋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一个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来了。”
“我走后,你安排人在帐外日夜值守,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叶子棋下达了命令。
“是!”虎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荀桑桑,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
“如果......”叶子棋沉默了一会,斟酌着词句,“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就带着她走,去她想去的地方。”
虎子愣了一下,低下头,没有说话。
“出征前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荀桑桑瞪了他一眼。
“叶子棋,你小心一点。”一直等到那队骑兵消失在视线里,荀桑桑才想起有句话没说。她在帅案前坐下来,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提笔想要在桌面上画画,心却静不下来,最近发生的事在脑海里极快地闪过,那张年轻的脸一直在心头萦绕。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光滑的桌面已经写满他的名字。
大雨几日不停,天上的银河像是被人倾翻了。指粗的水柱砸在地面上,溅起蒙蒙水雾,潮润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土腥味。
荀桑桑蹲在帐口,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雨线连接天地,脚边的菊花开得正盛。
闪电在苍穹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仿佛要将这混沌的天地分开,滚滚雷声随后就到,在头顶翻滚着炸响。
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在荀桑桑心头没由来地升起,她打了一个冷颤,抱紧自己的肩膀,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凝涩的钟声在大雨中响起,向九原城每个角落播撒。三声过后,天地间只剩下雨水冲刷大地的声音。
荀桑桑站起来,眼睛穿透雨帘,望向城门的方向,满眼都是期待。
一队骑兵冒雨急行,马蹄带起的水雾飘散在空气中。
一群战士涌进大帐,将外面的寒气也带了进来。二狗的声音带着哭腔,“快去叫军医,快去叫军医!”
荀桑桑拨开人群,她看见了叶子棋,他躺在鲜红的地毯上,年轻的脸上失去了活力。强烈的酸楚狠狠从鼻腔涌出来,全不给她半点躲避的机会,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就像帐外瓢泼的大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看着他现在的样子,让她陷入了那种崩溃的悲伤。
战士们小心褪去叶子棋的战甲,被血染红的菊花在他胸口滚落。
“我只能尽力,这样重的伤还在撑着,也算个奇迹。”军医将伤口包扎好,对着众人摇摇头,“流了太多的血,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
“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杀了你!”二狗红着眼睛,怒火烧心,“老大只是很累了,他想休息一会。”
夜已经很深了,昏黄的烛火下,二狗正在向虎子诉说那场战斗,“我们中了荀无疾的圈套,齐国根本没有派来援军。我们被引进了他们的包围圈,老大明明已经冲出去了,可他依然带着冲出去的兄弟杀回来,死冲敌军的阵线,他只有两千人,敌军可是五万大军。”
虎子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老大救出我们后,带着几百人断后,他死战不退,却逼着我们离开。”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虎子叹了一声,看着摇曳的烛火,脸上看不出悲喜。
“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来看着他。”荀桑桑轻轻走过来,看着二狗胳膊上的绑带。
“嫂子。”两人一起站起来。
“去吧。”荀桑桑对于这个称谓,不再说什么。
“那我们走了。”两人看了看床上的叶子棋,低头走出去。
荀桑桑在床前坐下来,望着叶子棋苍白的脸。那哪里是一名将军啊,分明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大男孩,清秀的脸上稚气尚未褪尽,“知道么?我在你面前的坚强都是装出来的,我其实很害怕,每天都好害怕。”
一滴泪从叶子棋眼角悄悄滑落。
“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么,这么痛苦地撑着,为了什么。”军医又来检查他的身体,微微叹息。随后,她看向荀桑桑,“如果他能醒过来,命就保住了。给他信念,别让他放弃了。”
叶子棋一直都在昏迷,荀桑桑总是坐在床前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凡是能记起来的事情她都讲。可那人依旧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十天后。
荀桑桑将毛巾从水盆里捞出来,拧干,轻轻擦拭叶子棋的脸。连日的疲惫让她有些恍惚,她陷入了自己营造的世界里,“如果我以后跟了你,你会不会一辈子都对我好。你带我走,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你不要做将军了,我也不做将军的女儿了,我就做你的妻子。”
梦境中,叶子棋带她来到一个美丽的地方。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无数花径钻出泥土,开出世间最艳丽的花,雨后的空气混着泥土的芬芳,远处的湖面横着一道隐约的虹。他追着她的脚步,向着一间房屋跑去,背后留下一串温馨的笑。一道闪电击中那间房屋,熊熊烈焰腾起,每个地方都在燃烧,扑面而来的热浪似乎蕴含着整个世界的悲伤。
荀桑桑猛然惊醒了,她轻轻颤动着身体看向叶子棋,却发现那个人已经醒了,正安静地看着她,“做噩梦了?”
“你醒了。”荀桑桑高兴地叫了一声,刚才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叶子棋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庞,沉默了一会,“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
荀桑桑怔了一下,觉得脸上滚烫,赌气似地回了一句,“我说了很多话,不知道你问的哪一句。”
“算了。”叶子棋转过头,低低地说。
“是,是真的!”荀桑桑涨红了脸,垂下头,不敢看他,“那我说的你答应吗?”
叶子棋沉默了很久。
“嗯。”
督军府。
“你昏迷的这些日子,楚国可是没停下来,十万大军进驻了宁武关,现在已经对我形成犄角之势。”赵爽转过身来,看着叶子棋,“齐国不会派援军过来了,楚王柳清宇派出一路大军向着齐国国都洛阳杀过去了。”
“我燕国......要亡了么。”叶子棋喃喃低语。
“知道我为什么单独叫你过来么?”赵爽拍了拍他的肩头,苦涩一笑,“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我已经安排好了,战争一旦打起来,我会让虎子带领五百骑兵护送你离开。”
赵爽抬头看着天,“我改变主意了。”
叶子棋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手里握着的是我燕国最后的年轻人,他们是燕国最后的火苗。我决定了,我留下来替你们去死,你带着那些人走,还有你的那个女人。”赵爽扭头,盯着他的眼睛,“你们去草原,大不了回到草原上继续拉起朔风部的大旗。”
“如果柳清宇要的是整个天下,走到哪里都一样。”
“知道我为什么举荐你到这九原城来么?真的只是因为咱俩同乡?”赵爽苦笑着摇头,“是因为你听话,别人都在逃跑的时候,只有你还在听令发起进攻。”
叶子棋沉默着。
“战争真打起来,你们从北门走,这是命令。”
叶子棋还想说什么,却被那人严肃的眼神制止了,他落寞地转身离去。
“叶子棋,我见过你的女人了,是个漂亮的女孩啊。”赵爽对着那人的背影,笑了笑。
骑兵营。
“老大,刚才得到消息。”二狗见到叶子棋,跑过去伏在他耳边,“督军大人已经密令李奇,一旦城破放火烧城,所有百姓一个不留。”
“什么?他疯了吗?”
“说是给楚军留座空城,不给他们剩一点物资。”
叶子棋打了个寒噤,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你去,你去将城里的百姓集合起来,我......我要讲话。”
楚军进攻九原城的意图愈发明显,战争的阴影笼罩整个九原城。
叶子棋站在地图前,紧锁着眉头。
“你都看了一天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荀桑桑走过去,牵起他的手。
“记得吗,你说咱们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叶子棋扭头看着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
“那你找到了吗?”荀桑桑凑近他的脸,一脸憧憬。
“找......找到了。”叶子棋说完,又盯着墙上的地图。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
荀桑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们会让你走吗?你走了,虎子和二狗怎么办?”
叶子棋突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有些沙哑,“桑桑,我要为你冒个险,把一个男人的尊严都赌上。”
荀桑桑依偎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激烈的心跳。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帐外战士的口号声、哭喊声、马嘶声好像都暂时远离了他们。
第二天,清晨。昨天夜里降下了秋天的第一场大霜,天地一片白茫茫。
九原城门刚刚打开,一匹战马便呼啸着奔出去,清脆的马蹄声震碎了路上的白霜。
荀桑桑偎依在叶子棋的怀里,脸上挂着憧憬的微笑。她不想问他要带她去哪,有他的地方,去哪都行。
战马长嘶一声停下。荀桑桑四周看了一眼,有些疑惑,“这不是去云中城的路吗?”
“对。”叶子棋遥望远处的云中城,点了点头。
“去那干什么?我爹会杀了你的。”荀桑桑焦急地握住他的手,想要让他调头。
“我已经不是车骑将军了,他不会杀我的。”
“真的吗?”
叶子棋跳下马,将荀桑桑抱下来,指着远处的云中城,“你靠着路边朝前走,我得回去将虎子和二狗带出来。”
“你是不是想丢下我?”荀桑桑狠狠地瞪着他。
“怎么会。他们跟了我很长时间,我不能抛下他们。”
荀桑桑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出点什么,可那双眼睛里像是藏着很多东西,她读不出来,“那你快一点。”
“嗯。”叶子棋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
“你小心一点啊,别让我等太久了,我怕我走太快,你追不上。”荀桑桑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大声喊。
“知道了。”
太阳终于冲破云层,万丈金光照耀大地,地上的白霜反射阳光带着冷冷的寒意。
荀桑桑走得格外缓慢,她边走边回头,那个人依旧没有回来。
激烈的震感从前方的路口传来,是马蹄声,如奔雷一般,只有雄伟的战马才能踏出那样有力的声响。一支骑兵队伍潮水般涌过来,一眼都望不到尽头。鲜红的纛旗上,金色的菊花随风招展。
荀桑桑急忙离开道路,跑到山腰,遥望着那支队伍。她看见了父亲的属下,他一身重甲骑在高高的战马上,向着九原城高速推进。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要失去他了。
九原城。
“老大,督军大人派人到处找你,都快急疯了。”叶子棋刚回营,二狗便急匆匆地跑过来。
四处都被脚步声充斥着,弓箭手纷纷登上城墙,人们都忙着将各类军械搬上去。百姓纷纷闭了门户,躲在家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一向喧闹的街市变得冷冷清清。
“你跑哪去了?”叶子棋还没回应,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叶子棋转头便看见赵爽,他穿着一身重甲,站在远处狠狠地瞪着他,“我派人送你走。”
赵爽并不理会他的话,径直走过来,“带着你的兵从北门走,趁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走。”
“逞能终究是不行的。子棋,听我一句劝,好好活下去。”赵爽拍了拍他的肩头,“只有活着才是大事,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国家要是灭亡了,谁又能幸免。”
“人能不能活下去,取决于你想不想活着。”
两人都沉默了,远处喧闹的声音渐渐不闻,周围一时静得生寒。
“走吧,这是命令。”赵爽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面无表情。
叶子棋沉思了一会,转身离开了,“你保重。”
“咱们村子大概也没什么人了吧。”赵爽遥望着那个背影,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有时间替我回家看看。”
那个身影只是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苍白的天空下,一支骑兵队伍缓慢推进。这里离九原城已经三十里,队伍的行军速度逐渐降下来。
“老大,咱们真的要做逃兵么?”虎子催马追上前面的叶子棋,犹豫着问。
叶子棋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骑兵们。他们全都低垂着头,仿佛刻意回避着他。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看着九原城的方向,“你们真的想回去么?”
骑兵们一起抬头看着叶子棋,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命令。
“荀无疾的兵力比我们十倍还多,我们没有援军了。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你们应该很清楚。”叶子棋低下头,呆了片刻,“如果你们依然坚持共赴国难,我叶子棋自然不会躲在后面。”
“老大,干吧!”二狗恨恨地咬牙,“大不了一死。”
“干!”骑兵们一齐拔出刀。
“好!”叶子棋大喊一声,压下了众人的呼喊。他冷冷地转头,指向远处,“想去的就去那片山林集合,不想去的我不勉强,让虎子带着你们走。”
“我不走!”虎子涨红了脸,他环视一眼众人,声音冷傲,“我的战刀已经很久没有饮过鲜血了,它已经饥渴难耐。”
一支骑兵在密林里穿行,没有人说话,四周都是枯枝拨打甲片的声响。他们在一处坡地停下,远处的九原城已经肉眼可见,在战火中飘摇。
数百张抛石车接连发射,巨大的火球呼啸着砸向城楼。上万斤半湿的木柴堆积在城墙周围燃烧,浓浓的黑烟翻滚着直上,城墙上的弓箭手根本看不清敌人,他们只得向着城下胡乱发射,射完一轮就要揉揉被烟熏而红肿流泪的眼睛。
“如果你们的亲人跟着我上战场没有回来。”叶子棋紧紧抿着唇,看着眼前的骑兵们,“你们现在可以骂我了,趁我还活着。”
没有人说话,几千双眼睛盯着他。
“老大,不要对自己那么苛刻。”虎子轻叹一声,安慰他,“大家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我就直说了。九原城后就是国都长安,国家要是亡了,没有人可以幸免。守住九原城就是守住我们的国家。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叶子棋看着远处的九原城,深吸了一口气,“但我还是希望大家能陪我一起去,去守护那座城。我不能保证成功,更无法保证你们能活着回来。即便你们现在离开,我也不会怪你们,就算只剩我一个人,我也是一定要去的,有人想要摧毁我的国家,就得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下令吧,我知道老大是不会做逃兵的。”虎子一瘸一拐地凑上来,站在他身旁,“想和老大一起走的举起你们的刀,让我看见你们的决心。”
“下令吧!”
“下令吧!”
人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无数刀尖齐齐地指向天空,誓要将天空捅破。喷薄而出的热情占据了众人的胸臆,高涨的情绪鼓舞着所有人。他们开始寻找旧时的玩伴兄弟,彼此说出告别的词句,就像一对情人额头相抵浮在耳畔的低语。
叶子棋看着眼前沸腾的情谊,感受着自己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畅意。他用力地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人,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此刻澎湃的心情。
远处的九原城依旧在燃烧,赵爽的身影在浓烟中若隐若现,他光着上身提着一把刀,指着城下的敌军,喊得声嘶力竭,又那么纵横捭阖。无数羽箭射过去,那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从高高的城墙上直坠下去。
叶子棋看着两名战士用布条将虎子那条瘸腿缠上几圈,再绕过马腹绑在他身上,打上死结,“虎子,你没必要这样的。”
“只是废了一条腿而已,我还有两只手。”虎子抽出战刀,苦涩地笑笑,“我不是大哥那样有本事的人,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远处的楚军开始推着犀角冲冲撞城门,喊杀声震天,九原城摇摇欲坠。
“看见了么?我们没有时间了。”叶子棋指着远处的九原城,目光坚硬,“我要你们去做魔鬼,在敌人的战场上展示你的凶狠!”
虎子一拍马臀,率先冲了出去,“我这个废物冲在最前面,我死了,二狗跟着冲,我们都死了,就轮到老大了。”
五千骑兵海啸般冲向楚军的阵线,带起遮天的烟尘。他们就像一支利箭,在九原城破之际,射向战场。
鼙鼓声由急变缓,正推着犀角冲撞城门的士兵有序向着后方撤退,几列弓箭手快速列阵侧方,向着敌军拉紧了弓弦。黑色大潮依旧浩浩荡荡,向着楚军阵地直插过来。箭还在弦上,楚国射手们臂力已衰,可发射的令旗久久没有挥下。
“杀!杀!杀!”骑兵们以刀柄敲击马鞍,声音震天。
一阵一阵箭矢抛向天空。
依旧冲锋的骑兵们将盾牌举在头顶,握住刀枪的手臂已蓄满力量,他们在等待着合适的距离。第一排战士开始倒下,后面的人跃过他们的尸体,继续冲锋。
叶子棋猛地抬头,一名战士突然调转马头,他捂着自己的耳朵,惊恐地嚎叫,仿佛被恐惧支配了身体。那名战士就要从叶子棋身边擦过,叶子棋举起了手中的战枪,他知道如果不杀了此人,后面的战士就不会再向前。那是何等年轻的脸啊,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叶子棋看出那孩子是真的害怕,他手中的战枪僵住了,并没有真的刺过去。两人错身而过,叶子棋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一股温热溅在脖子里,他猛然回头,那孩子的头颅被血泉冲在半空,被一个人接在手里,“我弟弟不能做懦夫。”
叶子棋看着那个亲手杀了弟弟的人,两颗清亮的泪珠刚离开他的眼眶就被脸上的尘土吞噬了。那人见叶子棋正在看他,抹了抹眼眶,催马上前,顶替了弟弟的位置,“我们家族的男人没有懦夫。”
两军正在接近,弓箭已经失去了作用,楚军弓箭手纷纷丢掉弓箭,逃走已经来不及,他们唯有捡起死人掉落的刀枪,迎着逼近的骑兵。
一名骑兵利刃般切进了弓箭手的阵心,他双手持双刀左劈右砍,血肉横飞,鲜血四溅。人群恐惧地后退,已经晚了,被他盯上的敌人根本无法逃脱。那名骑兵身中数箭,身体斜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却没有落下马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固定在马背上。敌军都在躲避他,可他依旧怒吼着向敌军最多的地方冲去。哀嚎声、金属撞击声、马蹄声混在一起,组成了血肉沙场惨烈而恢宏的背景。
号角声响起,两支楚国骑兵分别从阵后踏出,一左一右向着叶子棋的队伍逼近,逐渐形成了合围之势。
荀桑桑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她跑过去,张开双臂拦在路中央,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拦下滚滚洪流。
“什么人?敢挡在大帅的马前。”几名亲卫冲过去,战刀出鞘的声音响起来。
荀桑桑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最后的宁静。
“住手!”荀无疾喝住了上前的骑兵,跳下战马,大步走过来,“桑桑,我一直都在找你。”
“爹,别打了,我求你别打了。”荀桑桑看着自己的父亲,缓缓后退。
“你在胡说什么?”荀无疾看着自己的女儿,皱了皱眉。
一名骑兵快速跑过来,在荀无疾面前翻身下马,半跪在他面前,“大帅,咱们就要攻进九原城时,一支骑兵突然杀出,连斩咱们两员大将,现在已经被我军包围。”
“他们有多少人?”荀无疾淡淡地问。
“大概五千人。”
“五千人也能斩我两员大将?”荀无疾有些吃惊。
那名骑兵沉默了一会,“他们......他们没打算活着。”
“爹,带我去看看,我要去看看。”荀桑桑跑过去,握住荀无疾的手,苦苦哀求。
“打仗有什么可看的,我派人送你回家。”荀无疾脸露不悦,随后他对着身边的护卫下令,“你们送小姐回家。”
荀桑桑后退一步,一把匕首静静地停在她的喉前,“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战斗似乎已经结束,只有零星的抵抗还在继续。无数尸体横卧在战场上,已经干透的鲜血泼洒在黑色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红黑色的斑斑点点。
“叶子棋!”远处有个声音响起来,压下了世间一切声音。
叶子棋扭头看着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围住他的战士们开始散开,留出一条道,一行人从那里走出来。
苍天还在怜悯他,最后一刻让他见到她。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心底却无比渴望那个漂亮的小女孩能带着他的魂魄离开。
“看见了么?我燕国的土地也能开出你喜欢的金菊。”叶子棋从怀里掏出一朵金色的菊花,向着荀桑桑递过去,被挤成一团的金黄被染成了红色。
荀桑桑终于挣脱了父亲的手,缓缓向着那人走去。
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冷,到处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荀桑桑接过那朵带血的金菊,捧在手心里,一滴泪水落在花上,混在鲜血中滑落,滴在她洁白的裙裾上,慢慢晕开。
叶子棋将颤抖的手伸向她的脸,仿佛要去擦掉她的泪水。
“叶子棋,你是个英雄。”荀桑桑静静地看着那个人,脸上的悲伤已经不见了,慢慢浮起一抹轻霞,“如果真的有来世,记得来找我。”
叶子棋将战枪刺进脚下的土地里,支撑着身体。他四周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停在荀无疾脸上,“我不要求你们善良,我只是......渴求你们的怜悯。”
围住他的楚国将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那人身上布满的伤口以及那满身的羽箭,无一不在说明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全毁了,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叶子棋。”荀桑桑连站立的力量也失去了,她软软地跌坐在地上。那一刻,她猛然发现他身后巍峨的九原城竟是那样的小。
那个人分明已经死去,却没有人敢靠近他,血花在他身上绽放,又凋落。
荀无疾走过去,站在那人面前。他知道面前的小将并不惧怕死亡,他也只是想用这惨烈的一战和自己年轻的生命,去向世人证明些什么,“你是个可敬的对手,我向你保证,九原城破,不劫掠不屠城!”
他的话音刚落,那具尸体轰然倒地,只剩下那支漆黑的战枪还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轮轴转动的声音响起来,粘稠鲜血覆盖的城门缓缓开启。虎贲军战士握紧刀枪,将荀无疾护在中间。
两支队伍走出城门,都是些老人、女人和年幼的孩子,他们衣衫褴褛面色呆滞,垂着头恭立在道路的两旁。
“将士们进城吧。”一名须发全白的老人走近了,他双手交叠在一起,对着荀无疾微微躬身,“叶子棋将军说过,他死后,让大家出城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