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解猫的人可能对猫感到厌烦,他们往往自称“汪星人”,其实只是出于对猫的顾忌。
我对此深有感触。爱猫者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让人分心的小猫图片,使人觉得小爱宠存在的理由,只是用萌萌的脸蛋和萌萌的不讲语法的旁注,来取悦于人类。有时猫会被悄悄放置在身后的黄瓜吓得一跳,这也让人感到很开心。实际上,家猫是凶猛的肉食动物,也是美洲狮、黑豹、剑齿虎等猫科动物中体型较小的近亲。由美国国家地理学会举行的一项DNA研究表明,在8000年前猫可能被吸引到“肥沃月湾”的人类农业区。猫与人类祖先形成了互惠关系,通过控制啮齿动物的数量而从人类那里获得食物,并在公元前4400年从西南亚扩散到欧洲。根据进化遗传学家的理论,驯化过程丝毫没有影响“家猫”。引用康拉德·洛伦茨的话来说,“猫是栖居在人类家园里的野生动物”。
仔细观察猫,可知洛伦茨所言不虚。在哈瓦那这样的大都市,许多猫处于野化状态:它们像狮群那样聚居,和那些嗜血的捕食者一样在夜晚追踪猎物;或像一群迷你狮子,懒懒地躺在榕树阴下。,研究人员在洛伦茨提到的非洲洞穴中,发现了原始人类的遗骸。每个人类头盖骨的底部有两个等距的孔,显示出猫科动物高效咬合的痕迹。这其实说明,在夜间猫科捕食者的长期威胁下,人类才得以进化。对洛伦茨来说,这与其它情况共同说明了人类害怕黑暗的原因。
以此方式看家猫,人类会增加对老鼠、松鼠和小鸟的同情。我曾养过两只猫,在这期间我不断地在家门口发现动物尸体:老鼠的脾脏、松鼠的尾巴和鸟羽。洛伦茨对这种行为作出了阐释:猫将猎物放到我们脚下,不是为了获得肯定,而是要教会我们这些笨拙的灵长类同盟:捕猎是可行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豢养猫给予人类内心深处与野性大自然相连的感觉,尽管猫对于迁徙鸣禽来说是重大祸患。不过相比而已,人类才是野生动物最大的威胁。除非能制止对地球及生态系统的破坏,猫科动物对鸣禽的威胁只能算作次要问题。
与猫亲密相处时,很难将它们视为凶恶的野兽。尤其是当你从事某种职业时,比如说作家——这意味着在家工作,更是如此。
猫是作家的天然伙伴,不仅因为它们比较独立,不需过度关注(或许有时候会),而且因为它们往往与我们志趣相投。它们既善于观察,也含蓄内敛,时常练习技能,只不过不是写作。猫的技能碰巧是捕猎,而不是数文字的字数,也不是在页边空白处胡乱涂鸦。它们挥爪磨爪,还演练捕猎:追逐影子、树叶、激光笔发出的光点,以及其它类似猎物的东西。“猫并不为人类服务”,威廉·S·伯勒斯曾写到,“而是将自己献给了人类”。
“猫有办法吸引我们,并重建我们与周围世界的联系”。
猫从不虚伪做作。欧内斯特·海明威曾这样写到,“猫在情感上是绝对诚实的(他在基韦斯特和哈瓦那喂养过一大群家猫,对猫有深刻的理解)。人类出于某种原因,会将情感深藏不露,而猫则不会”。
情感?没错,猫确实拥有情感。或者说它们有易于识别的情绪。猫还有鲜明的个性,我觉得这点极具魅力。我和家人住在森林里,由于到处是肉食动物,我们养的猫大多都不长寿。几年前,我们从一窝谷仓流浪猫中收养了一对,因为觉得生于艰苦环境的猫的生存机会更大。查尔斯又瘦又长,有点笨呼呼的,感情丰富,不够敏捷,玩闹起来很凶但很友善,是个小恶魔般的淘气包。它进房间后喵喵叫,不像友好地打招呼,而像在宣布它的大驾光临。它喜欢啃咬柳条筐和书房里的废纸条堆,并盯着我,看我如何反应。我把它抱起来的时候,能听到沙哑的呼气声,像一个小气喘病人。
它的孪生妹妹劳拉是个小美人,是那一窝中个头最小的。它腼腆却又狂野,有时候喜欢充满爱意地蜷缩在人身边。它的眼睛是绿色的,发出具有魔力的微光。它的叫声是一种独特的高音喵喵声,这使我哭笑不得。有一次它困在比阳台还高的树上,我只好用升降梯把它弄下来,暖融融的小身体颤颤发抖。劳拉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太小太漂亮了。后来的事情证明,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灵。约一年后的某个早晨,它允许猫哥哥为它梳理毛发。之后,我把两只猫都放出去。如同往常一样,劳拉在阳台边迟疑不决,想在跃进草丛前看清环境。那次查看一定不够全面,因为自它从视线中消失后,再也没有回来。
对屋里的人来说,这是件伤心欲绝的事,而它的亲兄弟却似乎能理解。尼尔·盖曼以猫的语气写到,“好吧,你们人类有名字,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们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我们不需要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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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倾向于群居,猫的天性是独来独往的。内向的作家时刻处于消失于自我的危险之中,这是将猫作为守护神的另一个原因。穆雷尔·斯帕克写到:“如果想集中精力思考,就应该养一只猫。在工作的房间里只和猫相处……。猫会趴下来保持安静,一种会传情达意的宁静”。猫很少服从命令,并只在无忧无虑的精神驱使下才做出行动。不过当作家需要时,猫会跳上写字桌,像缪斯女神的化身,眼中充满嘲讽。
猫有办法吸引我们的注意,并重建我们与周围世界的联系。我养过的长寿猫与我的孩子一起成长,它名叫海德维西。它是身披银色斑纹的贵族猎手,习惯趴在安乐椅的靠背上方,像卧在奥里诺科河上方树杈的美洲虎。从它身边经过时,它装出很凶的样子用爪子挥舞。它是个调皮的偷袭者,喜欢在门和家具后玩捉迷藏,在房间里奔驰,仿佛在捕猎一样。
猫天生容易紧张,很难获得它们的信任。秋冬之际房间很冷,我在一大堆枕头上方铺条毯子做成小窝。有时海德维西会爬进来躺在我身旁,好像授予我猫科动物的地位,这使我感到无比荣幸。
我不知道还会收养多少只猫,因为鸟儿的消亡总是件令人伤心的事。有天夜里,亲爱的海德维西突然失踪,无疑是被附近的食肉动物抓走了。圣经里说,“凡动刀剑的,必死在刀剑之下”。鲜红的爪牙等等,我懂的,但失去海德维西让我很心痛。我们为它举行了小小的葬礼,并种了一棵树以示纪念。那是树皮光滑的灰色沼生栎,树的颜色就像它的斑纹。
从我的书桌旁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棵树,树的远处有一个养鳟鱼的池塘。在那儿树终将长大,并遮住它常去躺卧的大圆石。我能看见树的生长,然后想起它,想起查尔斯、劳拉等等,以及过去和将来出现在我生命中的猫。希望离我而去的猫,在某种意义上变成居所附近树林的一部分。在开始工作前,我用片刻时光来祈祷,以表达对象征缪斯女神的猫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