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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日,大早就雾气蒙蒙。王老二挑着豆花挨家挨户吆喝:“豆花!卖豆花!”
王老二挑着担子小心翼翼,时不时摸摸挑着豆花的木桶。他手抖得不行,豆花木桶的温度能让手暖和些。王老二哈了一口气,在花老姐家门口吆喝了几声,特意在原地等一下,因为上几次花老姐买了他豆花,还说他豆花好吃,这不,王老二就特意多等了一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久久不见人开门出来,王老二有些失落,给手指头哈了一口气,抹了一把眉毛上的雾水,挑起担子隐入蒙蒙大雾之中。
吆喝了一路,五公里,豆花都凉了,就是没人买。王老二全身被露水湿透,他哆哆嗦嗦摸出一小包三集村武大爷送的叶子烟。十里八乡都知道武大爷自家晒的叶子烟的味道和色泽,都是绝对的上品。蹲在何家村何大胆家地坎上,王老二准备抽一撮叶子烟。给烟头装好叶子烟碎末,用嘴含住旱烟烟嘴,准备点烟了。王老二摸遍全身的衣兜,摸不出一根火柴。叹了一口气,他又重新打开包裹叶子烟的脏兮兮的油纸,把烟头里的叶子烟碎末抖到油纸里。犹豫了一下,王老二还是捉了一点叶子烟碎末放嘴里嚼着,味道不得劲,王老二把叶子烟碎末一吐,啐了一口:“没得点火还是不得行,奶奶的,火柴太贵了,五毛钱一盒,回去再抽吧!”王老二心中想着:等老子把豆花做大做强,老子一个兜一盒火柴,想吃多少烟就点多少!
王老二一边吆喝一边挑着豆花赶往镇上集市,毕竟卖不出去豆花就没得钱买煮豆花的黄豆,而且做豆花的黄豆本钱也回不了,真是急死人。
平坝镇集市上,匆匆忙忙赶到的王老二东瞧瞧西看看。路程有点远,到平坝镇集市就没有摊位了,他又叹了一口气。王老二准备去集市最边上挤一下,这时他突然看见东边光溜溜的柳树下面有位置,但是蹲了一个小乞丐。他打算去挤一下,心想只要小乞丐不想和他挤一个摊位就会自己走的。
“哟!这不是豆花王老二嘛!卖豆花呀?”何家村的何大焦背着一背辣椒,背篓上捆着三个大口袋,像是顶着一个大山包似的。王老二一听被人叫住,回头就憨厚笑道:“何大哥!辣椒好得很嘛!今年要卖不少钱吧!”
何大焦把背篓凳靠着柳树,也不顾形象,一屁股坐地上,看得王老二和小乞丐是目瞪口呆。何大焦也不顾地上的冰凉和水渍,自顾自说道:“嘿嘿,快过年了,卖了这点辣椒,给娃儿们买些新衣服!”
王老二没有过去挤摊位的打算了,倒是何大焦叫住要离开的王老二:“王老弟,你去哪里?这里一起卖,你还要跑哪里去哟!”王老二点了点头就把桶放下来。
……
“卖辣椒咯!”
“豆花,卖豆花!”
二人吆喝好一会,倒是有人看了看何大焦的辣椒,就是说到价钱时,都嫌贵走了。倒是王老二的豆花没人看一眼,像避瘟神一样,让王老二很是愁苦。何大焦见旁边的小乞丐一直蹲着发抖,就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你叫小福子吧!”小乞丐点了点头。何大焦看着小乞丐笑道:“李老三给你说过我会到这里摆摊吧,那货之前也给我说过你,说你这孩子很懂事,以后肯定会很有出息,那家伙眼睛看人很准!”
小乞丐看着何大焦张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是冷得说不清楚话了。平坝镇这地界,进入冬季,雨不下,雾气多,还冻得厉害。占一会儿,雾水就能把头发湿透,要是衣衫湿透了就更是冷得厉害。
何大焦挠了挠后脑勺苦笑道:“你等一下哈,我卖了辣椒就给你点占摊费!”
旁边王老二一听要占摊费,立刻慌乱起来,看着何大焦问道:“何大哥,这占摊费是怎么回事?”
何大焦:“这孩子一大早上就在这儿给我们占摊位,就是给点辛苦费!”
王老二:“哦!这孩子是?”
何大焦:“孤儿!无父无母,无人养,自己养自己,比我们年轻时候还厉害,很懂事!”
王老二点了点头,眼神流露出追忆的神情,似乎想起来一些往事。何大焦见王老二发呆,拍了拍王老二肩膀,王老二这才回过神来。
何大焦:“我听说王老弟以前是逃难过来的!”
王老二:“什么逃难呀,就是要饭!所以我看见这孩子就亲切!想起了往事。”
何大焦:“我祖上也是要饭过来的,好几代人了,到我这代,还是穷呀!”
王老二:“何大哥!你不应该穷呀!你家那老父亲可是吃过国家饭的人,没扶持扶持你?”
何大焦:“你甭提了,就是年轻时候两老的让我娶我表妹,我死活不肯,这就得罪两老了,现在都记恨着呢!而且连着我娃儿些都一起记恨!”
王老二:“这种老人的确少见,但是和我家比起,你家算可以的了!我以前要过饭,上了人家门,人家还是瞧不起呗!”
何大焦:“我说王老弟,听说你家女的凶得很,三天打你两顿,真的假的?现在十里八乡都传你是耙耳朵!兄弟我劝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怎么说打就打?”
王老二苦笑道:“何大哥,我都明白,可是我离开这家还能怎么样?去要饭?孩子虽然不跟我姓,但是孩子他们认我这个老爹的嘛,那婆娘虽然经常打我,其实也没伤得哪里!别人怎么说那是人家的嘴,我管的着吗?由他吧!”
何大焦:“说实话王老弟,这条街上,你这个人我是最过心的!”
王老二:“是的是的!”
……
“豆花,卖豆花!”
天色已晚,平坝镇集市开始散场,何大焦降价卖了辣椒,没办法,一块钱一斤没有人买,最后七角三分钱全卖给一个穿皮鞋的光头。还好,卖辣椒的钱刚好可以给何大焦的三个孩子买些新冬衣。而王老二的豆花却一个买的人都没有,因为街上都是卖的多,买的少,估计是冬天过冬和要准备过年,人们都舍不得花钱。
何大焦:“王老弟,我刚刚去给娃儿们买了冬衣,也顺便买几个包子给娃儿们吃吃,给你一个,小福子来,也给你一个!”
王老二:“哟!这怎么使得,给孩子们吃得了!”
王老二接过包子,立刻咬了一口,青菜馅的,小福子也是一样,接着两口就吃完了。
何大焦:“王老弟,你是回去还是接着卖,我看天色不早了。”
王老二:“一起走吧!今天卖不出去了,我就奇怪,怎么没人买豆花了!”
何大焦:“王老弟,你是糊涂了,你说谁会提着一个锅到街上专门买豆花呀!而且年关了,谁舍得花钱买豆花,都要留着钱过年关,这过年要是放不起鞭炮,十里八乡传出去就没得脸面,联狗都瞧不起!”
王老二一扶额头,面红耳赤起来,傻笑道:“哟!我个憨包,卖豆花这些年了,居然把这事忘了,我光想着镇集市人多了!一时忘了这买豆花需要盛的器物,哎呦,我这脑子,不得行了!”旁边跟着的小乞丐听他们聊天就呵呵呵发笑起来。
王老二觉得小乞丐在笑话自己,更加觉得面子被落了。便假装害怕地吓唬道:“小福子,小孩子晚上走夜路容易被狼抓了,那个狼呀,比犁地的牛还大,专吃走夜路的小孩子!”小乞丐看着王老二笑出了猪叫声。何大焦苦笑道:“王老弟,小福子可不是一般小孩子,他可不怕你吓唬,走咯!走咯!”王老二感觉脸红得不行,挑起担子就跟着何大焦一起走,小乞丐则捂着装着一块钱的衣兜蹦蹦跳跳钻进了街口的巷子里。
二人天黑到了何家村,何大焦拉着王老二去他家吃饭。王老二连忙摆手,挑着豆花隐入漆黑如幕的夜。看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王老二,何大焦背着背篓回了家。刚到家门口,何大焦就见媳妇李小妮就在门边东瞧瞧西看看,搓着手等着什么。
何大焦远远就吆喝道:“我回来喽!”
李小妮一听是自家当家,连忙跑过去帮何大焦卸下背篓。
李小妮:“搞什么鬼哦,今天这么晚,饭菜都凉了,我让娃儿些先吃了睡了,我去给你热热。”
何大焦:“要得,这是娃儿些的冬衣,明早让娃儿些试试,还有这包子,我一直捂着呢,你尝尝,青菜馅的!”
李小妮:“大焦,你自己吃嘛,你知道我不爱吃这些东西,你去给娃儿些分一下。”何大焦点了点头。
……
王老二来回挑担子,饿了快一天,累得不行,走路都打着摆子。王老二心想:再走几步路就到家了,再走几步路就到家了。装着豆花的木桶摇摇晃晃,王老二总算到家。屋里面黑着灯,屋门也紧闭。王老二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又接着敲,边敲边喊:“狗娃,给爸爸开门!”王老二只敢叫孩子给他开门。他可是十里八乡的怕老婆,而且人们都谣传吃了他的豆花,也会变成耙耳朵。没一会儿屋里就传来细小的声音:“狗娃,好好睡你的觉,那个挨千刀的这么晚,等他在外面睡得了,谁敢开门老娘就提他去喂狼。”屋里面黑着灯,又安静了,王老二继续敲门:“孩儿他娘,开开门,外面冷得很!”王老二媳妇受不了他一直敲门就咒骂道:“王老二你个挨千刀的,敲门敲门,冷冷冷,冷死你得了,大晚上吵死人,让不让人活了!”
王老二见屋子里没有亮灯,也没有动静,知道他媳妇朱椒这泼妇没有开门的打算了。他越想越是委屈,靠在门边就抹起眼泪来。眼泪流着流着心里也是无名火起。奶奶的,老子堂堂一大老爷们儿,居然被一个女人家家搞得十里八乡抬不起头。王老二一脚踢翻装着豆花的木桶,提起扁担就杀心四起。可王老二一想起自己的娃儿狗娃和二宝,就熄灭了心里的怒火。看着撒了一地的豆花,想起媳妇朱椒的泼辣,王老二给了自己两巴掌。在门边等了一晚上,一直没有见媳妇开门,王老二绝望地离开了。他突然想起来那个小乞丐小福子,那么小的孩子都没有饿死,还能挣钱,自己曾经可是要饭过来的,不如去平坝镇集市混一段时间。王老二心一横,去了平坝镇。想着也学小福子搞个占摊位搞点钱,要不给人免费打工混口饭吃,总比天天受那泼妇的气来得强。
王老二忍着饥饿连夜赶到平坝镇,天色已经大明。不到赶集的日子,几乎没有几个人。王老二瑟瑟发抖,也不敢去敲人家的门,说讨点饭吃。他如今已没有当年的那种无耻心境。他放不下面皮来要饭,而且家家都闭门锁户,给他一种“朱椒式”的压迫感。王老二就只能挨着饿,一连三天,人被饿软了。他想回家,但是想起他媳妇的凶神恶煞,就更加冷得厉害。
第二天,史无前例的下了一场雪,这是古往今来第一次霜降刚过就下的大雪,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兴高采烈,雪很薄,却新鲜了千家万户。
朱家寨,狗娃和二宝在家门口捧着雪呜哇呜哇玩得忘乎所以。朱椒则一边走往邻居家借火一边骂骂咧咧:“挨千刀的,居然敢打翻一桶豆花,你躲,找到你老娘得扒你一层皮。”
雪下了一夜,人们新鲜了一阵也就不新鲜了。倒是一件新鲜事在平坝镇镇上传开了,豆花王老二冻死在了平坝镇集市的街角里,四肢都冻得变形,唯有手里和嘴里死死抓着和含着叶子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