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到了秋天，赵姬花成了徐太太。老徐家有点儿复杂，两个厨师，两个保镖兼司机，两个女佣，一个女管家柯姐。赵姬花进门那天，他们列队欢迎。赵姬花小门小户，很多思维都没有，看到佣人们，就想到了一件事儿：红包。自己没有准备，就和老徐说了。老徐说：“待会儿大家把手机号码告诉太太，你给大家发红包。…”赵姬花一下释然了。发多少合适他也不知道，就又问老徐。老徐逗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红包的话，多多益善吧？”赵姬花还是不知道多少，说：“那给多少啊？”赵姬花苗条，脸蛋儿胶原蛋丰富，满满的青春气，样子又惶惶地。老徐笑，说：“佣人一万，柯姐两万。…”初来乍到，赵姬花没有太太的谱，对佣人们都很亲和，刘嫂、李嫂地说话。厨师姓魏，善做淮扬菜，助手也是厨师，是他徒弟，各种菜系都能做点。老百姓吃饭，饱了就好。老魏问太太喜欢吃什么菜，赵姬花回答不上来，说：“都行，我都吃。”这时应该声音响起来，是管家柯姐，说：“徐先生喜欢淮扬菜，太太也告诉厨师下，你不说，是难为他们，叫他做什么给太太啊？”话这么说，赵姬花有点不安了，说：“呃，柯姐你说的是。这样魏师傅，你照徐先生的口味就好，我都行。”老魏是个外表高大，心却很细致的人，说：“我记下了。太太要是想吃什么，告诉我们一声就行。”赵姬花最想和一个人处好，是管家柯姐，说：“柯姐上了年纪，想吃什么，你们就给做些。”柯姐七十五，赵姬花这话叫柯姐不高兴了，是嫌弃她老了吗？还是准备重新编排她？柯姐说：“俺们是下人，太太不必这么挂怀。”赵姬花对徐家这种小说里才见的家庭陌生，不知道说啥了。柯姐声调不温不火，又明显带着漠然。赵姬花笑笑，说：“我初来乍到，也不会说话。你们就按柯姐吩咐的办。”
柯姐是不是年纪大了，见多识广，情绪从来都稳定。大家心情不错时，赵姬花会和柯姐喝茶聊天。柯姐干瘦，样子不讨人喜欢，高个子，年青时应是个美人儿，喜欢穿深色的旗袍、绣花鞋，有种大户人家陈旧又威仪的感觉。赵姬花讨好柯姐，不那么容易。柯姐极少笑，和赵姬花说话时好像也不忘自己是下人，分寸拿捏的特别准。柯姐的身世，赵姬花从老徐那儿知道一些，老徐父母在时，柯姐就到徐家了。柯姐的丈夫老徐也没见过，在一个小城镇。柯姐回家照顾公婆一年多，公婆去世后，再回来柯姐的生活已经有了变故，生了个小孩，丈夫赌博，做牢了。老徐母亲信佛，心眼极好，说：“那你留下便是，可你的小孩呢？”柯姐呜咽，说母亲给带着。老徐母亲的意思把小孩也带来，那会儿老徐也刚出生，和柯姐的小孩年龄上都在一周之内。老徐母亲说：“两个小孩一块儿带就是了。”老徐的父亲不赞同，说：“这不妥当，传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怎么想。…”老徐父亲是官员，忌讳一些事情，柯姐也不想带小孩过来，就搁下了。后来老徐的母亲莫名其妙地亏奶，胡大夫给看了也看不出原因，柯姐又溢奶，老徐小时候是吃柯姐奶长大的。赵姬花生性纯良，听得感动，说：“那柯姐就和婆婆差不多了。”老徐好像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些回避，说：“差不多吧。自是会照应的。”看出老徐不愿意说这些事儿，赵姬花想老徐一定是会为这些话题想念父母了，就不在问东问西了。
知道这些，赵姬花对柯姐多了更多的尊敬。赵姬花想和柯姐融和关系，却老是失败。柯姐老是以下人的自居，和赵姬花保持一定的距离。平时也说话，也谈天说地的，距离老是在那儿。柯姐对赵姬花都是一口一个太太，从不叫别的。赵姬花晚上和老徐说这些时，老徐说：“她就这样，早先对我母亲也这样。”赵姬花也知道做人本分的事儿，可现在啥年代了呀。赵姬花怎么想也没用，直到有天胡同里的李太太和赵姬花喝咖啡说话，赵姬花才有了个发现，还吓着了。胡同里的住户，老徐是最有钱的，就像官最大，其他的太太们看见赵姬花都主动示好，点点头，打个招呼，一脸揣摩地看老徐的新太太。李太太长得不那么好看，说话泼实，和赵姬花说：“少见你和柯姐一块儿出来，早先徐太太―――呀，你看我这嘴。…”赵姬花笑，说：“没事儿的。…”李太太说柯姐和蔡太太形影不离。赵姬花听了，就有不适感了，说：“柯姐和老徐前太太处的来？”这话说开，故事就多了。蔡太太喜欢打牌，柯姐每次都陪着。蔡太太牌技一向不好，输多赢少，动辄太太脾气就上来了。话说到这份儿上，赵姬花给吸引说：“那柯姐会生气吗？”李太太说：“大多不会，有个传言，好像蔡太太和柯姐有亲戚关系。”晚上赵姬花就问老徐，说：“我今天和李太太说话，她说蔡姐和柯姐有亲戚关系，是真的吗？”老徐明显不喜欢这个话题，说：“她还和你说什么了？”赵姬花说：“没有，我就是碰到了，闲话两句。”老徐好像不喜欢这些邻居太太，叫赵姬花少跟她们联络，到躺下也没说出柯姐和蔡太太的关系。
老徐住的亲王府花园，得骑自行车转，外院套里院，房舍花园巨多。赵姬花第一次来时，老徐陪她逛院子。赵姬花目瞪口呆，宅院内宛如一个公园。赵姬花说：“呀，这么大啊。”老徐介绍说：“早先这宅子是和珅的别院。”赵姬花所受的教育知道的也不多，说：“大贪官和珅啊？”老徐笑，说：“是他，不过易手过几户人家，具体就不知道了。…”三套三的院子，最里院有点儿吓人，树木都很粗壮，有处不小的庙宇。赵姬花像在梦里游园，又糊涂又紧张，看着不远处的寺庙说：“还有和尚啊？”老徐说早先有，现在早没有了，没人打理这些，搁这儿了。朱红色的木头门窗都留下了岁月侵蚀后斑驳的痕迹，露出了原先的木头色。进去看，有点儿吓人，寺院的那些和尚塑像很高大，也斑驳了，色彩大多都在。大殿前的蒲团很干净，好像还有人再用。赵姬花感到古怪，拉着老徐胳膊说：“还有人来朝拜吗？”老徐笑，说：“家里早先我母亲信，眼下就柯姐信，她时常过来上香。…”晚上赵姬花梦见自己置身在庙里，怎么去的不知道，想离开找不到门。好不容易看到门口，跑过去时，门口出现了一个鬼魂，竟然是柯姐。赵姬花一下子吓醒了。老徐在一边儿睡着。明白自己做梦了，赵姬花想着梦境，好久才睡去。
赵姬花没事儿愿意和佣人雇工说话，没有太太架子。大家好像并不很适应，赵姬花说话时各个恭敬，赵姬花说：“不要这么拘束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大家都矜持，笑笑，有的会说：“谢谢太太。”赵姬花和老徐当闲话说的时候，老徐说：“做为女主人和下人走的太近也不全好，他们不敬畏你，管理上就会有麻烦。”赵姬花想问蔡太太和佣人相处的事儿，怕提这些老徐会伤心，没说出来。赵姬花每每看见厅堂里蔡太太的画像，都想是个漂亮人儿。那天赵姬花看画像，有个声音响起来，给吓了一跳，是柯姐，说：“前太太的画像，要是太太感到不适应，我就叫人摘下了。”赵姬花没说话，柯姐又说：“徐先生和蔡小姐极为恩爱，去世了又不到半年，故而没摘。太太要是想摘下来，我就吩咐人来摘。…”赵姬花听了，说不出是啥感觉在身上弥漫了，说：“不用，挂这儿吧。”再看见蔡太太的像，赵姬花心里会莫名掠过点儿东西。
赵姬花喜欢去灶间，老魏和徒弟要么喝茶摘菜，要么就列菜谱。老魏厨艺很了得，什么菜做出来都可口。赵姬花和柯姐表扬他们厨艺时，柯姐说了句话，赵姬花都接不了。柯姐说：“咱们给的钱多，钱多总能找到好的。”这话也算普通的话，从柯姐嘴里说出来，她的表情又怪异，有丝讥讽，宛如说赵姬花一样。自打从李太太哪儿知道柯姐和蔡太太好，赵姬花有天懵然想到了早先看过，还很喜欢的一部小说《蝴蝶梦》，小说里管家太太也喜欢前太太，前太太也死了。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