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父母就以身作则地教导我们姐弟三个：老老实实做人，不要说谎。在这样严格的家教之下，我们无意识地形成了实事求是、直来直去的性格。
可是，最近几个月我却发现，兄弟姊妹和父母之间的谎言却越来越多了。谎言的起因是端午节前，我们发视频回去，父亲在打吊针，他解释说小小感冒，并无大碍。母亲却挑起他的不是来:
饭量越来越少了。
瞌睡越来越大，一躺下就睡得猪一样。
越来越懒了，扫把倒地了都不扶一下。
越来越大作（高傲）了，一天到晚冇得几句话。
越来越糊涂了，越来越念旧了，越来越怕冷了，越来越容易感冒了......
这些细节不容小觑，三姐弟在视频地叫停了母亲的唠叨，拜托母亲多顺着一点父亲，老小老小，老爸现在是一个老小孩了。母亲说，我跟他在一起五十年了还不晓得他的性格咯，他就是一个小孩子个性，不操心，不想事的人。
弟弟们马上做出决定：大弟和弟媳开车回去，带父亲去长沙检查一下身体。他们多次辗转长沙湘雅医院、湘阴人民医院，检查发现父亲的胃、肾、肺均有严重的问题，还有颈椎病、头痛、手臂麻木、虚肿等等连带反应，但是父亲有住院恐惧症，住在医院里就呕吐、烦躁、厌食等，一些常规检查都做不到，完全不能采取治疗，只得回家疗养。
拿着诊断书，最有沟通技巧的小弟跟父亲说，您这个不是大病，只不过身体如同一台机器，持续运转了快七十年，平常没做过保养维修，肯定是要老化了；您只要配合治疗，按时吃药，发蛮进食，很快就能调理好。
父亲淡然一笑道，我都晓得呢！现在这日子这么好过，我也想多活几年，你们在外面安心工作，我会好好吃药吃饭的。
父亲生病后，村里知情的乡邻和远近的亲戚都来看望他，我们也三姐弟轮流回来，指导父亲采取积极的治疗方案。儿女在身边的时候，父亲总是很努力地配合吃药进食，说话也比平时粗声大气。
迫于生计，我们不得不在假期结束前返程，父母站在院坝里送行，一遍一遍要我们放心；见我们半天还没发动车子，二老转身几步走到台阶上，一个拿起了扫把，一个把凳子搬进屋，好像我们已经走远了。当车子徐徐启动，父母又面对我们的方向，抬手挥别......
想想自己一意孤行远嫁他乡，如今父母身体不好，作为女儿却不能床前尽孝，而是任由身患绝症的父亲强装欢颜，任由身体单薄的母亲既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孙子。我顿时觉得五味杂陈，愧疚充满了胸膛，车子还没驶出两百米，便泪如泉涌......
一别两地之后，电话里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好人，母亲说起他的种种不适，都被他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仿佛他就是一个木头人，在疾病面前，无痛无痒、无悲无喜。他也总是叮嘱母亲，不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如实告诉我们，要说的话，只能报喜不报忧。
母亲却背着父亲，不留情面地揭穿他并不男人的一面，怕痛、怕苦、怕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对母亲流露出无可替代的依赖，以及一个老公应有的温情。
父母一起走过五十个年头了，由于父亲年轻时的不成熟、母亲的好强，他们的关系并不和谐；直到现在生病了，父亲才深深体会到“少来夫妻老来伴”，来自老伴无微不至的关顾，常常让他潸然泪下。
其实母亲提到的父亲的点点滴滴，这是一个病人的正常反应，在疾病面前，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怯弱，多么恐惧，都丝毫不影响父亲在儿女心中伟岸如山的形象。
诚然，岁月是把杀猪刀，我的父亲才七十岁不到，老天爷就在下手，一刀一刀地剔刮着他身体里生命的气息，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痛苦折磨。一个一辈子胆小怕事，与人为善的人，不得不在晚年全副武装到牙齿，在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都要时刻准备着，斗志昂扬地与病魔作斗争。
好在父亲并没有听从那些大医院所谓的专家坐诊，而是坚持回家采取中西医相结合的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弟媳已辞工回家照顾父母，想尽千方百计做些父亲喜欢的食物，人是铁饭是钢，能吃点东西才有力气与该死的病魔去抗衡；加之小弟世锋拜托人从国外买到了对症下药的进口药，父亲表示再难吃也要把它吃完......
过段时间再次在视频里看到父亲时，他摘掉了帽子，露出一头银发，精神好了很多，脸上不浮肿了，脚上突然的斑点也用艾叶水泡没了，双手没有那么麻木了，喜欢吃的东西在不停地更新......
弟媳凑到镜头前，在旁边作证，老姐中秋节你不用回来了，这次老爸说的是真的，真的别来无恙。
（2018.9.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