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我在一家超市里信步闲逛着,无意间瞥见了一抹绚烂的彩霞,在杂乱的货架中向四周辐射着光芒。那时,某种似乎熟悉的感觉吸引着我疾步凑近:在卖场偏僻的一个角落里,一些红薯干在三尺来高的货架上凌乱堆叠着,玲珑剔透,纤长的身形如菊瓣般舒落好看,明艳如火的颜色不停地在我的双眸里跳跃着,那抹绚烂停滞了我的思绪。 红薯干是我高中时代最熟悉不过的零食了,如今,在这些贴着标签而熠熠生辉的商业品前,我却难以寻觅那份曾经的感动。 我还是习惯于家乡的红薯干,它们有着朴实甚至拙陋的外表,但就在那如粗槁木叶般褶皱的表皮下,棕红色里隐藏着一层丰腴的糖膏,甜蜜得如那片土地上默默耕耘的人在秋天收获时的喜悦。受到阳光十足的曝晒后,薯干表皮上自然蒸腾出点点金黄或黑褐色的焦糖来,甜蜜蜜地厮扯起几缕缠绵的游丝。家乡的人喜欢把这种红薯干称为"猫腻子",大概就是取其香甜柔软、惹人怜爱之意。 我读高中时,每次放完月假返校,外婆都不忘为我备上一袋她亲手晾晒的薯干片儿,亲手把袋子捋在我的手臂上才安心,拖着脚步望着我远去。一路上,那满袋的甜香更是掩不住地要从袋隙间迸出来,使人心里头久久萦着一种爱的暖香,嗅着嗅着,泪不觉而下。
虽然如今我远到异乡求学,心里却依然被家乡那片热土占据着。习惯了最初的习惯,这种熟悉和亲切滋长了思恋,如酿酒的菌药迅速发酵、泛滥,愈是日久,味道愈是香醇。
小时候,家里的条件还很拮据,但外公外婆依然恪守着饭桌上的一个习惯:每日餐桌上必放着一碗盛给我和表弟俩的香喷喷的波波蛋(即荷包蛋),而外公外婆他们自然是舍不得自个儿吃的。 外婆平日里常常是从早忙到晚,将种地、砍柴、洗衣、做饭等家里家外的活儿通通往自个儿身上揽。农忙时,外婆甩不掉我这个小尾巴,只好在田埂的荫凉处放置一张小凳子,又给我一袋彩虹糖吃着,以便我安心端坐在一旁等她下田干活。热浪袭来,掀起田间一阵阵清清稻香,蜻蜓也随着风作无规则运动。外婆手里握着秧苗,弯腰将它们按一一耕植,虽然是手工,但是却错落有致,在落辉的映寸下,简直是一件艺术品。踩入泥潭的双脚抽出后,在身后水田上拉出一排拳头大小的泥坑,田里的水回灌进去,冒着泡咕咚地抽噎了几声。豆大般的汗水顺着外婆的脖颈流下,头发也湿成了一条条的小辫子,而后背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酷暑难耐,田间清渠哗哗流淌,波光粼粼的水面写满了清凉滋润的诱惑。有一次,我背着外婆,偷偷挽起裤脚,下渠去玩水,等到上来时,我发现自己的脚丫缝里都爬满了黝黑光滑的大蚂蟥,我吓得哇哇大哭。外婆闻讯赶来,将它们一一袱除,可笑又可气,我就是那么淘气。也许,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耘了半辈子的外婆对趟水田时碰着的大黏虫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可我依然没能磨灭那可恶印象,至此,再也没有妄自下田玩水了。
四五月里,正是桔子花开的时节,家家户户门前的桔树连成了一片白色的花海,把村子怀抱着。走到树下近看时,那细碎的花朵如雪絮般点缀枝头,飘出淡淡的芬芳,衬着绿油油的桔叶十分醒目。在金秋十月,黄澄澄的桔子挂满枝头,外婆不停地穿梭于桔林间锄草、施肥、灌溉。由于常常来往于桔园的瘙湿之地,外婆固有的眼疾也愈加严重,连日红肿胀痛,本来深陷的双目更加颓唐了,而外婆只草草地涂抹些红霉素,并不放在心上。终于,桔子完全成熟了,收成的桔子在仓库里堆成了小山。柳荫下,我和表弟捧着香甜的桔果饕餮大餐,甚至指缝里都浸染一层金黄的桔油,让人觉得手心里一阵麻酥。童心童趣的我们还把月芽般的桔瓣一一剥皮,露出一排微笑的果粒,然后放进碗里拌着白砂糖吃,直到我俩的肚子都鼓成小气球,才算享受完这场盛大的全桔大宴,那滋味,酣畅淋漓,流连忘返。 待到秋意阑珊,仓库里的桔子不再飘散着清香的气味,而是夹杂着一股刺鼻的糜酸。这时,外婆就蹲伏在桔堆前,把那些爬着绿茸茸的霉菌的桔子一一挑到桌面上来。等到晚上得空时,外婆就在晕黄的白炽灯下,把桔子的坏部一一剜除,然后在桌面上留下了一个个看似重归完好的桔子,外婆便从那些再度容光焕发的桔上取瓣吃,眼里、嘴角始终呈现着满足的微笑。外婆不习惯浪费,却总乐于把最好的留给我们。
如今,我已长大,而那些年怀念的味道依然熟悉,希望时光不弃,让那些藏在心底的风景和人的笑脸依旧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