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5

一个小镇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这是一个单亲家庭,一位妈妈,带着他的儿子。独身的母亲抱着孩子来到了一栋房子面前——这栋房子正在出租。

周围的孩子们好奇地探出头来看这个可能将要成为自己邻居的人。

显然,事情谈得很顺利,因为母亲很快就把孩子领进了房子里,并且一住就是很久。在之后,邻居们经常看到两个背影——一高一矮的在路上走。而回来时健谈的妈妈总能跟邻居张家长李家短地拉上两句话。母亲的乐于助人也被人们所称赞,两个外人迅速融入了这个环境里。所以也有不少的邻居愿意帮她带孩子,拎东西。如果没有意外的发生,那么想必这种生活将会很平静的发展下去。

可惜,意外总是层出不穷。

“妈妈出去买个盐,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听到了没有?”将要出门的左梅一脸不放心的看着儿子,家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小家伙了,他才四岁啊。小家伙呆呆的看着妈妈:“妈妈去嘛,妈妈去。”左梅放心的舒了口气,笑了笑:“妈妈回来给你带一串糖葫芦好不好?”“好……”小白秦高兴地挥了挥手。左梅放心的出了家门,把门紧紧关上,白秦趴在窗边,看着妈妈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十几年。

白秦从窗户边小心地爬下来,随即在家里鼓捣起来,眼尖的他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两颗冰糖和一幅母亲画的画,他兴致冲冲的上了椅子,拿起冰糖往嘴里塞着。然后看那张纸上他根本看不懂的画,他觉得有点眼熟:呀,这怎么跟家外面那么像呢?但是他很快就厌倦了这如同天书般的东西。他把画揣入怀中,轻轻从椅子上下来,然后又趴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蟋蟀打架。听着外面树上知了的放声歌唱。他看入了迷,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刺耳的敲门声。

“砰砰砰!你好?有人吗?”一个刺耳的男声飘进了白秦的耳朵里。小男孩从窗边一跃而下,小步走到门前把门打开。

“有快递,喏……?”门外的快递员看到是个四岁的孩童开门后,显然愣了一愣,“左梅出去了?”“是的。”白秦弱弱回答道。“没人啊……”快递员头疼的拍了拍头,“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不,不知道。”白秦回答。快递员摇摇头,拿起包裹放回身后的三轮车上,径自开走了。

白秦正要关门,突然有人横插了一只手进来:“小朋友,你家没人是吗?”白秦抬头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叔叔,回答:“是啊。”那个叔叔眼神一转,说:“小朋友你吃糖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白秦看到糖,眼神立刻明亮了起来,两只小手抓了一小把糖就拆开糖纸吃了起来。陌生人循循善诱:“你跟叔叔走,叔叔给你一堆糖,我们去叔叔家玩好不好?”白秦歪了歪头,轻轻的点了下。

陌生人脸上出现了一抹显而易见的笑意,他抱起白秦,两个人坐上了车,随即离开了。

方才的小哥折回头来,正好目睹这一幕:“哦,天啊!”

左梅对儿子所遭遇的一切浑然不知,她此时正买完了盐,在回家的路上走着。她左手提着盐罐子,右手拿着一串糖葫芦,顶着烈日却轻松的往回走。

到了,到了。左梅来到家门口,正欲掏出钥匙开门,突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瞳孔猛然一缩,人瞬间扑进了房子里。看着空空的房子,左梅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家,空荡荡的房子。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油然而生。

“为什么,为什么……”她身体开始颤抖,随即冲出门去,像疯了一般似的在街上寻找,她开始挨家挨户的敲门。

“秦宝啊,今天没看见他呢。”

“没有,我们今天一家都没出门。”

她有些绝望了,她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关上最后一家的大门,然后脚步晃荡的走回家里,瘫在地上默默流泪。脑子里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一片空白。

“砰砰砰。”门又在响了,左梅擦了擦眼泪:“谁啊?”门外无人回答,依旧敲个不停。她疑惑的走上前去,把门打开,快递小哥着急的脸映入眼眶,他说:“你家秦宝被一个陌生的男的拐跑了!”左梅突然激动了起来,她一把抓住小哥的衣领:“你看见了?”小哥看了看她,不自然的说:“咳咳,那个……手能不能先松开。”左梅自知失礼,把手松开,小哥把话接过来:“我今天送快递的时候看见他上了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人的车,车往山边的公路上开了,”他顿了顿,“说实话,你应该先去警察局报案的。”左梅如梦初醒:“对对对!去报案……去报案!”她鞋子都没换就又跑出门去。小哥在后面喊:“你门没有关啊——”

此时的白秦并不知道母亲为他的消失操碎了心,他正在小胡子的车上呢。

小胡子一边开着,手机突然响了,他顺手拿了起来接了电话:“嗯,是的找到了。你们放心吧出不了问题的。”白秦疑惑的看了眼小胡子:“叔叔,我们去哪?”小胡子嘴角微微扬起:“放心吧你等下就知道了。”

小胡子开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停了车,要白秦下来,白秦害怕地往里缩了缩,但是他立刻就被小胡子粗暴地抱了下来。白秦害怕的躲在小胡子身后,小胡子把他带到了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面前。男的四十有二,女的面容憔悴,也估摸四十左右出头。两人站在家门口,显然等候多时了。小胡子搓了搓手:“喏,你们的要求都完成了,是不是该……?”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连忙应和:“可以,可以,钱少不了的。”

“那就谢谢咯。”小胡子吹了声口哨,坐上自己的车启动开走了。

白秦害怕的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对于他来说,最恐怖的是未知。

然而面容憔悴的那个妇女却突然抱住白秦不撒手。她的脸贴在白秦脸上,泣不成声。

白秦惊讶的看着这个在他身边哭泣的女人,他用手帮她抹了抹眼泪。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将他们两个拉入门内。

那晚,白秦被改口叫了她妈妈,叫那个男的爸爸。

新的母亲对白秦很好,但是父亲对白秦却总是冷眼相待。白秦常常疑惑为什么他会被带到这里,为什么这两个人要让他叫他们爸爸妈妈,但是他不讲出来,他在此处所有的空余时间全部都在对着当时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张母亲画的画发呆。别人问他,他不理,别人叫他,他不答。使得那个男人跟女人一度认为他是哑巴。

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他开始思念不知在何处的母亲。

而同样的,左梅也在思念他。

她跑到了小镇里的警察局,向一位在前台工作的女警诉说自己的问题。女警听了以后,冷淡的回了一句:“未满24小时不能立案。”左梅一听,瞬间炸毛了:“什么叫不能立案!为什么不能立案!”女警态度强硬的回答:“规定就是这样。”“什么破烂规定!”左梅气上头了。女警则让两位保安人员把她请了出来。

此时天上已是满天繁星,而她仍没有回去的想法,这里城不远,她想。她站在了公路中央,像个要打劫的强盗一样,准备硬拦下一辆车。

当一辆卡车鸣着喇叭冲过来的时候,她仍站在原地不动,她拼命地摇着手。

卡车在离她几米的时候一个急刹车,司机的脑袋已经撞在了玻璃挡风板上。他跳下车,二话没说给了左梅一记响亮的耳光。等他看清这竟是个女子时,他不禁有点害臊,但仍犟着脖子骂道:“不要命了是不是?”

左梅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个红红的印记,她毫不在意,连忙对司机说:“我儿子丢了,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去一趟城里,求求你了……”说着,她直接跪了下来。

司机的脸色缓和了些——原来是这!他把左梅搀扶起来,两个人上了车,汽车飞一般的向前驶去。司机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刚才实在是对不起……”左梅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说:“没事,我还要感谢师傅呢。”

司机师傅似乎是为了挽回一下那个耳光,直接风驰电掣地把左梅送到了城里的警察局门口。左梅用感激的眼神望了一眼已经远去的卡车,随即走进了警察厅。

而在另一边,白秦已经躺在了床上,睡前,他手里仍拽着那张地图。

对于白秦来说,日子跟原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又过了整整六年。每个人都宠他,期间有孩子欺负他,他的养母还为此跟人家大吵了一架。直到他十岁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当初他会被带到这里。

那是一个如往常的下午,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白秦在屋里无聊地闲逛。他突然又很想吃糖,他翻箱倒柜的在屋里面找,然后从一个抽屉里翻出一张已经皱巴巴泛黄的纸,无聊的白秦拿起纸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越看,白秦脸色越难看一分。

原来,他带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那对夫妇迟迟生不下孩子,家里面的人又很迷信,都秉承着要留下香火的理念,硬是逼他们赶紧生一个孩子出来。而她却迟迟没有动静,所以才打起来这方面的主意。

晚饭已经摆在了桌上,白秦看都不看直接趴在了床上,只听见隔壁房间在吵架:“都说了不要随便弄个野孩子回来!早说了去孤儿院领一个回来,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弄!”“到底是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啊!对孤儿院的那帮家伙的怪癖我不习惯!”两边的争吵声愈加激烈,随后白秦听到了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一夜无语。

而在这时,上天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养母最近几日爱酸爱辣,居然有喜了!得知这个消息的养父已经高兴地快发失心疯了。同样的,养母也喜极而泣。

白秦开始觉得没什么,但是之后养母的态度开始逐渐恶化了。

胎儿出生了,是个男孩。而自从有了这个小弟弟以后,白秦的生活开始真正的体验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坐月子时候的养母似乎变得特别娇生惯养,对白秦的呼唤开始越来越频繁,所有脏活累活都给他干,甚至让他去工地上自己搬砖挣钱。在深冬,他仅仅套上一件破棉衣就出门开始一天的上工。一些小事做不好便对他又打又骂,他的身上出现了一道道紫色的淤青。

终于,他受不了了,他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头晕了起来,天旋地转的直犯恶心。坚持走到无理之后,扑通一声倒了下来。倒下的那一刻,那张曾今看不懂的地图从怀中滑了出来。“妈妈……”他呢喃着,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儿子被虐待的遭遇左梅自然不知道,她此时正在为找儿子的事情努力呢。她在省城里的墙上电线杆上。一张张的寻人启事贴了出去。此时,她正一手拿着寻人启事要往上贴。“助手!”一声暴喝传来,一个巡逻的警察跑了过来:“这个地方不允许贴广告。”她争辩道:“这个不是广告,这是寻人启事,我要找儿子求求你们了……”她从一开始的强辩变成了哀求的语气。

“这……”警察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真的不行,这是违反规定的。”“唉。”左梅短叹一口气,随即有些落寞的往回走,巡警追了上去:“这个地方你贴了也没有用,一个老化要拆迁的地方能有什么用呢,你要去那些人多的地方……但是一定不要被看到。”她满怀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巡警则说:“我什么也没讲。”

白天在此日里落下了帷幕,左梅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家,趴在凌乱的餐桌上默默发呆,“砰砰。”门外又在敲门了,她突然高兴了起来:“说不定是看到寻人启事的来了。”随即迈着轻快的步伐打开了门,然而只是家住对面的王姐。

左梅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笑了笑:“怎么了?”王姐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然而她说:“我帮你发了个朋友圈帮你找一下,就想问问有没有秦宝的照片?”左梅愣了愣,随即回答:“没有,有的都是他小时候的了,可怜我的孩子……”她又小声抽泣起来,王姐拍了拍正在哭泣的她:“好了大家都在帮你呢,你要继续努力,当然我建议可以在网上问问,或者去外省看看——可能不是个好主意。总之,先告辞了。”左梅送走了她,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

远方的白秦忍无可忍了,他对养母过度的索求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用冰袋敷了敷头,然后偷偷摸摸的翻出一瓶感冒药取出一些药片囫囵吞下,再随意拿了些现金,看了看沉寂下来的这栋房子,叹息着离开了。

去哪?他自己问自己,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他想了想,现在最可能帮助他的地方竟是他经常去上工的工地。他打定精神,叫了辆的士走了——身上所揣着的300元足以帮助他完成这个任务了。

到了,从车上下来,他看了看这所正在施工的建筑,突然觉得比那个“家”还要亲切。他看了看自己身边,发现空无一人,他对着黑暗,突然笑了笑。

然后他蜷起身子在门外睡了一晚。

那可真是个艰难的晚上,虽说立春已过,但是天气依旧没有温暖起来,依旧是零度以下。他靠着身上唯一的一件棉衣才能勉强撑住。刺骨的寒风刮的他整晚整晚的打着颤,再这样下去,迟早还得发烧。直到天亮,工地的一个工人朱建文才发现门口缩着个已经快冻成冰棍的小家伙。

朱建文着急地把他抱了起来,然后给他带到他的家里——他家离这不远。给白秦洗了个热水澡,湿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白秦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着这个救了他一命的人讲:“谢,谢谢。”他则是笑着回话:“你小子,赶紧把衣服穿上吧。胆子可真是够大的,我要没看见你你就该冻死了。”白秦脸色黯然下来,随后突兀的冒出一句:“你能不能让我住在你家里?”

他瞪大了眼,白秦也知道这是个失礼的问题,索性闭上嘴缄默不语。朱建文试探的问了问他:“你父母呢?”白秦想了想:“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是被拐来的。”朱建文心颤了颤,可怜的孩子啊……他如是想到。白秦套上自己的破棉衣,失望地看了眼他——估计住的事情是谈不成了,他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张鲜红的百元大钞:“给你,谢谢你。”他苦涩的笑了笑,他才不是为了这帮他呢。他没有接那张钱,他陷入了沉思。

沉思片刻,他咬了咬牙,说:“可以,但是我的房子你要住也只能租,所以你每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二都要给我——当然,不会白要你的,你吃的我也包了。”白秦惊喜极了,没想到出来就能遇到这等好人,他哽咽的说:“谢,谢谢。”朱建文连忙摆手:“别跟我说谢谢,反正你是要给我钱的,我这也不亏啥。”虽然他讲得如此“功利”,但是白秦还是很感谢他。谈拢住处的白秦拿出那张地图看了看,随后揣进怀里,又跟着工头去了工地上。

一个15岁的孩子能干些什么?毫无疑问,除了最基础的体力活他什么也干不了,就这他还抢着干,简直是所有小工里最拼命的那个。并且,他跟朱建文的关系整个工地上人尽皆知,有一次工头跟他打趣说:“你这么用功,要不我帮你说说,把房租钱省了?”周围的人们都哈哈大笑。

一连几个月下来,白秦也算是略略攒下一小点钱,他花得很节省,衣服买了两套最便宜的脏了就洗——洗衣液朱建文给他包了,两个人的相处特别融洽,朱建文比白秦大十五岁,现在30整,两个人相处的像兄弟一样。当这里的工上完了两个人又在饭桌前商量着怎么找下家,朱建文又是个讲文化的人,屋里借的买的放了一堆书,也算是给没怎么上过学的白秦补补课。工友有曾经吐槽道:“这两个人的背影看上去跟亲兄弟似的。”

白秦在这里越住越有家的感觉,然而有一次吃饭时,他一直揣在怀里的画掉了出来,白秦看了看家乡的简易模样,两个人面面相觑,白秦突然落下了一滴眼泪。他打定主意:他一定要回家!

这年,他十七岁。

左梅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孩子找回家。为什么?因为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了左梅的面前。

他是小胡子。

左梅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害她孩子走丢的罪魁祸首,她只是着急的问他:“你真的看见我家秦宝了吗,在哪里啊?”小胡子心里有点忐忑,因为他是受到寻人启事上提供线索奖励的钱才过来的,然而没想到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当年那个孩子的母亲!

小胡子敲门的那一刻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颤颤巍巍地敲了敲门——一如13年前一样。

以至于现在,他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环境,他本打着随便糊弄两句就走的想法,现在恐怕是不行了。毕竟心里有鬼,已经做不到面不改色的糊弄人了。小胡子想了想,很没道德地把那对将要步入老年的夫妇供了出来。

左梅发现13年以来,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激动,她强忍着话中的兴奋之意:“你确定?”小胡子对答如流:“非常确定。”左梅连忙激动地驾车前往了小胡子所说的地址——在另一个城市,她开车绕了好久才到。

她三步并两步跑下车,直接冲到门前开始拍门:“有人吗?开下门谢谢!”门开了,里面却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她讪笑两声:“不好意思,找错人了。”待门重重关上以后,她又拿出地址来确定,喃喃自语道:“没问题啊,是这里……”她突然想到,这不一定一直都是一户人在住,说不定已经换了几户住户了。左梅又开始头疼了,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当然不。

于是,她又厚着脸敲响了门。当然,开门的人没有丝毫改变,男的率先皱起了眉:“不是说找错了吗?”她回答道:“没找错,我就是想来问几个问题。”

男的不耐烦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在这里磨叽。”她微微一笑:“占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就想问一下,你的前住户是?”“不知道!滚!”男的出口骂了一句,然后重重的摔上了门。

她并不气馁:又不是只有从你这才能拿到我想要的。她挥手拦了一辆的士,随后开向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她觉得她可以在那里查到这所房子的消息。

但是结果让人寒心。

前台的客服小姐问她:“您是需要买房吗?”左梅客气的否定了。前台客服语气稍稍变了变:“你是要租房?”左梅又客气的否定了。客服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你是来干嘛的?”左梅说:“我想要查一下一栋房子的交易记录。”

客服直接开始赶人了:“保安!这里有个人在胡搅蛮缠!快把她赶走!”

左梅冷眼看了眼前这个人一眼,说:“我自己会走。”

随即返回到那座小房子面前。她考虑再三,又敲响了门。

这次是那个女孩子开了门,看到来人,她叹口气,说:“大姐,我们没见过你,你找错人了。”话毕,她便要把门合上。左梅连忙横身过去:“你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好不好哇……”说着,她泣不成声。女子显然被吓倒了:“好……好吧。”

左梅把13年前儿子被拐跑而今天她过来求证的事情讲了一遍。

女孩子听了以后,回忆道:“是有那么一对老夫妇呢,我这里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你要吗?”左梅听了大喜:“谢谢,谢谢,谢谢……”她一边鞠躬一边道谢,女孩子止住了:“其实不用讲这么多谢谢啦,我就随手帮个忙而已。”左梅仍旧不停道谢,仿佛没听见女孩子讲的话似的。

白秦不知道,他跟母亲已经同处一座城市了,他只知道,他要回家。

朱建文看了看去意已决的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有困难,给我打电话,我这里肯定给你空着……”说着,递过一个有些显旧的诺基亚。

白秦一笑,不做作的把手机收下了。他低声回答:“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朱建文想了半天,突然说:“对了,这些书你拿着,路上可以看。”他一边说,一边给白秦的包里装了好几本书:《边城》、《平凡的世界》……白秦看了看,无奈的笑了下:“这有必要吗?”“有!”朱建文认真起来,“相信我,小秦子,书和知识是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白秦看了眼朱建文,突然说:“我只能说,我以前运气真好。”朱建文一笑回之:“遇见你我觉得也是挺有运气的,我在警察局有个大学同学,我可以让他帮帮你。”

这次惊讶的轮到白秦了:“你上过大学,为什么还要……?”朱建文笑了笑:“工作哪有那么好找,人生也没有捷径,走弯路那是必不可少的咯。”他说着,顿了下,又笑道:“我真觉得跟你住一起我既成了你哥又成了你老师。”白秦低下了头,小声讲道:“谢谢你,哥。”朱建文挥挥手:“行了客套话就不用讲了,去干你的吧。”

白秦感激的点点头,随之跨出大门,朱建文看着白秦的背影,若有所思。

数秒后,他打了一个电话:“老赵吗?找你有点事……”

而此时,电话对面的赵泽,却是另一副景象:他一边夹着个手机,一边批着个公文。嘴里还说着:“呦,老朱你今儿咋有闲心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朱建文回答:“当然是有事了。”赵泽故作伤心的扶了扶额:“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朱建文笑骂道:“就你还三宝殿?你这会儿不是在划水摸鱼吧。”

“划水个啥啊。”赵泽翻了个白眼,接着看手中的文件:“这年头案子又不见少,哪来的时间划水摸鱼?回家陪老婆的时间都快没有了。”朱建文笑了笑:“呦,你这阿sir还挺敬业。”“废话!到底啥事?”“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不行。”赵泽沉默了些许,回答道。“为什么不行?”“这不是我们的工作所在。”“那我要问你,你的工作是什么?这不是你的工作所在这是什么?”“我们的工作可不包括帮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黑户!”“那你的工作是什么?帮流浪猫狗找下家?”朱建文用上了讽刺的语气,随即又软了下去:“算我求你了……”“……你赢了,你这个忙我帮就是了好吧,一会我让小墨查一下,呼——”赵泽长舒一口气,然后把手里的文件翻了个面:“真没想到你会因为一个陌生小子来求我啊,真是令人大吃一惊。”“你帮我这个忙别说吃一斤了,下次请客我让你长三斤肉!”“那算了,我还不想变成中年老男人。”“你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真不知道你怎么当上阿sir的!”

两个人在笑骂声中挂掉了电话。挂掉电话的那时,赵泽的眼神开始凌厉起来:“把小墨叫过来,我找他有事。”

白秦自然不知道朱建文这么上心的在帮他,他此时被眼前的烂摊子搞得焦头烂额。他的钱包在上公车的时候掉在地上,钱撒了一堆,捡回来的金额缩水了一大半,再加上公车那么挤时不时有人来“揩油”,等到了车站后,他手里面省吃俭用两年的钱仅仅只剩2000了。

“……造孽啊。”白秦嘴角微微抽搐。现在,他不得不思考该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了,一旦上了火车,就意味着他又要在一个新的世界里打拼寻找回家的路,那无疑又会慢很多,可是,如果不那样做的话……他也有可能留在一个陌生地,一辈子回不了家。

这是赌,那要赌吗?

他拿不准主意。

但是有人帮他拿主意了。朱建文就帮他拿主意了。

因为他的诺基亚响了。

白秦飞速拿出诺基亚接通了电话——他知道电话对面是谁。朱建文跟白秦讲:“你还没走吧?”“没走。”白秦如是回答。

“车站那里有个穿黑衣服的,额带黑框眼镜,你去那里看看,长得比较高,他是我帮你托来的帮手。”白秦有些哽咽了:“谢谢……谢谢……”“行了别说谢谢了,挂了啊。”

随后便是嘟嘟嘟的忙音。

白秦的眼神开始扫视:长的较高,黑色衣服,黑框眼镜……他开始在车站里找人,但是很可惜,正值年关,春运时候的人来来往往,挤都能把你挤死。在这种眼前都不一定看得清的情况下找人,谈何容易。

白秦想着,脚底突然一绊,眼看就要往前倒,情急之时,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扶住了他,他堪堪立住身,正要扭头道谢却发现已经看不见他的人了。白秦默默在心里说了句谢谢,随后继续寻找着目标。

这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白秦扭头,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青年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后自来熟的把他揽过来:“你就是白秦吧,喏,跟我来。我是墨明,赵泽叫我来的。”白秦略带疑惑,却仍旧跟了上去。

另一边,几经辗转的左梅终于找到了当时正在喝茶的那对中年夫妇,左梅深呼吸几口气,问:“我儿子去哪了?”那个妇女对左梅打扰了她的饮茶很是不满,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那个小孽障自己跑了。”

听到小孽障这三个字,左梅的心仿佛有针刺过一般疼,她再也忍不住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妇女脸上,那个男的自知理亏,只得看着她跟自己的妻子像泼妇一样扭打在一起。两个人互相抓头发挠脸活脱脱的一泼妇样。最后他硬着头皮冲进“战场”,把两个厮打在一起的人强行拉开。然后心虚的说:“当年那件事,是我们的不对,但是他真的已经不在我们加了,你要找也应该去外面找。”

左梅气不过,甩下一句话:“等着,找不到我要你好看!”

夫妇二人闻言苦涩一笑,两个人看着左梅飞快的驾车而去。

白秦有点疑惑,这个自称是墨明的就这么把他引过去没问题吗?小时候的经历让他对此抱有一份警惕之心。两个人随意走到一家小饭馆里,他指了指:“吃点?”白秦摇摇头拒绝。他显然是个健谈的人,三言两语就把距离拉得很近:“喏,我也算是上司派来关照你的”“咋俩也算暂时的朋友。”“能不能别像个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不讲啊?”

白秦有点烦躁的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是很想讲话。他无聊的噗了一声:“没取,喏,这是给你的东西。”白秦有点疑惑:他也没要什么东西啊?墨明看了正在思索的白秦一眼,说:“那是我去查了查13年前所有的拐卖事件的报案——当然,只限本地,外地的我权限不够,你自己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白秦恍然大悟,轻轻地道了声谢。“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行了,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他扭头,正要走,白秦却拉住了他,把那张母亲画的家里的画给了他,随后又递给他一张纸:“这两张纸一个是我妈妈画的家那边的样子,一个是我回忆画的家那边的样子。希望你……”“好,知道了。”他接过纸,坐上了车,风驰电掣般地在公路上远去。

白秦看着车的影子消失在尽头,然后自己又开始在打了个车在市里找。

朱建文拿下手里的香烟,看了眼电脑屏幕,上面的寻人启事让他发现跟白秦近乎吻合。

“男……今年17,13年前走失……”他看了一会儿,发现底下是个跟白秦有些像的一个小男孩。他突然激动了——说不定这就是白秦母亲发出来的。朱建文在心里为朋友感到庆贺,他想了想,拨通了那个主人的联系方式……

在城区寻找了一天的左梅依旧是无功而返,她想到了那个买下她孩子的夫妇就来气,左梅推开门,看着乱糟糟的家里叹息。刚把门合上,门就被兴奋无比的王姐一脚踹开了:“你儿子有消息了!”

“什么?”左梅眼里瞬间亮起了光芒,“真的吗?”“这种事情我不会开玩笑的,真,的!”她一字一句的回答道。“你儿子之前跟一个姓朱的先生住在一起,他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左梅颤抖着,突然哭了。王姐看着左梅发泄完,她说:“我走了哈,朱先生他家住在XXX市XXX区XXX街第XX号,就在我们省内,明天去找他吧。”

左梅道了谢,看王姐走了,随即开车往朱建文家驶去。

另一边,朱建文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秦,他打了白秦的电话,但是——“嘟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在拨。”朱建文慌乱了起来:没电了?不可能,采用两天的满电诺基亚质量还没坏到这种程度,那是……丢了?

事实的确如此,白秦正对着一个翻开盖的下水道干瞪眼。谁能想到他刚刚被撞了一下,而手机好巧不巧的掉进了下水道里。

“大条了……”白秦头疼的讲了句,他现在没有证件,住店都够呛,又只能在躺椅上凑合了……白秦摇摇头,索性不再管那个手机,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没把号码保存下来,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又回到了最开始那种状态,又是一个人都联系不上,他还不知道墨明在哪里工作,也不敢随意去警察局——他现在还是个无身份证的人被抓就完了。

他开始发愁了,现在连个落脚地也没有,他也不知道这里离朱建文家有多远。“又要睡外面了……”他无奈的叹口气。

于是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眯着眼睛打着盹,晚上的秋风吹的有点凉,所幸并不是很冷,他过了一小会就睡着了。

而此时,左梅就在外面从公园驶过,两个人心有灵犀般的同时往里往外看了一眼。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到。左梅继续加速,一路上就没有停下来。

“到了,到了。”她看着门口,再看了看地址,没问题。她想。

于是门就被她叩响了,朱建文不情不愿的从床上下来,打着哈欠问:“谁啊。”

左梅说:“你在网上是不是看到了那个帖子?”朱建文瞬间就清醒了,他飞速来到门前,把门打开。左梅立在门口看着他。他说:“跟你儿子很像,但是不是我没法很确定……”“没事,你带我去,你快带我去啊!”左梅很焦急,而朱建文嘴巴张了张,随后说:“他,他现在已经不在我这了,我也联系不上他,他自己出去找你了。”“哦……”左梅心烦意乱地绕了个圈,谢谢都没讲就往回走了。朱建文看着左梅的身影,觉得有些落寞。他于是喊道:“你等一下。”

左梅把头扭了过来,朱建文跟她说:“你再找一下,他现在还没有出省,也不会到特别远的地方,应该就还在这一块。”左梅咬了咬嘴,道谢说:“谢谢。”朱建文摆摆手:“再见。”

左梅又开着车走了,朱建文想了想,掏出一张寻人启事,自己若有所思的看着。

几个月过去了,白秦边在外面打工,边在留意母亲,而左梅一边找儿子,又贴起了寻人启事。

雪花又轻轻落在人们鼻子上了——冬天了,这里下雪倒是显得分外早,也意味着,又一年要过去了。

白秦有些失落,但是很快有人找到了他。

“我们是公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白秦还在发愣中,几位警察已经把他带走了。随后,他看到了车边的墨明,他喊:“干什么呀你们?我是合法好公民,我……”他话没说完,就带上了车随即走了。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

左梅看着眼前这个个头已经比她还高的小伙子,有些不敢相认,朱建文在旁边笑着看他,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墨明一边故作正经,一边把那两张地图给了他——一张是母亲画的,一张是他自己画的。

两个人面对面,突然,白秦猛地抱住了她哭。

左梅也在哭:“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啊……终于见到你了啊……”

周围的人都散去了,唯独朱建文还在看,他眼里泛起了雾花,抹了抹眼睛,看着两个人在一起哭。

白秦看到了母亲变了很多的面孔,突然泪流满面。“我们的嘴,是一模一样的。”他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他把她从椅子上扶起来,两个人并肩的往外走去。

朱建文看着两个背影——一高,一矮,就像组成了整个世界。

他看着两个慢慢走远的人,心底默默为他祝福,随即驾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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