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诗经首篇的《鲁颂·駉》,写的是牧马的盛况,里面“思无邪”讲的是马儿沿着大道不偏斜,跑向远方;与之相并行罗列的,还有“思无疆”、“思无期”、“思无斁”,“思”着实只是句首语气助词。然而,孔子赋予了这句平白无奇的诗以新的含义。在《论语·为政第二》里,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杨伯峻说,“思”是无意的语音词,本来没有意义,是孔子独创性的将其做作“思想”解。俞樾在《曲园杂撰·说项》中也这样说。孔子的点评如何理解,众说纷纭;反正是演绎,我倒是认同不妨演绎得再放飞一些。思想是没有什么邪正之分的,思想也是没有疆域的;思想是自由的,正对应于我们的肉身的无奈。“思无疆、思无期、思无斁、思无邪”,读起来都那么美好,充满了先民的赤子之心。
梁简文帝萧纲写给他第二个儿子萧大心的《诫当阳公大心书》里如是说:“汝年时尚幼,所缺者学。可久可大,其唯学欤?所以孔丘言:‘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若使墙面而立,沐猴而冠,吾所不取。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人生苦短,他父亲梁武帝萧衍一代人杰,开创南朝宋齐梁陈之第三代——梁;“享国五十年,天下且小康焉”(王夫之);“俭过汉文,勤如王莽,可谓南朝一令主”(钱穆)。然而,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最后被一代枭雄“宇宙大将军”侯景饿死在宫里。48岁的萧纲即位两年多,也一并被害。两代风流才子,一般凄风苦雨。美好的生活总是短暂,又有什么理由不珍惜每一天呢?
乱世浮生,相信萧纲在给爱子写信时,一定感受到时代的风雨飘摇。“立身谨重”是中年男人无尽的无奈,“文章放荡”是文艺中年少有的放飞。不谨重,则无以立身;谨重了,也未必能逃过命运的翻云覆雨。只有放荡的文章,在当时愉悦了自己,在后世悸动了他人;这就是思想的力量。
曾有一位教授寄语他的学生:“做学问要保持童心,不畏权威、敢于质疑、不怕犯错;干行政工作恰恰相反,要老谋深算,要稳,要服从领导安排,不能犯错、少犯错。两者不能倒过来,否则后果很严重。”诚哉斯言。人生总是如此二元对立,又不得不统一在同一副躯壳和灵魂。
如果说世上有最理想的工作,恐怕就是衣食无忧/安全无忧以后的思想家/艺术家吧。无须为稻粱谋而被迫“立身谨重”,又可肆意放飞思绪,臧否人物,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
“思无疆、思无邪”,“文章且须放荡”。
2018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