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蔚风
我知道落笔以后,一切都会好很多。当我铺开这张白纸在心里细细推敲的时候,脑海里一时风起云涌,不辨东西。要说的话语太多,怎能用一只破旧的笔诉说?在这时候,我心里唯一分明的,竟也只是将那些以往一遍一遍在心里反复咀嚼烂透了的事情,写一些出来,不至于日子太久,在念念不忘的过程中,反而逐渐忘却。
实话实说,写这篇东西我没有大纲,也没有腹稿,暂且容我就这样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吧。
人么,愈长大愈彷徨,愈怀念过往。还是孩子的时候,最喜欢初春。也许现在的城里人少有的知道了: 春始冬余,最值得出游。在这段时日里,大可以搬一把小板凳坐在廊前,太阳暖暖地晒着,稍高一点的长凳上坐着的则是几位邻家的老奶奶,午后迟迟的阳光稀疏地落在她们花白的发间。大约是刚过完年,所以大都穿得暖和喜庆,头发也是认真梳理过的。几位奶奶是一样的和善待我,见了面总要道我又长高了,马上就要变成大姑娘了,我只等她们说完,送我几包葡萄干馅的沙琪玛或者硬糖,便坐不住了,把零食往兜里一塞,溜出门找伙伴了。
我所说的出游,其实也不过是到附近的田野里或者山头上罢了。现在仍不曾忘的,是有一年我们常去的那几片地里,簇簇的全开满了太阳花。那是和太阳相仿的色彩,是实质的金色,略浅一些,五片半圆花瓣,花蕊柔软可爱,那也是和童年相仿的色彩,明亮轻松,微风一吹,还会轻轻地摇动。那种色彩过了多少年,我仍然不敢忘,那样的浅金光辉,曾经多少次把我几欲灰败的心重新拉回光明。
这些暂且不说,都是后话了,太阳花开满的田地,其实是种稻的,因而土地湿软,在另一头放着两三大捆树枝。那树枝不知道是哪里运来的,专给那些闲在家中的老人剥树皮,至于是什么用处我并不清楚,只是记得我的奶奶也曾干过这一行当。剥树皮不难,单是要费些手劲罢了,将树枝拖到干净的道场上,趁着还湿润赶紧上手。剥了皮的树枝露出橙黄色的内里,光滑纤细,再把树枝晾晒一两天就能卖出去了,这样的活计一天大约只能挣上二三十。唯记得每年春天总有那么几天,家门口的道场上会堆着几捆树枝,我有时候也看到上面去玩,树枝极有弹性,所以我们几个小泼皮常常在上面嬉耍,美其名日:赛马。实际上那感觉也确是有几分像在大草原上骑着骏马恣意奔跑,回应我们的只有无边的蓝天和绿野,连风都是不羁的,如今想来倒真的是怀念了,只是不知现在一切是否依旧,还有没有调皮的孩子再去寻着树枝幻想一个草原梦呢?
提到树枝,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家门前那棵老香樟树了。夏去秋来,寒暑易节,最能形容它的莫不过缄默二字,用史铁生的话说,就是"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只是世事无常,它却不能站到那时候了。去年回家过年时便已发觉门院之间空旷不少,往日侧门的绿窗前那棵矗立着的香樟不见了,只剩下沉默的木桩,落漆红门,洁白瓷墙一一都一如既往。可是那棵会挡去大部分阳光,把剩下的阳光折射得格外温柔的大树,那棵把细雨阻隔在外,单单出一块干净安宁的地儿给我的大树,怎么就猝然长逝了呢。后来听奶奶说,是爷爷嫌它得过分高大,遮住了阳光,就砍了它烧柴的。可是到了夏天,失去荫蔽的二楼阳光直射,其热无比。我光着脚站在热气蒸腾的二楼,望着窗外连蝉声都淡了许多的夏天,兀自伤神。
我想重新种一棵香樟树,越早越好,就在原先那棵旁边,它将以新的壳,承旧的灵魂。
忽然有光照进来,不偏不倚,不轻不燥,一如当初的温柔明朗。
我知道马上过年了,我又可以回家了。阳光细细密密地洒在这一卷白纸之上,落入眼,种入心间。那么多事情如今想来也变得云般轻柔,只余美好。原来,一切让你开心过难受过大笑过痛哭过的事情,在若干个年头以后,都会变成一种温暖。像光一样,无言,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