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会

于乐跟肖林说他喜欢阿兰的时候，刚好把他的脸躲在吐出的一团烟雾的背后，肖林虽然离他不过三步远的距离，但依然还是没法看清楚于乐那一刻脸上的神情，肖林只能借助公司门口昏暗的路灯和于乐手指间夹着的烟头的光亮，他隐隐看见，于乐微眯着的小眼睛，发出犹如漆黑天空中星星一般闪烁的光芒。

对于肖林而言，于乐这样说，这是对阿兰莫大的侵犯和毫无理由的亵渎。于乐，一个在肖林眼里，是绝对再没有任何资格谈情说爱的老男人，居然也敢对一个未婚的小姑娘，有如此勃勃野心，让肖林不免有些失望，甚至对眼前思想不纯的于乐平添了几许厌恶。

这种感觉不像是肖林自发的，倒是像是有人从身体之外硬塞进肖林的脑袋里，脸色也自然随之鄙夷起来，恨不得立马就回办公室，再也不屑与于乐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俗人为伍，但理智偏又在那一瞬间又战胜了肖林，他不再看蹲在地上继续吸烟的于乐，也没搭腔，而是假装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恰巧有一架飞机正从头顶飞过，机翼上的灯一闪一闪，像一颗流星，缓缓地划过黑幕笼罩下空旷的夜空，朝着浦东机场的方向飞去，最终消失在远处黑越越的厂房的屋顶之上，天又变得寂静起来，而肖林的心情竟然有些莫名地烦躁起来，至于为什么，肖林也无法说清楚，或许跟于乐说他喜欢阿兰有关，也或许无关，一时之间，肖林也无法理清这其中的关系。

肖林并不喜欢阿兰，从见到阿兰的第一眼起，但他也真心不能接受，为什么偏偏喜欢阿兰的人会是眼前的于乐，一个已婚已育的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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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是肖林第一次半夜三更陪着于乐来厂门口抽烟，自从他和于乐不打不成交之后，这是他们俩比一般人更亲近的传统项目，虽然肖林并不抽烟，但对于每次于乐的热情相邀，肖林还是非常乐意陪着于乐去大门口站上那么几分钟。对肖林而言，这只是朋友间的一种陪伴，况且，于乐也没那么让人讨厌，尤其是在肖林知道于乐婚姻背后的故事之后，对眼前这个男人，从内心多了几分怜悯，生活，对每个人而言，都太不容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或许也仅仅只是为了能多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毕竟封闭的车间和办公室里的味道，并不让人舒服，尤其每天还要工作十二小时，这对于乐和肖林及所有翻班工作的人们来说，都是异常疲惫，但目前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肖林也非常羡慕国华这样的工程师，羡慕他们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作息时间，但对于此时的肖林而言，能有份稳定的工作，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敢去计较上班时间是白天还是夜晚？

一般来说，白天还好，夜班就比较难熬，尤其是到凌晨两点左右，这是夜班最难熬也最容易打瞌睡的时辰，有于乐愿意陪着去大门口转一圈，确实也能清醒许多，而且在这个场合下，于乐也乐意向肖林敞开心扉，能说的，不能说的，他都会肆无忌惮地讲出来，大部分时候，一直都是于乐在滔滔不绝地讲，肖林则默默地在听，偶尔回应几句，或许，对于乐而言，他只需要一个像肖林这样的好听众，以倾卸心中集聚多日或多年的不如意。

对于翻班多年的于乐，他非常清楚夜班会瞌睡这事，因此，他对他手底下的两位技术员也特别照顾，从不上纲上线，他在品质部和阿兰聊天的时候，或和肖林去门口抽烟的时候，一般到这个时候，技术员就都会悄悄找个地方睡觉，但从肖林有限的印象里，于乐从来就没去抓过包。

“你的技术员上班睡觉，你咋不管啊？”有几次，肖林也问过于乐。

“有啥多管的？你看公司几十台机器，就全靠他俩照看着，每天又要上模，又要调机，哪次不是累得半死，白天没办法，夜班如果任务不重，怎么着也得让他们能睡一会是一会呗。哎！这年头赚点钱不容易，尤其对他们这些技校生来说，这辈子恐怕就只能靠卖苦力来赚钱了。对了，肖林，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在欧丽干两年，把流程和技术都弄熟了，出去做个工程师，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熬夜受罪，工资还少得可怜。说实话，就靠这点工资，你以后咋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啊？我都替你着急！”于乐说这些话的时候，绝对是诚心诚意的，并没有半分取笑肖林的意思。

“是啊，我也着急呢！但和刚出来时相比，目前能有份稳定的工作就已经很不错了，明天到底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肖林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他始终认定上海是一个更宽容、发展机会更多的大都市，他也深信，他自然会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另有一番作为，他也相信所有目前的困难也都是暂时的，但工作之余，这些焦虑还是有的，于乐的话也恰巧戳到了肖林的心窝里去了，再加上他的母亲时常追问他，是否有合适的对象？“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合适的女孩子就谈谈，早些结婚吧！”

阿兰？不！但他听到于乐说喜欢阿兰的那一刻，肖林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时至今日，他依然想不明白，有时候，他也想“如果当初真娶了阿兰，或许，就不会和王晓处得那么艰难了！”但这世上并没有如果，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02、

等于乐抽完烟，于乐便要肖林再陪他一起去车间巡视一遍，肖林没有拒绝，和他一前一后走进车间，就在于乐在门口第一机台边仔细拿着产品看的时候，肖林无意间看见于乐手下的其中一个技术员正悄溜溜地从附近不远的那个机台边如一只耗子似的快速撇了过去，成功躲过了于乐，看着这滑稽的一幕，肖林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时，肖林来欧丽公司的时间并不长，除了于乐是他的第一个跨部门能说上话的朋友外，跟这位技术员真的不熟，况且这位技术员每天只负责上、下模具，对模具入库前做保养，并不参与工艺调试，所以，肖林在工作中并不需要跟他打交道。另外，这是一个长得矮小且猥琐不堪，整天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技术员，尤其是上班穿的那身工作服，彷佛是被废机油均匀涂抹过似的，每一个布眼都散发出污浊，让人远远看见就想退避三尺，但就这么一个又矮又挫还邋遢的人，他父母偏偏给他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肖林知道他叫高峰。

“于班，你的家规很严啊！高峰见了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经过那个机台的时候，机台上作业的女工和于乐打趣道。

“高峰？她在哪呢？”于乐夸张似的，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早遛喽！我就说你，咋会招来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让男人们都没法好好干活了。你看平时最爱倒在机台边睡觉的高峰今晚也精神抖擞，在机台边磨蹭半天了！你要都招像我这样的老太婆，不就没事了！”那女工继续和于乐调侃的笑道。

“都招老太婆，单位里这些单身小伙子咋办？你家不是有闺女么？把我这位肖老弟收回家做女婿如何？肖林，她家闺女可漂亮了，你还不快些喊妈？”于乐早习惯和这些女工们打趣，看肖林在身边，索性也拿肖林开起玩笑来，肖林闹了个大红脸，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们哪有这个福气？人家肖大学生哪里会看上我们这些乡下人！倒是你于班，真的得好好管管你的徒弟高峰，让他不要一天到晚跑过来，就跟犯花痴似的，整天冲着我们女孩子傻乐，还要说上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来，可再不敢把我们姑娘给吓跑了，这样跟我搭班的人又要没了！”那阿姨一边熟练的忙活着手上的产品，嘴巴倒是一刻也没停。

“各人自有天命，说不定他俩就能看对眼了呢？你啊，做个现成的媒人，岂不好？等到他们结婚的时候，十八个蹄髈你就等着吃现成的吧！”于乐顺手从包装箱里拿起产品看了看，再递给肖林。

肖林接过产品，也认真看了一遍，确实也没毛病，等他把产品递给负责包装的操作员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新来的小姑娘正拿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他看呢，等肖林把产品放到她的手边，才像是缓过神来，面红耳赤的低头把产品在包装箱里收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