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街巷被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低矮,连风都打不起精神。老槐树枯瘦的枝丫在巷口张牙舞爪,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洇染着时光的霉斑。茶馆的木门虚掩,铜环上挂着的宫灯在风中微微颤抖,如同迟暮之人微弱的呼吸。
说书人总是在黄昏时分登场。他穿着褪色的蓝布长袍,布料粗糙得能磨出时光的颗粒感。那件长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的盘扣像生了锈的老铜钱,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光。他佝偻着身子,迈着仿佛随时会绊倒自己的步子,像一片被时光遗忘的枯叶,在斑驳的光影里飘摇。
他咳嗽着,声音沙哑得像久未开刃的钝刀,划破茶馆里的沉寂。铜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水汽氤氲中,他的身影愈发朦胧。他坐在那张摇摇欲坠的竹椅上,执扇的手微微颤抖,却仍稳稳地将折扇打开。扇面是褪了色的云龙图,金粉剥落处依稀可见当年的辉煌。那把扇子,是他流浪岁月的伙伴,见证了无数故事的起承转合。
"诸位看官,今儿咱说说那《红楼梦》。"他的声音像是从旧书页间渗出,带着纸张腐朽的气息。"且看这贾府,何尝不是一座装满秘密的迷宫?"他晃着折扇,扇柄上的雕花在灯光下投下摇曳的影子,宛如旧时光的涟漪。"荣国府的灯火通明,可掩盖不住那深宅大院里的凄风冷雨。黛玉葬花时,那花瓣上的露珠,何尝不是她眼中的泪?"
他讲到痴处,连咳嗽都带着节奏。茶客们或端着青花瓷碗,或捧着紫砂壶,眼眸却都定定地追随着他手中的折扇。那把扇子在他手中舞动,时而化作潇湘馆的翠竹,时而成为大观园的游廊,仿佛每扇动一下,都能搅动另一个时空的尘埃。
巷口的风卷起几片枯叶,如同时光的碎片在暮色中打着旋儿。茶馆的宫灯摇晃得愈发厉害,昏黄的光晕里,说书人的脸庞忽明忽暗。他讲到宝玉出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宝玉啊,本就是通灵的石头,早晚得回到青埂峰下。"顿了顿,他自嘲地笑了笑:"咱们说书的,说到底也是块会说话的石头,把前人的悲欢都刻在自己的纹路里。"
暮色更深了,茶客们陆续散去,只留下零星的茶盏在桌上闪着寒光。说书人枯瘦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能触着岁月深处。他合上折扇,那把扇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像是为这场叙述画上句点。他起身时,门板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老屋在诉说自己的疲惫。
巷口的槐树在风中微微摇晃,枯枝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像是为这秋日黄昏的落幕伴奏。说书人沿着那条青石板路缓缓而行,脚下发出空洞的回音。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模糊,最终融入那片无尽的夜色,仿佛他本身就是从故事里走出来的幽灵,讲完一个故事,便悄然退场。
茶馆的宫灯在夜色中摇曳,仿佛也在回味着方才的悲欢离合。街巷恢复了寂静,只有那老槐树依旧守在巷口,见证着又一个说书人的黄昏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