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钱的硬币立在桌上。小时候一块钱就是宝货。沙发底,窗台沿,茶几上,捡到一角,就得细细保存,集齐五个便可换得一包干脆面。大人把小孩子异想天开以致死乞白赖想要某物称“诈”,常用骂语是:“小死尸!讨债鬼!再诈去,吾就掼死侬。”不论是冰糖葫芦还是干菜烧饼,再廉价细微的东西,只要大人不恩准,哭闹,只能一顿好打,拉胳膊抱腿无济于事,可小孩子偏偏不识好歹,眼看家长幻化成穷凶极恶的妖魔,一个残忍施暴,一个冷眼旁观,旁观那个最后苦口婆心几句,要是不再犯,便可饶你,有机会还可以吃点好的,若小孩不买账,继续挣扎,家长便佯作毒打状,威逼利诱下,只好含恨妥协。每每是觉得大人总对别家小孩太过客气,自己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忍不下气吞不了声。夏日整夜的蛙鸣和雨声,常常夹带着邻里小孩的哭嚎,接着爷娘互相的冷嘲热讽。想想只有去阿公阿婆家是幸福的,石灰缸里早藏好了饼干和糖果。在此可骄奢如帝王,兴之所至以群鸡为臣子设宴大赏。还有漫天飞舞的红蜻蜓,拿草帽去兜,明知是徒劳仍然不亦乐乎,就同沙岸上堆好城堡为了推翻的畅快。阿公浸在阳光里,笑眯眯地发呆,蒲扇只是摆设。阿婆在后厨灶头忙着蒸南瓜。午后不消停,下溪摸蟹子,上山采野莓,偷几个地瓜去野炊,夏日杪的稻草堆是嬉闹和打盹的胜地。山里住的都是些老人,传闻隔壁阿婆家有留声机,和小伙伴三番五次要求见识,最终应允,带上阁楼,掀开暗红幔帐,从抽屉颤巍巍取出黑胶木唱片,安好唱针。唱针轻抖,歌声轻抖,屋里的香也轻抖。一层秋雨一层凉,也跟着抖。角落里暗哑的虫鸣,毋宁说是抖之集大成者,抖不到冬天。偶尔下次雪,化得慢,日光照耀。大块积雪突然疾速下滑、坠地、摔散……山竹茂密,一向以为是生长多年才致如此粗壮,后来才知道竹的粗细在笋的时光就决定了。裹好口鼻,寸步不离地跟在爷娘后面,有时突然站住,看大人们谈笑着走远而丝毫未察觉身后的怨恚,风更冷,还是紧步跟上。离家出走可能是预谋已久的情节,结局当然没有亲子相拥热泪滚滚的桥段,委屈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小时候的梦想林林总总,但年岁渐长,以前种种痴心妄想或都变得稀松平常,或更加茫茫无际。怎么明白为什么,又如何知晓怎么办,不懂就不懂吧,也无甚关系。冬夜醒来,蜷在爹娘中间,清醒异常,只觉得眼前的黑色不停旋绕。想起睡前老爹的故事讲得恐怖,心惊胆战地催促自己赶快困着。困着吧困着吧,不然明天爬不起。不奏效是正常的,若雪夜尤其静得让人不断反侧。最后—又是最后还是捱过一夜了。一夜夜过去,看似无尽,但早晚会有一夜雷鸣,那将是来年的事了。多少年过去已经少有机会在意那夜半的雷鸣,就像丢了一个硬币也不觉得可惜。
硬币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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