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音

        “我好难受,我好难受……你要死了,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一大早,康胜华再次被这莫名的声音吵醒。这已经是第三周了,他实在是难以忍受。点起一支烟,他决定去看看医生。

        走到医院,他想了想,挂了耳鼻喉科的号。

        “怎么了?”医生和气的问。

        “耳鸣。”不知道这算什么,康胜华便找了个类似的病。

      “那耳朵里是些什么声音?”

      “两句话。”

      “两句话?”医生感到有些新奇,还微笑着。

        “嗯,一句‘我好难受’,一句‘你要死了’。”

        那医生感到奇怪,想了想,眉头蹙起又舒展开来,问他:“你看过心理医生吗?”

      康胜华摇摇头,“没有。”

      医生接着问“多长时间了?它是一直鸣,还是间断地?你晚上睡觉还听得到吗?”

      “大概3周了。间断鸣,一天有两三次,晚上睡觉倒没什么,就是早上起床鸣一次。3周都是。”说着,手往口袋里伸,拿出一支烟。

      医生见了很严肃地说“这里是医院,不能吸烟。”

        康胜华便悻悻地又放了回去,问医生“那我这是怎么了?”

        医生在电脑上打了些东西,回到:“你先去做个检查,检查一下耳朵,再检测一下听力。”

        大约半小时,胜华回来。医生看了结果,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给他开了些安神和营养神经的药,又对他说“要是这些药没有用,你就去看看心理医生。而心理如果没什么,平常就不要多往这方面想,要逐渐习惯它。”

        胜华答应了几声,便去划价开药去了。

大概半月以后,康华仍会听到这两句话,而且声音愈加沙哑凝重。

        他也想过解决办法。他爱喝酒,前几天他还通过喝酒麻痹自己,可后来又不管用了。哪怕是他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游戏上——依他常年的习惯,必定要打游戏到丑时。这样的快感会让他忘记所有的烦恼。可这也不管用了,现在,无论他做什么,耳畔的音犹如他日光下的影子,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响亮,而且声音越来越杂,似乎又不只以前那一种声音。

        他更害怕了。

        中元节那天,胜华去看心理医生,说明了自己的恐惧。

          那医生问他:“你小时候有没有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

        胜华努力镇定着,将眼睛在桌子上扫来扫去。想着,又说:“8岁那年,我和邻村的几个小孩扒了我们家的祖坟。然后我被我们家的大人打得住进了卫生院。”那医生听了,先是单手掩口,笑而不语,后又问他:“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说着,拿出一根烟要吸。医生劝阻他这是公共场所,不要吸烟。胜华往四周望了望,似乎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在心理咨询室。他收回烟,像是看到了救星,不等医生开口后吐字,抢话道:“我现在好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吃的那药,我的耳鸣越来越严重。不,不是耳鸣。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总有没完没了的声音在我耳边徘徊,甚至开始侵蚀我的内脏和骨髓。我好怕,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到这里,胜华更是惊恐。他瞳孔放大,让对面的医生都不寒而栗。“他说得对,不,是他们说的对。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是我的祖先们要来找我了吗?还是上天要来索我的命了。啊,索命,那应该是地狱,是鬼差。怪不得我这几天会做噩梦,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胜华几乎要掀起桌子。医生不断安慰他,用她的纤指安抚着他。一方面,她递过一杯安神茶,一方面她放起舒缓的音乐。安慰他:“不要怕,这是医院,那些鬼进不来。他们进不来。”胜华略略安静下来:“没有吗?”

        “什么?”医生想了想,说:“对,没有,他们进不来。”

        而后,医生让胜华全身放松,顺着音乐呼吸,渐渐闭上眼睛。

        医生的语气轻柔温和,如南方轻灵的飘雪,却有温和的力量慢慢渗入胜华疲倦的内心。

        “你还听得到那声音吗?”同时,医生开启了录音笔。

        “听得到。但很轻柔,一丝一丝的。”

        “那种声音像什么?”

        “像个生气的老人,又像生病的小孩,还像冤死的鬼魂。”

        “你听到了什么?”

        “我好难受……我要死了……你要死了。”

        忽的,康胜华像是掉进了一个异境,一片鲜红的地界、一个酒红的天空、红的一层又一层,摸不到,却像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你怎样了?”

        胜华一惊,四周无人,哪里来的声音?他深呼吸了一下,顿时,一种垃圾的污秽味扑鼻而来。便赶紧掩住口鼻,从呼吸道大力地吐气。自己也感到了一阵风。他要回答那个问题,却听得“好难受,越来越难受了。昨夜又吸了半夜的毒,已经好几年没睡过好觉了。我好难受,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胜华惊慌得往四周看。仍是空无一物,唯有不清的红色。“是谁在说话,你们是谁?”他克制住惊慌,好让声音更有力量,但吐出的字仍是波浪般颤抖着。

        “他来了。”接着,是来自八方的讥笑。这讥笑,沙哑凝重,亦有凄厉感,压抑感,痛苦感。似有无数的鬼魂从酆都带怨而来,令人惧不敢喘。

        “这家伙还有脸来。”紧接着又是一句。“和他一起死吧,哈哈哈哈哈。”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胜华害怕到了极致就变得气愤无比。凭着这“气”,他大声吼道:“你们到底是谁,是人是神还是鬼。”说到这,他声音放轻了些,“难道是我的高祖父吗?”

        “哈哈哈哈。”传来一阵厉笑。“你还真有良心啊,哎呀,你怎么会有良心?”

        胜华简直要疯了。

        “我们是你的心,是你的肝,是你的肺,是你的脾胃……”

        “什么?”胜华难以想象,“你们是谁?”

        “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你说我们是谁?”

        胜华像是被绑到了审判席。“你吸的烟熏坏了我们肺,你的酒喝坏了我们脾胃,你通宵网游牺牲了我们心脑……我们的生气被你败光,只在我们血管中留下废气垃圾。你折腾我们毫不怜惜,不肯为我们做一点好事。如今,我们已经奄奄一息,好啊,天道好轮回。今天,咱们一道去死。

        听完,胜华只觉脚下悬空,瞬间咽喉梗塞,心脏急速跳动,腰腿发软,全身出油发汗,眼前昏暗模糊。忽然,一只流着血的残败不整的怪兽向其猛扑……

        “啊。”胜华猛地一醒。吓坏了医生。

        “怎么了?”

          胜华脑中先是发涨,而后渐渐平静下来,在《催眠曲》下有节奏地呼吸着。

        见他逐渐平静了下来,医生问他“你还好吗?”

        胜华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又平缓地说:“……好……多了。”

        从这以后,胜华一改往日的“疲惫”样。不再酗酒,不再吸烟,也不再通宵打怪,不会在情欲中流连忘返。他开始跑步,健身,插花,也继续了他小时的梦想——制作面包。当然,是科学而健康的面包。而且是创新性的,他尝试着把中药——花草加入其中,并不断改善口味,渐渐地,他创造了一个新的品牌。

        那年中秋节,他正在总店里做着桂菊参面包。听到有个人说:“我以前有个同学,生活好没规律。前几天同学聚会,听说他死了,才31岁,猝死在了网吧里。他桌子上放着两个桶面,还有一盒半的烟。”另一个人说:“这么惨。”“岂止,听说他神经还有些不正常,整天说着‘我要死了’‘我很难受’之类的话。就他那样,不难受就怪了。”

        胜华听了,不停手上的动作,只是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口罩都鼓了起来。隐隐地,耳畔有个回音:“你庆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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