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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庙里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碧空如洗，澄澈无云，却是觉得不如来时晴朗。林舒慢慢沿着来路离开。寺庙不大，独落在一众高楼和居民区之间，只有小小的一扇木门，不跟着地图来几乎是找不到的。林舒走到门口时仍看到往来不绝的游客正跨过那道门槛而来，有的人轻松随意地抬脚进来，有的人迟疑片刻，换了一只脚后才又迈了过去。人们不论信不信佛，凡是踏进此地总要多上一份敬畏，毕竟人生已有太多苦楚意外，即使不祈求诸天神佛保佑，也是不愿再多冒犯的。

林舒是第一次来寺庙，独自小心拘谨地逛了半日，已经疲惫困倦了。耷拉着肩膀，垂着眼，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学校睡上一觉。

“诶，诶，姑娘！”

林舒已经有点神思涣散了，听见声音也不觉得是在叫自己，自顾自地往前走。

“姑娘啊，”一个带着紫色鸭舌帽，绿色防晒衣，蓝色牛仔裤的中年阿姨从后面跑过来，笑着拦下了林舒，“姑娘这是有心事啊。”

林舒这才意识到确实是在叫她。这是要干什么？她恍惚着停下步子，魂儿还在飘着，只疑惑地看向那个阿姨，接着便对上了她那“洞若观火”的眼神。林舒的魂儿一下子回了体，悄悄提起了心，静等下文。

“姑娘平时容易多思多想啊。”那阿姨一脸从容地断言。

“啊，这样啊。”林舒心里一哂，还以为这阿姨要说些什么。她平时脸上就没什么表情，累了之后更是没精力去撑着一张笑脸，又一脸严肃的从寺庙里出来，任谁都能猜出来“心里有事”吧。林舒虽然回了精神，但也没心思在这里逗留，她面上挂着敷衍的笑，脑子里正想着怎么快点脱身。

那阿姨大概也瞧出来了，却也不恼，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说道：“你啊，像你爸爸要多一点，尤其是脾气。”她抱着手摇摇头，叹了一句：“不像你妈。”

林舒一听这话，下意识地对照自身，发现他说的还真是。从小到大亲戚邻居都说她像爸爸，却从没听过谁说她像妈妈的。妈妈脾气直，老是嫌弃爸爸温温吞吞，偶尔连带着她也一起不待见。

“姑娘啊，咱可要好好学习！你成绩好啊，学习好……只要你去好好学，一点儿不会比其他人差。”那阿姨一双明亮的眼睛始终望着林舒，她说这话时语气慈和，眉眼舒展着，神色骄傲又欣慰，还不住地点着头，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家成才的儿女似的。

在她那亲切目光的注视下，林舒感觉到自己近日以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无声地松了松，慢慢舒展开了。最近几周她实在是太累了。这学期的课程多，任务重，临近期中考试，两门数学一门物理，林舒已经惴惴不安地复习一周了。其实原也不至于这样，就像这阿姨说的，林舒从小学习好，几乎没在这上遇过什么坎儿。但上学期的一门数学课给了她惨痛的一棒，她竟然差点就要不及格了。寝室里的其他人，比她努力的、没她努力的、比她聪明的、没她聪明的，考得统统比她高，林舒不得不承认，她的自信心被打击到了。期中考试越来越近，上次失败的经历却像一根硬刺，牢牢扎在她身上，时不时就要痛一下以昭示自己的存在。林舒知道一次失败不能说明什么，她也知道上次确实是自己太过看重，太紧张了才会那样。但道理人都懂，情绪却是难控制的，她这几天吃不好也睡不好，一颗心一会儿像是进了冰窟，一会儿又像是火烤。这也是为什么她突然来寺庙散心。

不得不说，阿姨这话正中在她的心病上了。林舒垂着眼想着，一时也忘了端着脸色，倒是真心地对着阿姨笑了笑。

“而且啊，你以后会在国外生活，”她说着，神色满含赞赏，“好好努力孩子。”

听到这，林舒的心咚地一下又落回了地上。国外？怎么可能呢。且不说她根本舍不得父母，就她这娇弱易病的身体，怕是也经不起异国水土初时的摧折吧。而且光是想想那些面包、沙拉和牛排，林舒觉得胃都痛了起来。到了这会儿，林舒已经是喜怒全显于色了。她倒是也没心情伪装了。

阿姨全不在意，依旧从容地直视着她。她盯着林舒的脸看了一会儿，微微睁大眼睛，伸出手指略指了一下她眉间的一颗痣。好一阵端详，她嘴里啧啧有声，

“你这颗痣……”

随着她的话，林舒不自觉地抚上眉间。

“这痣长得很好，给你招桃花啊。姑娘，你不缺人追求的。但是，”她严肃了神色，说：“会有很多人喜欢你，追求你，你可不要只看他多有钱，或者是多有地位，要看缘分的啊……”

林舒面上的笑就要维持不住了。看缘分……真是好一句看缘分。说来说去，这不是什么也没说吗？林舒突然感到疲累，不想再耽搁下去了，她正要借口告辞，阿姨又出声了：

“今年，六到九月，你就要有好运。”她嘴角微抿着，眼神坚定。

好运？是吗。林舒生生遏住了向后的脚步，突然想要继续听下去。

“你现在啊，正处在人生的岔路口呢！”

话毕，那阿姨蓦地凑近一步。一瞬间她的笑容仿佛突然改变了，在林舒眼中莫名显得不再那么高深莫测。

“姑娘，三十三块钱，算一卦吧！”

……

林舒无言，转头就走。

“诶姑娘，算一卦吧，你的有缘人就要出现了！你正在岔路口呢，人生选择的关键时候呀！”见林舒竟二话不说转头就走，那阿姨的语气陡然急了起来。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想喊住林舒，却又顾忌着周围人压着声音，句子听着都有些混乱了，哪还有方才那番超然世外的从容风范，慈悲胸怀，倒更像是路边跟客人讨价还价的小摊贩主。

渐渐地，那座小庙已经远远地被抛在了后面。天色蒙昧，黑夜像是就要来了。林舒不禁叹息，一天又过去了，这夜幕比钟声更甚，声声催人。晚风阵阵，林舒的心也在这一片宁静中轻轻摇晃，她不禁回想起那阿姨说的许多话，心底又生出许多怀疑，时而觉得很有道理，心里隐隐期待，然时而又觉得荒谬，怕只是惯用的套话吧。长长的一条路走完，林舒脑子里还是没个定论。

那她该做什么呢？

对啊，不论信与不信，那她该做什么呢？

什么六到九月有好运，她也不能凭空就去到六月啊！有缘人就要来了，她又认不出谁是！未来学业有成，还会出国，但不管怎么样，跟现在的她哪里有一点关系啊!

好一个算命，那到底是给她算了个什么呢？林舒站在原地，发现这根本就没个结果。

纵使算出了过去和未来，可人是活在当下，困惑也在当下。算什么啊，还不是要靠自己去一天天地过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