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自己无幸经历,但冥冥之中脑海里还是小心藏着些这般那般的画面。
那秋菊分明是开在路边的,可我的记忆里偏偏有着落菊从树头飘散的情景——呼啦啦,风一吹就败落一院子,我低头在做些什么活,压根没有理睬它们。可就是这样,也已经足够令我心疼和神往了。
你看,记忆都有错得离谱的时候,记忆都有自欺欺人的时候,何况是人呢。
此时此刻,我记得的是一群可爱的小家伙。不过,这次定不是睡梦中来的。
那几年家里为什么还要养羊我记不真切了,但和他们几个玩耍的情景我倒是记忆犹新。
早先时候,家里还只有老羊。纵然她总一副蔫蔫的模样,我和妹妹还是喜欢闲了就找她玩。她的脖子下有两个小肉垂,像两滴水珠一样吊着。我那时还问过阿婆,她还说过那不是每个羊都有的,但我早忘了那是什么了。每次去找老羊,无非就是蹲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她的两个肉垂绑在一起,想打个死结。老羊也不介意,还是悠然地站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们手笨,两个肉垂又太短,每次刚绑好,还没看清老羊脖子底下打个肉结的滑稽样子,还没好好傻笑呢,那个结就很自然地散开了,老羊也不耐烦了。冲我们“咩——”地一声便别过脸去,不陪我们玩了。
我们也识趣,灰溜溜的就走了。毕竟她是老羊,我们说到底还是害怕她的。
后来,老羊生下了三只小羊,两公一母。等我们暑假回家见到他们时,他们已经长得很大了。
这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要属那只坻羊了。那只羊和另外两只羊很不一样。他比一般羊的腿要更短些,但很壮实,力气很大。阿婆还说过,这种羊就叫砥羊。于是,我们便都称他为“坻羊娃”——
坻羊娃这会在干什么呢?
你等等,我去看看!
呀,他在用树干磨自己的羊角呢!阿婆说要长羊角的地方会很痒的。
呐,我们去帮他吧!
好,哈哈。
然后,我们就去“帮”他了。
坻羊娃好斗,他总喜欢和别的羊打架,拿自己的光秃秃的羊角去碰别人尖尖的角。而我们所谓的帮忙,不过就是去和他打架。我们之所以称这是帮忙,是因为我们自认为这样可以让坻羊娃的羊角长得更快一些。我们一将手按在他的头上,他便开始使尽力气和我们抵抗。他不退,我们也不让,就那样抵着玩,就特别开心。我想,坻羊娃一定也在这种游戏中找到了和我们一样却又不太一样的乐趣。
后来,坻羊娃和其他两只小羊都渐渐长大了。虽然我们还是不改口叫他坻羊娃,但实际上他已经是一头成熟的羊了。
再后来,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养着他们四个了。所以,也不知道是在哪个暑假还是寒假回家的时候,家里就又只剩下老羊了。
我不清楚坻羊娃和那两只羊是被怎么带走的,用车拉着吗?他走的那天会不会也有些明明长在地上的秋菊从头顶撒下来呢?他会不会因为陌生人的接近而反抗呢?他反抗着不上车斗的时候买羊的人会不会拿鞭子抽打他了呢?车子发动的时候,当他发觉自己要离开了的时候,他是不是企图从车斗里翻出来呢?当他熟悉的家门和老羊被甩出几山远的时候他是不是难过地叫唤个不停呢?
我不知道了,我也无从知道了。
最后,老羊也远去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我知道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养羊了,因为我们不再需要他们了。但是终究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当真是发自心底地知道何为羊儿的温顺可爱。也当真的知道我们和羊儿的距离其实不止几山远,从他们走出家门的那一天起,他们就会去一切我们无力找寻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真是几山远,又或许是一扇生和死的门。
但,不论是多远,我们都是不用找的,也是不会找的,更是不会找到的。
2017 10 22 01:30 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