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丕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两大相爷

2010年,中国考古界最喧嚣的成就莫过于曹操墓葬的发现了,尽管对于其真实性仍有人表示怀疑。这个发现之所以引人注目,主要是由于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曹操是个大大的奸雄。挟天子以令诸侯不但使其“名垂千古”,更为后世统治者所“担心”;担心自己的王朝一不小心也出个曹操,岂不断送了祖宗的江山。历代御用文人为此更是冲锋陷阵、口诛笔伐,于是一代英才被演绎成舞台上白脸的奸雄。更有传说曹操生前为自己设计了72座疑塚,使人不能发现他究竟葬在何处,由此彰显其“狡诈”和“作恶多端”后的心虚;毕竟曹魏篡夺了汉室的江山。而作为曹操的主要对手,辅佐刘备和阿斗的正面人物关羽和诸葛亮,一个被后世帝王一步步尊至武圣,以表彰其义气和忠勇;一个被描绘成能够承担托孤之重的忠臣楷模,告诫后人要学习诸葛亮,扶不起的阿斗也要扶;要一心一意、呕心沥血为国家。一部《三国演义》,已经不再是演绎的故事,而成为记述“曹阿瞒”劣行的纪实文学。

客观地讲,作为政治家,曹操的一生是断少不了权谋、奸诈、残暴的;否则何以为“人君”?但这些并不应该淹没他横溢的才华。真实的曹孟德不但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更在书法、音乐、围棋技艺亦接近国手的水平。一个如此复杂、且极具历史影响人物的陵墓被发现,考古学家们自然要兴高采烈一番了。

不论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毕竟由于发现曹操陵墓这个事件,世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这位中国历史上极具争议的人物。由此横看世界,我们会发现法国第一个封建王朝的宫相丕平与曹操有着极其相似的人生经历。


如果仅从时间上看,两人生存的年代相差很远。曹操生于公元155年,卒于220年。而丕平生于公元714年,卒于768年。也就是说在曹操死后500多年,丕平才开始登上西方的历史舞台。但如果从社会发展进程来看,两者还是存在很大相似性的。以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建立大秦帝国为标志,中国开始正式进入封建社会。汉代达到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第一个高峰。而曹操则是这一高峰最后和最主要的演员。西欧虽然直到八世纪也逐步完成了向封建社会的过渡,虽然比中国整整晚了1000多年;但丕平之后,欧洲开始步入中世纪的黑暗。因此,从这点来讲,两位相爷都是中国和欧洲封建社会的标志性人物。更何况两人都有着共同的相爷身份。

既然曹操和丕平能够被称为两大相爷,那么他们的最大共同特征莫过于相同的职务“相”了。曹操是我国东汉王朝的最后一任丞相。汉代中央政府的组织有所谓三公、九卿等官职。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称三公。丞相管行政、太尉管军事、御史大夫管监察。丞相府下设十三曹,掌管除皇帝和军事以外的一切国家事务。而皇帝直管的只有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浴与尚书等六个负责皇帝日常生活的机构。因此,丞相是汉代最具实权的人物。在西欧的墨洛温王朝中,宫相最初只不过是王宫的管家,是国王的一个仆人。但由于历任国王屡开战端,为鼓励封建主们为其效命,而大量地赏赐土地,到后来自己反而成了空架子。因此,后来很多事情不得不依靠宫相与贵族们周旋。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大多数宫相由国王亲自任命,但也有一些由贵族推举产生的。因此,能够成为宫相必须具备超人的才能。有些宫相积极支持国王反对贵族,也有些宫相率领贵族对抗国王。久而久之,宫相的地位日益显要,渐渐开始掌握国家大权;不仅控制内政,也逐渐成为军队的最高首领。丕平就是在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下成为欧洲第一个封建王朝墨洛温王朝的最后一任宫相的。之所以强调两人都是最后一任相爷,是因为无论是曹操还是丕平,他们所曾服务的王朝最终都在在他们的手中都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成为一个王朝的实权人物,并没有值得称道的。能把“相”做出爷的味道来,成为王朝的无冕之王,才是两个枭雄共同的过人之处。公元196年,曹操听从了谋臣毛玠的建议,把困境中的汉献帝接到了许昌;然后以汉献帝的名义号令天下,分封诸侯,开始了其长达24年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生涯。公元213年,汉献帝派御史大夫郗虑册封曹操为魏王,于邺城建立魏王宫铜雀台,享有天子之制,获得“参拜不名、剑履上殿”的至高权力。在这点上,丕平采取了与曹操相似的做法。只不过他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隐天子以令诸”。丕平从墨洛温王朝后裔中找出了一位不理世事的隐士,作为国王(人称“懒王),而自己则既不是代表贵族反对国王,也不是代表国王反对贵族,二是把两者都只有自己的掌控之中,以宫相的身份总领各大诸侯,成了墨洛温王朝事实上的国王。

如果仅仅依靠权谋是不能够成为一代枭雄的。两个人的赫赫武功,才是他们能够成为一代霸主的根本原因。早在公元184年讨伐汉末黄巾起义的时候,曹操就开始显露头角,后被封为西园八校尉之一,参与了天下诸侯讨伐董卓的战争。董卓死后,曹操独自发展自身势力,纵横乱世,南征北战,先后战胜了吕布、袁术,并接受了张绣的投降。公元200年10月,官渡之战,曹操以少胜多挫败河北袁绍。公元201年在仓亭再次击破袁绍大军。公元207年曹操再次北伐,彻底铲除了袁氏残余势力,基本统一了中原地区。公元208年7月,曹操南征荆州刘表,12月于赤壁与孙刘联军作战,失利。公元211年7月,曹操领军西征击败了以马超为首的关中诸军,构筑了整个魏国基础。公元212年又击败了汉中张鲁。至此,成就了汉末中国三国鼎立的政治格局。公元220年,曹操在洛阳逝世,享年66岁。与曹操一样,丕平也是一位不知疲倦的战士和征服者。法国、意大利、德国和西班牙都留下过他征战的身影。754和756年,丕平两次出兵意大利打败伦巴第人。在748、753年,丕平两度平定萨克森叛乱,为其子查理曼最后征服这个地区打下了基础。749年镇压巴伐利亚人的起义。他还占领了比利牛斯山以南的塞普提曼尼亚和法国南部地中海沿岸的纳尔榜。768年在征服阿基坦人后,丕平在回国的途中因水肿病去世。

两位相爷的赫赫武功不仅成就了自身的霸业,在他们的征战下,中国和西欧都实现短暂的统一。魏晋灭吴蜀三国一统;查理曼帝国称霸西欧。

有人说曹操的成就完全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实际的情况却恰恰相反。曹丞相的父亲在曹操创业的初期曾经发挥过巨大的作用。曹操的父亲曹嵩是宦官的义子,因此世袭了费亭侯的爵位。汉桓帝末年,曹嵩就已官拜司隶校尉;到了汉灵帝即位时,又升任大司农、大鸿胪,先后掌管国家的财政礼仪,位列九卿;后又花万金捐了太尉一职;不但位高权重,而且富甲一方。曹嵩中年得子曹操。少年时的曹操年轻气盛,没有功名却爱舞枪弄棒,人称“曹阿瞒”;很是让曹嵩失望。后来曹嵩不得不托人举荐孝廉,才使曹操当上了洛阳北部尉,负责京城治安。只是从这时起,曹操才开始崭露头角。他不负父望,把京城治安管理的井井有条,显示了卓越的政治才能。后来曹嵩安排曹操出任了一系列小的官职,直至典军校尉。应该说,如果没有父亲的鼎力支持,身在市井中的“曹阿瞒”恐怕连做枭雄梦的想法都没有。但是这位枭雄的父亲,最终还是因为儿子的“霸道”,而一家四十余口被曹操屡次进攻的徐州牧陶谦的手下悉数杀害了。

丕平的功绩同样是建立在他的父辈们成就基础之上的。丕平的爷爷就曾经战胜众多凶狠狡猾的对手成为分裂中的墨洛温王朝唯一的宫相。他的父亲不但继承了他爷爷的职务,也是成为墨洛温王朝宫相,而且勇猛善战,人称“铁锤”。公元732年,已经征服西班牙的阿拉伯人试图翻越比利牛斯山脉,染指法兰克王朝的财富。“铁锤”率领身披着狼皮,头发乱蓬蓬的法兰克士兵最终击退了阿拉伯人的进攻,成为整个基督教世界的英雄。铁锤死后,丕平和他的哥哥一起把“懒王”推上了只是摆设的王位。只不过后来丕平把自己的哥哥逼入修道院,而自己独揽大权,成为唯一的宫相。

但此后,已经实权在握的曹操和丕平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一个把帝王的梦想留给了自己的儿子。一个直接把王朝的皇冠戴在了自己头上。

在一般人看来,曹操如果称帝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甚至只需一个眼神,谋臣们就会替他把事情办了。但曹操最终没有迈出那最后关键一步。我想曹操之所以没有那样做,不外乎以下五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对大汉王朝的尊崇,经过400余年的积淀,已经深入人心。即便是那些为曹操所倚重的谋臣,如荀彧等,也只是在事业上对曹操支持,但反对其废汉自立。二是在三国鼎立的情况下,内有政敌和拥汉派存在,外有吴、蜀环伺,曹操并不具备称帝的客观环境。三是恐怕是曹操自己也一直无法摆脱中国传统思想的束缚。没有勇气迈出那最后的一步。毕竟在世人的眼中,“篡位”是天下第一大逆不道的事情;前车王莽之鉴应该影响尤深。四是为声誉所累。由于曹操曾多次表示自己不会“代汉自立”;如果突然改变了主意,恐怕有毁自己的清誉。第五点恐怕是最主要的。因为即使不称帝,曹操的地位也与皇帝相差无几。公元217年,汉献帝诏令曹操设置只有天子才能够使用的旌旗。后又诏令其可以使用十二旒白玉珠冕冠等天子礼仪。曹操曾自比周公“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也算是志得意满了。综上五点,曹操没有称帝也不失一种明智之举。更何况,他已经为自己的儿子奠定了代汉的基础。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聪明绝顶的曹操为其子孙打下的江山,被司马懿父子轻而易举地鸠占鹊巢了。他那阴险毒辣的儿子曹丕徒有内战兄弟们的才能,治国却是了无是处。对于司马懿父子的野心虽有察觉,却优柔寡断。最终使曹性一族只落得个篡汉的恶名,而把江山拱手让给了司马家族。一个更加混乱的朝代——晋,在魏王短暂的喧闹之后,以更卑劣的手段登场了中国历史舞台。

在权势面前,西方人表现得更加直接。丕平十分果决地把自己放在了王位上。只不过,事先他也做了些工作。公元8世纪前后,由于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在现在意大利的亚平宁半岛上同时存在东罗马帝国、伦巴德王国的和教皇三种势力。伦巴第人不断向教皇统治的罗马公国扩张。而此时同样信奉基督教的东罗马帝国正在竭尽最后的力量对抗阿拉伯人的进攻,且远离罗马,根本无力为教皇提供保护。于是教皇便不得不在“蛮族”国家中寻求支持力量,试图与当时西欧比较强大的墨洛温王朝结成政治和宗教联盟。同样心怀野心的宫相丕平适时地派出使者晋见罗马教皇;暗示自己虽是宫相,却是法兰克国王真正的无冕之王。此时与汉献帝一样落魄的罗马教皇立即释放出了最大的善意。他回答使者说:“有实权的人应当称王,比徒有国王虚名的人称王更好。”于是当时欧洲最有实力者与最有名望者、新兴军事霸主与传统精神权威,在互有所求的情况下迅速地结成了政治联盟。公元751年,丕平在罗马红衣主教的主持下正式篡位称王,开创了加洛林王朝。公元753年,当罗马教廷再次受到伦巴第人的威胁的时候,新教皇斯蒂芬二世不得不冒着风雪,翻过阿尔卑斯山脉向丕平求援。作为交换的礼物,教皇亲自为丕平涂圣油、加冕;并当众宣布今后禁止任何人从非加洛林家族中选立国王,违者将受到剥夺神职、逐出教门的处罚。作为回报,754和756年,丕平两次出兵意大利打败伦巴第人,并将夺得的拉文那到罗马之间的“五城区”赠给教皇,成为教皇的世袭领地;只不过现在只剩下小小的梵蒂冈了。此事件就是被基督教世界称颂了千余年的“丕平献土”。日耳曼蛮族文化也正是从那时起,与罗马基督教文化一道混合构成了中世纪欧洲文化的基础色调。只是所有人,包括丕平都没有预见到,正是在丕平的帮助下,欧洲开始更深地步入了中世纪黑暗的深渊。一个教权大于王权的时代自此逐渐登上了顶峰。不过有一点与曹操相比,丕平值得宽慰的地方是,他的儿子查理曼比曹操的儿子曹丕要优秀得多。查理曼在丕平死后,逐步统一了西欧,建立查理曼帝国。只不过,随着查理曼的死亡,查理曼帝国也不久同样分裂了。结局实质上与魏国相差无几。

曹操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三足鼎立,终结了大汉王朝;丕平自己称王,献土教皇,拉下了欧洲中世纪宗教世界的黑暗帷幕。仅凭这些,东西方历史上曾经“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两大相爷,已经足以名载史册了。

只不过在王位面前,曹操的犹疑不决与丕平的当仁不让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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