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深宫二十载,终于到了要了断的时候。三尺白绫,透着丝丝寒意,似冰冷月华凝结而成的哀怨,指尖轻拂过,便凉遍全身。宫门一入深似海,终究是条不归路,多少繁华耀眼,到如今都只剩苍白的谢幕。过眼成云烟,凡尘多少事,皆无法回避这般结局,只有眉间心上,仍忆当初。
纵然贵为皇后,亦逃不过命运的瞬息万变,反复无常。也曾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多年之后,回看往日,原不过是岁月无聊时开的一个玩笑,只是这个玩笑一旦苏醒过来,便是归于寂灭的开始。
萧观音是辽人,却有着汉族女子的钟灵毓秀,很多时候,总会让人忘记她的真实身份,错把她当成是一个生活在中原大地的清秀女子。但辽人的气魄,她同样具备,这个民族擅骑射,最看重的也是骁勇善战,江山,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萧观音虽身为女子,身上的豪情,却也绝不输给男儿。
十四岁选入宫中,成为太子妃,次年被立为皇后。是为辽道宗耶律洪基的第一任皇后,辽代著名女诗人,且精通音律,工琵琶。
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
灵怪大千俱破胆,哪叫猛虎不投降。
这首诗萧观音写得浑然天成,是北方民族的阔气,也是她不比寻常的聪颖,无怪乎辽道宗称赞其为女中才子。那是曾经尚未破败不堪时,一切都还那么美好,辽道宗带着后妃们驰骋畋猎,命皇后即兴赋诗所得。
那时候的萧观音想必也是意气风发,只是重重宫门深锁,能有几许欢娱?色衰而爱弛,当年华逝去后,当年的情谊便也逐渐淡了,即便是不俗的才华与德行,又能帮得了她多少。而她也是单纯的,至于陪伴在帝王身边的人会产生的权力欲望,她更是无一丝一毫,所想的不过就只是那些简简单单的寻常愿望。
她终归是落寞了,不再如当年那般深受帝宠,然而这实在又是在正常不过了。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何时何地都是同样的过程与结局。
其一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其二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其三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是秋来展转多,理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其四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袂。铺翠被,待君睡。
其五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贶。
其六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茵,待君临。
其七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其八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其九
蒸熏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蒸熏炉,待君娱。
其十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回心院》十首
这《回心院》十首是萧观音的自创曲,单看这个词牌,就知晓她的用意。以蘸满血泪的文字挽回君王的心不管是在中原还是辽国都有为之,中原有陈阿娇千金买赋,辽国有萧观音自度曲目。可结局都是一样,不过只是让自己更加陷入回忆,沉痛悼念此身遭遇罢了。
萧观音后来的不幸是卷入了政治斗争,政治这个东西太过于极端,对人对己都一样,而那些牺牲品实则是最无奈的悲剧。萧观音好音律,常招宫廷乐师赵唯一进寝宫弹琴,这就让居心叵测之人抓到了把柄。那是耶律乙辛,辽国史上的权相奸臣,后在企图谋害皇太孙耶律延禧时阴谋败露,被调任外地,几年后下诏缢死,耶律延禧即位后将其开棺鞭尸。
这些政治老手,要酝酿一场阴谋铲除异己根本不在话下,更何况对方是单纯的萧观音,找人作了一组极为大胆放荡的《十香词》,呈给皇后,谎称是大宋皇后所作,希望能得到皇后娘娘的亲笔御书。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妆;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颜,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合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这是耶律乙辛打算用来证明皇后与乐师赵唯一私通的证据,而萧观音生性单纯,又向来喜爱汉学,并未多想,就提笔书写。
耶律乙辛阴谋得逞,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会有意外收获。萧观音在书写完后意犹未尽,竟又写上了一首《怀古诗》
宫中只数赵家妆,
败雨残云误汉王。
唯有知情一片月,
曾窥飞燕入昭阳。
这难道是老天也要亡萧观音吗,这首诗原本只是抒发自己失宠的凄怨情绪,也欲借此挽回辽道宗的情意,却误打误撞地融入了“赵唯一”这三个字。这就更让耶律乙辛有机可乘,有了这首诗,更是如虎添翼。
果然上奏辽道宗后,辽道宗大怒,下令将萧观音赐死,史称十香词冤案。
也是因早已是恩情不在了吧,倘若还有一丝旧情,如何会如此武断。那可是他的妻,他曾经也那样挚爱的人,到头来,却连死都是沾上这样一个污点。
回想当年的恩爱,萧观音该是何等心酸,这感情变化地真叫人可怕,竟然连死都那么轻易拿得出手。萧观音死后,尸首被送回箫家,这难道是连曾经的琴瑟和谐都要否认了吗?这一来一回,看着真像个笑话!
三尺白绫,绕过房梁,好的,坏的,终于都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