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讨债

纵有不堪,不会一直艰难!—题记


年关到了,晓峰心里开始焦虑。

按照前几年的惯例,大年二十至除夕,晓峰家里,将络绎不绝有人过来,不是探亲访友,而是上门讨债。有时候,一天还好几趟。虽然都是父母接待与招呼,但是晓峰心里那也不是味道。

五年前,晓峰父母趁着存折上有一点积蓄,大刀阔斧地建了一幢新房子。原计划是一套三间的,临到动工的时候,一些老邻居老亲戚建议他们,要多思量一下,最好建一套四间。这样,两个儿子成家后一人间半,共用一个大正厅。多出的那一套间留给分家后父母自己做。否则,辛苦了一辈子,到时连个栖身之所都捞不着,只能去住猪圈或仓库了。(老邻居老亲戚倒也不是多事和夸张,在那个年代,周边的几个村子里都出现过类似的状况,乡亲们能做的就是同情感慨一下,然后轮到自己了多长个心眼。)

晓峰父母想想,道理和事实都摆在眼前,还是要更长远打算,大不了再多吃苦,多拼搏几年。但现实是钱不够用,再多盖一间房就只能借钱开工,打肿脸充胖子了。晓峰父母决定还是多建一套间,又花钱请人在左侧加了一间房的地基。房子最后盖好了,一栋两层四套间,虽然外墙面没有装修,但在九二年,那可算是村里比较体面的人家了。

搬进新居后,全家人倒是开心与风光了一阵子。但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接踪而来的却是不堪回首的日子,心酸且焦虑。房子整体支出,尤其加上临时起意多建的一套间费用,远远超出之前的预设,多了几近两万多,这才当时可是一笔大款。要不是晓峰父母过去勤劳肯干,一般人肯定没有这个胆量,或者说别人也不敢借。雪上加霜的是,不久晓峰父亲因为常年过度劳作,身体也出了问题,干不了重活。于是,不幸的事叠加到一块,就成为压倒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蹶不振了。

不能太过度操劳,又不能干重活,家里的顶梁柱垮了。晓峰上初中,弟弟随即也要初中,家庭的支出也是日渐增大。这一年年累计的,老账还没还清,新账又“迎面而来”。长而久之,文章开头的场景每年年关就上演了。

其实上门的都是一些熟人,多少有些交情或过去来往的,但一年到头了,总要来一次,问问钱能不能还的出来?正因为这样,无论是登门的,还是接待的,心里都觉得别扭,但又没有办法,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来人了,晓峰父母端上一杯热水,或倒上一杯土烧酒,团坐下来,东扯扯西唠唠,最后“心照不宣”的聊到“欠的钱”的话题。晓峰父母难为情解释家里的困难,这一年在外做工的工钱,也是被欠了,过两天也要去讨,能要回来尽量能还上。虽然他们知道这解释也是多么苍白,也是多么的没有底气,但话还是不得不说,因为的确是没有钱。过年的东西,都还买上呢!

就这样一年年的,日子总是那么艰辛与悲苦,有时候人前的确缺少一点尊严。

晓峰初三的那年,应该是大年二十五。俗话说,二十五,做豆腐。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自制年货了。但是晓峰父母还在发着愁:一年的建筑工钱还没到手,明年开春农活要钱,两个孩子开学也要钱。讨债的人,依然络绎不绝的,不过除夕家里是安宁不了的。

一大清早,晓峰父亲与他说“儿子,今天你跟我一起到老欧家里去一趟,老爸一年的工钱去讨一讨,下学期你们兄弟俩的学费还还指望呢!” 晓峰脸皮薄,不太愿意去。但想想,待在家里等着别人来讨债,还不如跟着父亲到别人家里去。

老欧,一个包工头,那些年在县城里建房子,经常到村里找一些人去做建筑小工。老欧的家不远,大概四公里的距离,很快就走到了。不过,晓峰和父亲走进老欧家门的时候,却发现本不宽敞的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是来讨要工钱的。老欧夫妻俩正忙着招呼,确切地说,正在陪着笑脸解释着工钱的事宜。老欧的两个儿子也正坐在角落里,不安地扫视进门的每一个人。

过年了,老板没有结账,老欧也没拿到钱,所以工友们的工钱也发不了。

进来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人多力量大,人多气场大。当中的某一个谁吼了一嗓子“老欧,你有你的难处,我们能理解,但是我们这些干活的,一天天的,跑来跑去,还不就想挣点钱过个好年,为孩子交学费吗?都是些辛苦钱,你做工头的,自己这么多年总有一些积蓄,你先垫付给我们吧。老板跟你结账了,钱不都就是你的!” 话一出,许多人附和起来,群情激奋的样子。

老欧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知道,就他那点积蓄,可能能对付得了几个人,但肯定无法付清所有的工钱。到头来,既掏空了自家的积蓄,也没有落得个好名声。罢了,就“死皮赖脸”抗到底。不管众人怎么激动昂扬,还是好说好气,老欧夫妻俩就铁了心,今年这个工钱是拿不出来了。

晓峰和父亲坐在人群中,没有过多言语,只是不停地观望着事态的进展和老欧的反应。偶尔,父亲与老欧四目相对,老欧立刻转眼到别处,他是知道晓峰家庭状况的,或许老欧心里也是存有一丝内疚。

干坐了半个上午,讨债的乡亲们也慢慢散去,带着不甘,夹杂愤怒的情绪。晓峰和父亲也不得已走出了老欧的家门。

讨债无果,回去的路上,晓峰父亲始终不说话,可能心里正在思虑着事情,或许也在担忧着如何“应付”家里登门讨债的那些熟面孔。

时间可以冲淡许多的记忆,但是年关被讨债和那一年去讨债的经历却永远挥之不去,像刻在脑海里一般。

多年之后,晓峰也从未问过父亲,老欧手里的工钱费有否讨回来?但晓峰知道,是自己工作之后,才逐渐还清了家里的一笔笔陈年旧账。但,不管怎样,终究是还清了,虽然过了很多年,至少晓峰一家人心里松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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