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界失联的七小时(独家记忆)

      对轮船的执念源自大学时代看的电影《泰坦尼克号》,它沉了,可是杰克和露丝的爱情却永恒了。杰克和露丝在船头张开双臂的风,倒成了我心里抹不去的念想。活了快五十年,终于给自己安排了一次横跨渤海海峡的轮船之旅,我将在没有手机信号的海上航行七个小时。

        大连有分别到烟台,威海,旅顺的轮渡,航行时长差异不大,轮渡早已成为几个城市间很重要的“水上公交”。曾经恢宏的吉龙岛号慢慢被渤海金珠,渤海珍珠,渤海钻珠慢慢取代,渤海钻珠最大。大连有三个港口:大连港,大连湾港,大连湾新港。我们乘坐的到烟台的渤海钻珠号巨轮13:20将从大连湾港起锚出发。上午11:30我们在辽渔大连湾轮渡游客中心排队检票,乘坐摆渡车来到码头。几艘蓝白色巨轮就像一栋高楼耸立在我面前,目测近200米长,30米宽,20多米高,透着股敦实的威风。周围货轮静立,倒衬得它们更像移动的岛。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忍不住和立在栏杆上的海鸥深情对视,可它却无情地转过脸去。拖着行李踏上登船的扶梯,我的房间在船的9层,船舱被隔成一个一个的独立的小房间,房间中间有一条条狭长的通道,走在里面就像在走迷宫一样。推开紫色的房门,里面有四张干净整洁的床铺,有一扇窗,正对着船头,果真是乘风破浪呀!还没开船,我登上了顶层观光甲板,天空很蓝很蓝,海风把头发吹成了动漫特效,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偏舍不得躲。甲板中间的烧烤摊正冒热气,海鲜的鲜混着炭火的香,硬往鼻子里钻,勾得人直咽口水。偶尔有几只海鸥飞来觅食,随着投喂的人越来越多,海鸥也越来越多,围着船头盘旋鸣叫。

        船开始慢慢移动,慢慢转过庞大的身躯。船鸣笛的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提了一下,跟着引擎的震动频率一起跳动。看水从船底分开,一道白花花的浪痕在身后慢慢铺开,眼睛都舍不得眨。明明扶得很紧,却总觉得脚下有点飘,既想往前凑看清楚远处的水天相接,又忍不住往后缩,怕那片蓝得晃眼的海水突然涌过来。风掠过时带着点咸腥气,吹得头发乱了也没心思理,就盯着船尾那串越来越远的浪花傻乐,手心悄悄攥出了点汗——原来这就是在水上“飞”的感觉啊!站在甲板上看水被劈开成两道白练,风裹着咸气往脸上扑,突然就想起那首歌:那一张旧船票能登上你的客船?管它呢,此刻这浪是我的,这风是我的,连船舷边飞的海鸥,都像是我的朋友。今儿我也当回追浪的人。

      慢慢的,船驶入大海中间,周围没有了建筑物,没有了信号,轮船像一座孤岛,只有茫茫的蓝色大海,只有依旧盘旋的海鸥 ,偶尔会遇到其他航线的船只 ,那一刻,孤独感轻轻漫上来——不是冷清,是突然被抽走了日常里的"连接":不用刷消息,不用等回复,连时间都慢了些。现代人没了信号该怎么打发这七小时?倒也简单:翻几页带在身上的书,跟同舱的人唠唠嗑,或是裹着毯子睡一觉,再不然就去甲板上站着,让海风把脑子吹空。上铺的大个子是烟台人,在大连上班,轮渡是他的常用通勤工具,看着我兴奋地在窗边手舞足蹈,淡定地甩出一句话:第一次坐船?我点头。过了会儿,他从门后熟练地搬出一架梯子搭在床沿。我恍然大悟:哦,有梯子哦!我还研究了半天,以为上铺得自己跳上去。估计他拼命在忍住要喷出来的笑,耐着性子解答。后来我遇到的各种困惑他都一一耐心解答。当对面下铺的娘俩回来,我就开始火力全开推销我们大四川,邀请他们一定要去到四川看一看!扯着四川的山山水水说个不停:“你们可得去趟成都,春熙路的糖油果子热乎着香,都江堰的水凉丝丝的,顶流花花真的很萌哒哒,还有九寨沟的海子,蓝得比这海水还透亮......”聊着聊着,不知谁先没了声,走廊里的脚步声也稀了,舱里只剩船行的轻晃,像躺在摇篮里。醒来已是快四点,天空的太阳不再那么耀眼,可以再次登上甲板吹风看夕阳沉入大海,看海鸥觅食……

        海上日落美得惊心动魄,甲板上站满了人,都安安静静的,像怕惊着霞光。起初,日头还悬在船舷斜上方,像枚烧得透亮的金箔,把海面铺成一条晃眼的碎金路,连风掠过时掀起的浪尖,都沾着层暖融融的光。慢慢的,金箔边缘晕开粉紫,像被谁往熔金里掺了把花瓣碾成的粉。太阳往下沉一寸,那粉紫就往中间漫一分,连带着海面的碎金也褪成了柔和的橘红,浪涌时不再是扎眼的闪,倒像打翻了的胭脂盒,红得温软又缠绵。

      等太阳挨近海平面时,突然成了枚熟透的胭脂果,边缘被海水“咬”得模糊,却把半边天染得泼泼洒洒——头顶是淡紫,往下是绯红,挨着海面的地方,又浸着层蜜色的黄。船行过的浪尾,都拖着道粉紫相间的痕,像谁在水面上轻轻扫过的水彩。偶尔被天空的云遮挡,但也从云的边缘露出些许金光。

      太阳沉下去的那刻最是惊艳,没入海面的瞬间,像把整面海都点着了,深红、橘黄、暖粉在浪尖上翻涌,连空气里都飘着点甜暖的光。等那团亮色彻底隐没,天慢慢褪成浅蓝,可海面上还留着片淡粉的余温,好半天才被渐起的暮色轻轻盖过去。太阳沉下去后,天并没有立刻暗透。先是西天剩一抹淡粉,像被风吹散的胭脂,慢慢褪成浅灰,最后连那点余温也没了,暮色才漫上来,一层比一层浓。

      船驶往港口,周遭已黑得辨不清海与天的界限,只有风掠过低矮的浪,带着点咸湿的凉。远远地,先望见港口的灯——不是一盏两盏,是一片暖黄的光,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落了地,沿着码头的轮廓铺开,连带着停泊的船舷上,也亮着零星的灯,在水里晃出细碎的影。越靠近,灯影越清晰。岸边的屋舍透出窗光,吊桥的铁架上绕着串灯,连灯塔也亮了,光柱在夜雾里缓缓扫过,带着种沉稳的暖意。等船慢慢靠岸,跳板搭上的瞬间,脚踩上带着夜露的木栈道,才觉出港口的热闹——隐约有说话声,船笛偶尔低鸣一声,灯影里,连空气都比海上多了几分人间的温软。

        信号恢复5G满格,我也从梦一样的世界落入尘世。与世界失联的七小时,是自我更新的七小时。这七个小时,原是给了自己一次"留白"。平日里被消息、通知塞满的脑子,终于有空装下浪声、鸥鸣,装下日落时流动的光,装下和陌生人闲聊的松弛。所谓与世界失联,不过是暂时关掉向外的门,让自己和自己好好待一会儿。等信号恢复时再看周遭,倒觉得心里亮堂了些——原来有些更新,从不需要联网。

                      2025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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