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铁生的散文集《放下与执著》中,有一系列的随笔叫《随笔十三》,其中第十二篇写道:
我生于1951年。但在我,1951年却是在1955年之后发生。
传说我在那个凌晨出生……奶奶说那天下着大雪。但在我,那天却下着1956年的雪,我不得不用1956年的雪去理解1951年的雪,从而1951年的冬天有了形象,不再是空白。
这一篇非常短小,却韵味无穷。作为读者,读到这句话里包含的念头时,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作者是从哲学的角度思考,认为“站在今天设想远古又幻想未来,远古和未来在今天随意交叉,因而远古和未来都刮着今天的风。”
可是我这个哲学菜鸟从浅层去理解,只觉得我们在做某件事情或身处某种状况时,往往无法理解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因为认知的局限,还是因为心念的不专。
却总是在过了许久以后,也许是来了点开悟的缘分,也许是突然的场景重现点燃了火花,让我们突然像被禅师的当头棒喝惊到了一样:
原来当时是这么回事,原来我做的其实是这件事!
比如,我们可能都做过一些在别人看来很傻的坚持,在坚持的当下甚至觉得自己坚持得也很是牵强,而无论最后结果是圆满还是失意,都会帮我们从新的角度来解读当初的坚持——
比如准备一场大考,比如长久地爱一个人,比如把孩子抚养长大。
当初的所为就像是我们自己1951年的雪,见到却不自知,而当我们随着时间看到了1956年的雪,才明白自己当初经历了什么,给生命留下了什么。
比如最近是期末,我又开始了用AU(音频剪辑软件Adobe Audition)听学生口译录音打分的生活,150多人,每人十几分钟,想起若干年前在“翻译工作室”的生活,检查翻译专业研究生和本科生的录音,就像魔怔了一样,一个人连续几天都待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工作室里,直到把每一份录音点评做完。
场景重现,那年的“雪”给我留下了什么呢?使用AU越来越熟练的技巧,磨炼出的忍受——甚至享受——在孤寂中坚韧的心性,还有听无数的录音得到的,对口译教学更切身的理解。
而经历“雪”的当时,似乎只让我觉得漫长和难熬。就像对于如今上课的大部分学生,口译训练和考试无异于一场狂风暴雪。希望有朝一日,他们也能在1956年的雪中有番不同的心得吧!
说回文末,作者提到了博尔赫斯的经典之作《小径分岔的花园》,他说“花园”就是一个人的感觉、思绪和印象,时间就是其中错综复杂的小径,而其实“主观的人的心灵,才是一座迷宫的全部”。
没错,我们可能都在某个瞬间感觉到迷失或混乱,也许是梦中惊醒时,也许是杂念丛生时,好像十年前的记忆涌进了今天,又好像十年后的生活就在此刻,就在眼前。
或者说,单独的一个时间点终究是难以成立,或者难以赋予意义的,必须要在与此前、此后无数的时光交错中,这一点才有了深刻的意义。
而我,竟说不清是在哪一年,理解了我出生那年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