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有没有秘密?肯定是有的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要掩饰多少秘密,才能顺利的过完一生。而你的那些秘密,有多少是为了把别人拒之门外,又有多少,是层层包裹后,放置在了那个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打开的门后,以此来让自己活着更心安理得一些?或夜深人静,或触景伤情,那些突然跳跃而出的过往,又会不会给你猝不及防的一记重拳?有没有那么一秒钟,你会觉得被打回原形?支撑着你的体面工作,不菲收入,贴心伴侣如坍塌的沙堡,你仍旧是那个惶恐而无所适从的孩子,妄图找到世界的规则,战战兢兢的活下去。
我是,我一直是。
我住在村子里,初中是在距村子五公里左右的镇上的中学上完的。早晨我们骑着自行车上学,那时候还没修后来的水泥路,坑坑洼洼的路面满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家里到学校,大概只需要二十多分钟,因为一直是下坡路,风一样的就到学校了。而从学校到家里,要骑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然而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推着车从学校走回家的,因为我的好朋友,每天每天,她的自行车都会被几个初二的女生放气。那时候的夏天,太阳真的太毒了,我们走到半路会在树荫下歇着,也会去路边园子里,拿起浇菜浇地的水管子灌一肚子凉水。冬天就更难熬,我至今都记得手指在手套里,蜷缩在掌心,依旧冻的生疼的感觉。那时候穿厚厚的棉鞋,推着车顶着风走上坡路就会出汗,风又会迅速的把温度带走,鞋子里阴冷潮湿,举步维艰。然而那时候我们很开心,想着到了初四就可以住宿了。住宿了就不必担心每天都要推车回家。
然而她们开始变本加厉。
她们会在下第二节课做操的大课间蜂拥而至我们教室,翻出她的饭盒,如果是饺子,馅饼之类的就会被吃掉,如果是她们看不上的吃的,就会吐口水,扔沙子进去。
她们会在遇到她的时候,从背后架起她的手,然后用力的推一个准备好了双手前伸姿势的男生,让他的双手结结实实的按在她胸前。
她们会翻她的书包,拿出她的卫生巾放在讲台上。或者拿着卫生巾逼着她的脸问她,贴在哪,怎么贴。
她们会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把她堵在厕所,学校的厕所是旱厕,一长溜的蹲坑,蹲坑和蹲坑之间是半米高的水泥墩子,没有门,她们会让她跪在蹲坑上,低头,脸无限的向下靠。
她们会在自习课的时候跑到班级里来,问她,说听说她被几个人拖进了玉米地。
那时候我们是同桌,她坐外侧,我靠墙。当她们冲进来围着她的时候,我努力目光平静,表情淡定的写作业,看书。努力让自己是个透明人。我无数次在她们聒噪的时候一边写作业一边设想,我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刀或者一块板砖,把她们打跑。然而我连嘴都张不开,当她们推搡着她撞到我的时候,我都迅速的调整姿势继续看书。
每次她都会哭,从她们进教室,一直哭很久。老师讲课的时候她也会哭。穿着浅紫色裙子长发上戴着漂亮发卡的班主任老师看到过很多次,于是她给我们调了座位,因为我当时成绩很好,年级前三,而一个每天哭哭啼啼的同桌,无疑会影响到我。我换到了更前面的靠窗的位置。我至今仍然记得老师宣布这件事的时候我内心的窃喜和轻松。从此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了,而我只要不回头就好了。
我们仍旧一起上学放学,仍旧吃一份午饭。她从来没有埋怨过我不帮她,甚至她辍学离开学校的时候,还抱着我哭了,说我是她一辈子,最最好的朋友。然而她从打工的地方给我寄的信,我读完了却从来没有回复过。
后来零零星星的从父母口中知道,她结婚了,生了双胞胎,又离婚,等等。
很多很多年,我都会做梦。梦里我特别的英勇,我保护了她。我把那几个初二的女生打的很惨,我一边打她们一边质问,为什么欺负人。
我至今都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欺负她。
因为她长的瘦弱?因为她没有父亲?因为她不起眼所以欺负她不会有风险?我曾经列出了无数个理由,直到我发现我一直是在她身上找原因。
她没错,有罪的是我们,那些强暴者和那些沉默者。
而即使此时此刻,我仍然在微微颤栗。
这是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