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不是叫你见信即来么,怎么还在沧州耽搁了一夜?”茶杯被重重放在桌上,溅出些许茶来。
楚图南料到东平王会因自己耽误了时候不悦,但未料到他竟会发怒。
距上次见东平王已有半年多时间,但此番再见,说不两句劈面便是斥责,与上次深谈大为不同。他想了一下,低声道,“王爷,我路过沧州,想着本也要过一夜,就顺便去贺陆元冲金盆洗手。”
东平王又端起茶来啜了一口,“昨夜沧州闹得不象话。你既在当场,便细说给我听听。”
楚图南见他语气和缓了些,便将昨晚发生在陆府之事简单说来。
东平王听罢,叹了口气,“没想到陆元冲临老摊上这么一桩子事。他也真了得,舍得出万贯家业,一把火尽烧了,以作脱身障眼。单飞扬他们,绝对想不到他有这么一招。唉,幸好你没搅进去,否则更麻烦了。”
楚图南试探着问道,“王爷,听说高御史不过上书劝皇上不要废太子,就招来大祸,这可有些蹊跷。”
东平王听他问起,声音不由又高了三分,“是啊!太子,唉,太子也是,眼下京城局势如此不明,居然行事也不小心。懿太妃之丧已近尾声,他偏忍不得两三日,在府中听歌看舞吃酒。可皇上也不致犯如此大的肝火啊,竟然要废了太子。我也劝过他,但皇上一意如此,谁能阻拦?”
楚图南听东平王说起废太子一事,心中不免又惴惴起来,不敢接话。
东平王本也不待他接什么,自顾自道,“高御史也是,忠直倒是不错,就是缺了些变通。正在皇上气头上,还净说触怒天颜的话。什么社稷不祥、国家之祸,什么前朝殷鉴不远,简直,唉。最不该的是他直指几个皇子皆暗交重臣,太子一废,便要引出乱子…”
“这些事情满朝哪个不知?但谁都知道是皇上的心病,没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如今倒好,这一番不管不顾地提出来,落得个腰斩弃市,全家遭难!”
他放下茶碗,缓缓道,“他一个书生也罢了,只是可惜了李心策。一将难求啊!西山营何等重要,他竟不管不顾,一味强出头,连自己的命都赔进去,嘿嘿…”
楚图南听到现在,才搞清废太子与高中台一案原委。他又想了想,凑前道,“王爷,我昨晚在沧州见伏波营去拿李心策,颇觉奇怪。为何昨晚朝廷出面的都是护天侯的人,单飞扬也罢了,后来连护天侯府的二仙三鬼五散人都出动了。高御史一案,本也是奉皇上的旨,姓秦的何必强出头?”
东平王半晌不语,只盯着楚图南看。
楚图南被看得心中没了谱,“王爷,我只是胡乱说,你…”
东平王打断他道,“你说得不错。我也在想,他从廊镇调伏波营去拿李心策本就奇怪,居然连府中之人都用上了。难道他真大胆到敢矫诏么?因此才不用他人?”
楚图南见东平王双眉挑了又挑,显是心中激荡已极。
过了片刻,东平王又道,“若如此,倒也算他了得。如今京中变乱,就算他假传圣旨,也无人会去查他。逼死李心策,他便大可再将西山营拿到手中。唉,开国之时,本朝不准大臣私蓄江湖高手。但百多年了,这规矩不但没人守了,还拿出来炫耀。”
楚图南听他话中有话,犹豫着道,“王爷,你方才说,他便大可再将西山营拿到手中,这‘再将’二字是何意?”
东平王哼了一声,“我正要因此事骂你!”
楚图南一听,不由暗骂自己多事。
东平王道,“你若早来一晚,这九门巡守营也不会落入别人手中!”
楚图南一惊,猛抬头道,“什么,九门巡守营?”他心中一起一伏,实不曾想到东平王召他进京是让他接九门巡守营。
东平王嗯了一声,“是啊。你去岁末在两淮变局中出了大力,去了丁旷这个隐患,我本就想提拔你。只是想到两淮初定,你经此一役,与如意侯府、扬州骆家都还算有交情,正好再待一阵,稳定一下局面。谁知皇上突然废了太子,连带太子举荐的九门巡守营镇守霍延宗也一齐免了。”
“我本已奏过皇上,急召你进京,就是要让你接这个位子。不料,还是被秦云瀚早了一步,不,也就是半步。在你到京前,兵部刚下令调了军务司职司主事王菖去接。王菖跟了秦云瀚多年,京中人都知道。九门巡守营这么重要的位职,唉…”
他虽未说完,但惋惜之情已不可掩饰。
楚图南久在军中,知道九门巡守营统领的关键之处。这位子的军职倒不如何了得,只是拱卫京城,巡查九城内外,对掌握朝局不可或缺。
东平王见了他脸色,也能猜到他想什么,接着道,“本来,羽林卫是皇上亲命,他人插不得手。九门巡守营在太子手上,西山营李心策也特立独行。三支拱卫京城的军队还算妥当,伏波营虽是秦云瀚嫡系,毕竟隔着京城尚远。但这么一来,他拿下了九门巡守营,加上西山营统领空悬,京城可算是八成在他手中了。”
楚图南听得也是心惊,忙跪倒道,“王爷,都是我来得晚了,才,才”
他说了两个“才”字,却接不下去。
东平王叹了口气,“算了。也是我虑得不周,没料到秦云瀚居然如此等不及,步步紧逼。早知如此,当年何必急着扳倒章不凡…”
他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楚图南,便住了口,转过话头,“既然晚了一步,这些日子也只能委屈你了。没事可做,就先跟着我吧。”
楚图南应了一声,才站起身来。
东平王想了一会儿,又道,“听说你在宝应营练了个阵法,今日左右无事,给我演示一番。”
楚图南忙道,“正好请王爷指教。”
东平王也不再多言,只道,“那跟我来!”
他二人走出门来,见王府总管魏有福与几个下人正候在外。
楚图南拱手道,“不知我那几个手下人在哪里休息,还请魏管家叫他们来,王爷有差遣。”
魏有福打发一个下人去了。他见东平王向后厅走去,拉了一下楚图南道,“楚将军,恭喜你啊!”
楚图南苦笑道,“别打趣我了,王爷刚才在屋中训斥我几句,声音这么大,魏总管听到了吧。”
魏有福笑道,“楚将军还不熟悉王爷脾气。越是亲近的人,他指责起来越不留情面,越是疏远的人,王爷反客气得多。王爷今天向你发脾气,正是亲近之意。呵呵。”
楚图南心下一宽,忙笑一下,“那就承您吉言了。魏总管今后还要多指教才是!”
二人边说边走,到了后厅,再穿过后厅到后院。
楚图南见孙一成等几个手下已等在那里。后院里白沙铺地,打磨得极平,分明是一个小演武场。东平王居中坐在太师椅上,几个下人在两旁伺侯着。
他指了指场中,“图南,你让他们几个演一演新阵。”(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