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完全记事之前,你回想一下,你的记忆是不是昏昏暗暗的,像黑白电影拍摄的黄昏,像上辈子的场景……
我的就是这样的。
在这黑白默片里,我总是在想妈妈。
它第一次亮起来,被上色彩,是因为一道彩虹。
三岁,或者两岁,或者更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彩虹。
我已经不记得那彩虹的样子了,只记得它挂在外婆碉堡一般高瘦的房子后,挂在雨后转晴的湿润黄昏里。让那道彩虹变成七彩的,是外婆对它的解释——
“家婆,天上的是什么呀?”
“哦!那是彩虹!”
“彩虹是什么呀?”
“彩虹啊,彩虹是天上下来喝水的神仙。”
“它到哪里喝水啊?”
“到水井里啊!就在对面村,有一口老井,你记得吗,家婆带你去过的?”
“……”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我妈妈也就是你太婆婆告诉我,彩虹喝饱了要上天的时候,要是你拿把铁扫帚,到它喝水的井里一通扫,就能扫出一只大金碗。”
有这等好事。
“那家婆你扫到过没?”
“没有,我可不敢。它逃回天上的速度可快了。要是你没来得及丢下手里的扫帚,就会被带到天上去下不来了,下不来就再也看不见妈妈了!”
“哦!” 我趴在外婆家小厨房的门框上,极其渴望能得到这只金碗。
上学前能记得的大半时间,我都被妈妈放在外婆家。我能记得她抱着我,走进外婆家的厨房,用响亮明快的声音叫道“妈”。外婆听到叫声,用围裙擦手迎过来:“乖女儿来了呀!乖孙女也来了呀!”
然后我又甜又羞涩的叫“家婆!”
然后她们细碎的说话,我则紧张万分,我知道妈妈很快就要走了。
妈妈总是掰开我的手,告诉我晚饭前就回来,或者明天就回来,或者后天。
天已经昏暗了,我站在外婆家的门槛上守望,为妈妈过了归期还未归心焦得要碎掉。妈妈你在哪里?你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吗?外面这么黑,那么多奇怪虫子的叫声,黑暗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未知。你要走多久才能找到我!你怎么可能在这样什么都看不见的晚上找到我!你是不是迷路了,你是不是永远找不回来了!
我在这样不时出现的心焦情绪里长大,一直没忘记彩虹里的那只金碗。一直到了五六岁,我仍旧会认真的想扫金碗这件事情的的可实施性——
我该先找到一把铁扫帚,这个外婆家就有,不用担心。
彩虹一般在天上挂多久,在它消失前,我能来得及跑到对面村的那口古井边吗?
我得以多快的速度扫它,是不是听到哐当声,鑫碗就掉下来了呢?
彩虹逃跑的时候有多快啊,我来得及丢掉铁扫帚吗?要是我被带到天上去,我叫妈妈救命,她能听得见吗?
即使她听见了,她要怎么上去救我呢!
要是我被挂在上面好几天都没人发现该怎么办!嗯,想想太可怕了,彩虹逃跑的时候我一定得动作快。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金碗是掉进井里的,井那么深,我该怎么捞上来呢……
不知道这个金碗有多重,能卖多少钱,卖完了钱,妈妈就不用工作,就可以一辈子陪着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