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自小没养过宠物,唯一宠物就是现在我家这只有名有姓的秋田犬了。在同意孩子们买回两个月大的小狗前,我特意观看了两遍《忠犬八公》,每次都泪眼婆娑的,然后那时我心里就默认了将要成为我的第一个宠物的小狗。但是仔细想了很久,我的第一个宠物其实不是秋田犬,而是一只会生蛋的白鹅。
这只会生蛋的白鹅什么时候买回来的,我不记得了,因为我那时太小。自己只记得印象最深的是,应该是夏天,我妈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粉白短袖,剪着齐耳短发,她挑着扁担。一头筐子里装着我,一头筐子里装着满满的青草,那种鹅子爱吃的草。我们娘俩边唱边笑,回家路上遇到村子里的人。他们说,这么早又带孩子去打草去了,真勤快!妈妈说,不早了,太阳照屁股了。我在筐子里也说,不早了,太阳照屁股了!大家都笑我这个跟屁虫……这个画面总像是一个梦境一样。我总以为不是真的,后来向妈妈取证,才知道确有其事。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好的记忆力,我妈说那时候的我也就最多两岁!可能小时候的记忆就像是做梦吧,真假难分。
于是我妈就和我说起我家的这只会生蛋的白鹅。她说这只鹅是在我快出生的时候买来的小鹅,希望生了鹅蛋给我吃。
那时候家里穷,刚刚在奶奶村里盖了新房子。那个新房子在我的年幼的记忆里,可是高大宽敞,甚至灰色青石上新鲜的石粉我都记得,那是砌在院西边的猪圈围石。我妈不养猪,然后那块地方就成了大鹅的窝。院子是长方形的,南边邻居是我四伯家房子,他房子后窗正好看到我家院子有个急事后边敲敲他家窗户就行,方便地很。园中靠南处种了一棵苹果树,院东不知怎么自己长出了一棵桃树苗。年幼的我只要在院子里,一定会看着大鹅和桃树苗,不让大鹅咬它。
四伯家的堂姐比我大两岁,她天天跑到我家的院子里和我玩。我家大门口的木门槛,我觉得又高又大,每次我都要连爬带滚地进门。大门外靠墙处妈妈种了几棵梧桐树,梧桐花开花落是我最喜欢的时候了,花开时,我仰着头,小胖手指着梧桐花“一朵,两朵,七朵,八朵”乐呵呵地告诉堂姐,我数的最多最快.堂姐不明白我怎么这么聪明,过来再数一遍“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七朵,八朵”,真得对啊,我是怎么撞上的,我也不知道,哈哈。
花落的时候,我一朵朵的捡起来,仔细看着枯萎的花蕊,似懂非懂,很严肃认真思考地样子.......
我喜欢新房子和新房子的一切,更喜欢大白鹅。白鹅其实不是很白,脖子处还带点灰色。我每天在院子里就是陪白鹅玩,拿着割来的草喂它,或者就是顽皮地想骑着大白鹅。大白鹅先是吓得在院子里嘎嘎地叫着,笨重的身子上长长的脖子,看着很是滑稽,像是个绅士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躲闪着这个小主人的追赶。气急时探出长长的脖子想要啄我一口,我又吓得掉头就逃,看来是一物降一物啊!
那一天,我正在追赶白鹅玩耍,一个精干的当兵人来到我家里,他进门放下行李就亲热地和我打招呼:来,让我抱抱!
我怯怯地躲在白鹅身后,不想让他抱我。
“你叫我一声,我有糖。”
“叔叔。”我想起前段时间有个当兵的也来家里送了些东西,妈妈让我喊“叔叔”。
“错了,错了!”赶过来的堂姐说“我叫叔叔,你要叫爸爸!”
我迷惑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妈妈走过来说“对啊,这是爸爸啊。”
我仔细打量着穿着军装,带着军帽的爸爸。爸爸兴奋地抱着我,我先是胆怯,一会儿就和爸爸熟悉起来,骄傲地缠在爸爸身上不下来。堂姐羡慕地跟在边上,小大人似的念叨:快下来吧,叔叔累了。我低头看看堂姐,搂紧爸爸,更不下来了。终于,我也有爸爸抱了,每次看到堂姐喊四伯“爸爸”,我都有些嫉妒呢!
我缠着爸爸,连大白鹅也不要了。大白鹅好像也知道爸爸回来了,勤奋地产蛋。我呢,就缠着妈妈炒炒鹅蛋和爸爸分享。毕竟一个鹅蛋太小,爸爸不吃,我就撅着嘴很不高兴。妈妈想出个办法,把留给我自己吃的馒头切切碎,和鹅蛋一起炒出来,量大了,也不浪费,爸爸就稍微和我吃一点了。我这才咧开嘴笑了。
其实,我不知道的是妈妈一直吃玉米面的饼子。为了还盖新房子的借款,家里一点点的面粉一直做给我吃。因为有一次我吃了一点玉米面饼子,说:“卡嗓子,不吃。”妈妈从此以后一直让我吃馒头......
当兵的爸爸也节省下所有补贴工资寄给妈妈。他一年探亲一次,挂念着我和妈妈,还让战友不时地捎些东西回家。回程的路上,姥姥给他烙个烧饼,他一路吃着,几天几夜,赶上天气热,烧饼都坏了,吃一口可以看到烧饼里坏的霉丝,就算这样,爸爸也舍不得扔,还是吃到下车......这些事情都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心里感慨不已!感谢爸妈的养育之恩,也感谢我的大白鹅生蛋给我吃。
我四岁那年,妈妈生了妹妹,我也像个小大人一样,看着粉粉嫩嫩但又很瘦弱的妹妹,妈妈说:妹妹小,我要和妹妹分着好东西吃。我很乖:我要给妹妹吃。那一年,家里的钙奶饼干我没要一口吃,都省给妹妹了。甚至大白鹅产的蛋,我都要分给妹妹呢!
想一想,现在的钙奶饼干,家里的孩子都不愿吃。更别说鸡蛋,鹅蛋之类的呢!煎,炒,炸,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就是家里的一种食材吗。
两年后,家里又多了弟弟,我已经6岁多了。会产蛋的白鹅依然是我家的功臣,偶尔产个蛋,妈妈就炒了给弟弟喂,可是弟弟那么小,肠胃不适应,加上妈妈劳累上火,弟弟吃了火奶,几次住院,辛苦了我妈,也可怜我弟弟,那个年差点就住在医院里过大年夜。这件事记在我的脑子里,也听我妈念叨了无数次。
有了弟弟后,我带着2岁的妹妹,经常去给白鹅拔青草,到小河给弟弟洗尿布,是个模范的小大姐。白鹅不仅是我的玩伴,更是妹妹的玩伴,妹妹像我小时候一样,看到白鹅啄她,跑着哭着,而我已经知道了如何制服它了,只需迅速卡住它的脖子,它就老老实实地了,妹妹羡慕地跟着我,成了我的跟屁虫。
又一年过去了,白鹅已经8岁了。这只会生蛋的鹅已经有些老了,也不怎么产蛋了。
家里的条件也变得好起来了。那年,爸爸转业回了老家,我们要举家到另一个镇上了。妈妈要上班,我要上学,白鹅的生存变得无关紧要了。爸爸妈妈决定杀了白鹅。我很难过,但知道只能听爸妈的话。爸爸怕我伤心,在我放学回家前就杀了白鹅。可是那只顽强的白鹅,一直顽强地等着我中午放学,我进院子的一瞬间,它竟然顶着已经放血的脑袋,硬硬地站起来,踱了两步,慢慢地倒下了.......
我难过了好几天,一口也没吃白鹅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