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臣愿前往!
朝堂之上,竟没有一位臣公肯于接旨,心怀天下的汉武大帝只是想让人去帮他找到汗血宝马,带回长安。
万岁,臣张骞愿往!
我只是一介布衣,生在长安,我的名字注定与马匹连载一起,蛮荒之地距我长安有万里之遥,我非去不可。
西行路上没有鸟语花香,风沙弥漫的戈壁也没有铺满丝绸,只有我和那些可怜的人们,离乡背井,为了皇帝的金口玉言,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一万里的迷途,以及比茫茫戈壁更加苍凉的囚禁。
这是世界的尽头,是弯刀与马匹的世界,远离长安。我望向天空的月亮,它或许也照耀了此刻的长安,照耀着早已睡着的未央宫,我不知道我所思念的,究竟是我大汉的国土,或是那个尚不存在的爱情,为什么我会想到爱情?为什么不是乡愁,或是家国天下?我的陛下,你可知我此刻的境遇。我几乎要忘记了我此行的目的,是否只是为了找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这里没有村庄,甚至没有酒肆勾栏,我是孤独的囚徒,而孤独,是这个世界全部的真相,草原,覆盖了我的身体,草原,比我中原的麦田还要广阔,我把夜空的星星喊落,燃烧了我身边的每一株青草,和牛羊,唯独把我留下,我不能死,死亡是唯一能拯救孤独的良方,但我不能死,我要活着与孤独作战,在这些年头里,只有死亡才是我唯一的敌人!
我被与马匹关在一起,我想念长安,那是一座闪耀着的金光城市,是全天下最安逸的乐土,我也想念我的童年,每一个黄昏都是最欢乐的时光,我曾陪太子一道,在皇宫里念书,直到他十六岁时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帝王。
铁马冰河的梦境,长河落日的孤独,我对着无边的草原放声嘶喊,那一刻的眼泪让所有的梦境泪流成河,我像一头孤独的狼,迷失在这匈奴的草原,只有在最黑的夜里,我才能梦到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离长安不远,在我的梦里,家乡比长安还要让我牵肠挂肚,只有在梦里,我的家乡才会离我那么近,家乡的云朵才可以让我飞上天空。我知道,一旦醒来,我所能够面对的,除了与我关在一起的马匹,就是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苍凉,我唯一值得去做的,就是让自己努力再回到甜美的梦里,只有在梦里,才可以跟你肆无忌惮,只有在梦里,才可以回到我的长安。
军臣单于,大概是全匈奴最勇猛的男人,他是这个草原上最大的英雄,他是昆仑山的拥有者,是西域的天空中飞得最高的鹰,我不了解他的爱情,他的眼睛里随时写满了气度与威严,他曾拒绝过文帝的和亲,也曾试图攻占过景帝的长安,他是大汉世世代代的敌人,我不恨他,甚至不曾想过杀死他以报国仇,我只是想着能苟活我的性命,寻找一切可乘之机,逃出匈奴,为我汉武大帝寻回汗血宝马。
在冬天来临之前,大单于从汉地抢回了大批的人畜财产,我能看到那些燃烧了的城市和村落,被劫掠一空,丰收的歌曲却唱满了匈奴的大地与天空,我能看到那些城市和村落中朴实的百姓流下的眼泪,我把那些眼泪捧在手里,它们像火一样热,烧伤了我的心,烧伤了草原,火势蔓延开来,烧红了夜晚,整个草原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天上的星星也被一颗一颗地烧落,惊扰了梦中的大单于,军臣单于手握弯刀,将叛乱者斩于马下,乱军丛中,我翻身上了一匹嘶鸣的骏马,乘着风,逃离了这片囚禁我长达十年之久的蛮荒之地,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写满了长安,长安,长安。
大宛的国民载歌载舞,迎接他们原来的客人。他们哪里知道,我曾是这个世界上最卑微的囚徒,我把我的欲望藏进最深的海底,那是一个无比黑暗的世界,那是自由的鸟儿们一辈子也想象不到的地方,我已归心似箭,我想迫不及待地回到我的长安,回到那个全世界最美的地方,我恨不得给自己插上翅膀,一万双翅膀,飞回我久违的长安。
你梦到过长安吗?它什么样,它的街道上是不是铺满了黄金,它的宫殿是不是比草原还要大,那里的人们是不是脸上挂满了微笑,是不是那里的鸟儿们都会唱着歌飞翔,梦里的我喃喃自语,趁着睡梦香酣,趁着今天的酒,我已经忘记了一万里的风沙,忘了往日的悲伤,也忘记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囚禁,我就要回到我的长安了,回到那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梦中的我有些恍惚,我突然不知道了,我真正的生活,究竟在长安,还是在这片被他们称作西域的地方。
辞别大宛,日夜兼程,我心里装满了长安,人生有多少个十三年可以挥霍,和被囚禁,我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风沙吹老了我的脸,花白的头发打在我脸上,让我几乎遗忘了,我也曾经是一个无邪的少年,可笑的命运,从我出生那天起,就让我一辈子与马匹连在一起,出使西域,带回汗血宝马,这就是将来写在史册上的关于我的全部内容吗?
我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步一步,寻回长安,我已经可以看见长安的影子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待了太久,我都不敢相信了,我还会有回来的一天,我回来了,长安。我已经踏进了长安城,等待我的是万民的欢呼与陛下的荣耀,我来不及抖落一身的尘土,匍匐地上,亲吻我长安的土地,眼泪和泥土混杂在了一处,化作一万种委屈,和一万匹奔腾的马匹,在我心中升腾成火,将那些关于风沙的记忆烧成太阳的城池,保佑我大汉国土。
陛下,臣,张骞复旨。
我终于回到了我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