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面的太阳像头着火的猛兽,怒吼出来的光线撞击着那扇窗户,钢制的玻璃窗已经尽其所能地抵挡住了热线,但仍然有部分成功逃窜进来的光线,洒在货架上的鱼罐头上。罐子是铝制的,被阳光这么一照后便成了面镜子,我憔悴的脸因此完好地映照在上方。妻子同我一样,正处在超市那排摆放日常零食货品的货架一旁,有几个散落的罐头倒在我的旁边,其中一个正好滚落压在我的大衣上,没等我想伸手去拿掉罐头,妻子凑过来在我耳边开始低语。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我们就只能这么一直蹲着吗?”
妻子的话正是我现在所思考的问题,我们俩都是蹲靠在货架旁,双手以极为不舒服的姿势向后交叉架在后脑勺,双脚则是紧紧并拢着,平时要是在超市里做这样的动作,怕是会引起其他顾客的好奇和注意,不过现在显得是多么得体恰当。我稍稍探出头来,双手仍然搭在头部,用余光瞥向前方的收银台,除了地上躺着的男人外,还有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蒙面人站在收银台前,以及其手里握着的枪。
抢劫是在二十分钟前发生的,伴随着一声轰鸣的枪响,一个保安的倒地,一位女收银员的喊叫,拉开了一个超市里持枪罪犯的序幕。“都不许动!把手举起来”,台词极富有电视剧情的韵味。顷刻间超市内的顾客都在恐慌地喊叫着,有一个男人想要趁着这动乱逃离出去,却在拉开大门的瞬间倒在对方的枪下。“我都说了不许动!所有人给我蹲在里边去!”无奈恐惧之下所有人只能退缩到一排排的商品架下蹲跪着,其中包括我和我的妻子。在确认已经控制好局面后,持枪犯随即把枪转向对面的收银员,随后又拿出一个袋子抛在柜台上。虽然对方蒙住了脸,戴着的口罩随着声带的震动而颤抖着,但也能推断出是在命令对方把现金放到准备好的袋子里,我蹲在货架边这样想着。
“你说,那个抢劫犯拿完钱就会走了对吧?”妻子以极低的声音询问道,“谁能想到逛个超市还会撞上抢劫。”虽然平时对妻子很是不满,但这句话我倒是十分赞同。我一直认为抢劫超市的故事只会发生在二流的影视剧本里,而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以至于我怀疑眼前这个罪犯的真正动机并不在于柜台里。不过我并不是很关心其意图,也不是很惧怕眼前这个持枪犯,相反的,当枪响之后,我心里竟然有些惊喜,我想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实现我自己的计划。
我想杀掉我的妻子,就是此刻我身边忧心忡忡的妻子。理由可以为厌烦婚姻或者某个冠冕堂皇的原因。总而言之,我想制造一场意外来造成妻子的死亡,从而获得一笔巨额的偿款。我本来已经是计划好行动了的,在早上开来超市的车停靠后,我趁妻子先进入超市,给车子后座的油箱作了手脚,只要等离开超市后,我找个理由让妻子先去发动汽车,不出意外等待她的将是一场爆炸。然而,纵使故意把汽车停在监控的死角处,纵使已经竭力把汽车漏油掩饰得极为意外,这种行为仍然具有被查出人为陷害的风险。正当我在超市里为这项计划能否顺利实现而感到焦虑时,从大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蒙面人,没等保安质问便直接从内兜里掏出了枪支。
“里面的人听着,赶紧缴械投降!”从超市外面传来警察的警告,伴随着有节奏感的警笛。在持枪罪犯开枪后不久,外面已经停留了几辆警车,虽然在里边看不到外边的状况,但能够相信此时公安警察已经严阵以待,就等着罪犯宣告投降。但有可能吗?我望着地上躺着的两具男尸,凶手已经犯了两条命案了,而且蒙着脸,所以并不是自杀式袭击,我想对方应该为逃路做好了准备,接下来我该想的是,怎么在持枪犯离开现场之前顺便再开下一枪,我把注意力移向了身旁的妻子。
我悄悄地向妻子比划起手势,指示妻子转过头望去,那是一扇玻璃制的窗户,大小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缩着身子通过。我跟妻子给出的建议是,由她悄悄把那扇玻璃拉开,我时刻监控着持枪犯的一举一动,一旦对方有所警觉,我便马上提醒她。“要抓住这次机会呀”我向她传过去的眼神透露着这句话语。在建议达成一致后,妻子缓缓由蹲跪的姿势上升为半蹲,搭在头上的双手慢慢地舒展开,双脚仍是紧闭着,像极了马戏团里模仿孔雀开屏的搞笑小丑。她耗了极大的精力,其实只是多移了几步便靠在了窗口前,她紧贴着墙壁,从背后变魔术般伸出来左手,手掌像测量墙壁宽度似的缓慢挪动。在成功扣响窗扇扣的一瞬间,蒙面罪犯也如我所愿的转过头来,扣动手中握着的枪支。
(二)
“里面的人听着,赶紧缴械投降!”我扯开嗓子拿着扩音器呼喊着,想尽力把发出的声音都往超市赶,好让里面的持枪犯能被威慑到。中午的烈阳笔直地挂在我的上方,帽檐边的汗珠已经熬不下去,顺着我的鬓发掉落在右肩的臂章上。在接到警报后,我们已经迅速围住了整个超市,在不清楚里面人质和罪犯人数的情况下,我们目前只能按兵不动,以警车作为掩体继续观察。我仍然扯着嗓子警告着里面的犯人,但似乎没得到很好的回应,正在我想伸进车窗里呼叫技术支援时,从超市里面传来了一阵枪声,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旁边的辅警依然保持警惕举着枪,随后往我的方向挪了几步问道:“张队,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咱们不突击吗?”
“再缓缓吧,不要轻举妄动。目前只确定里面至少有一名持枪犯,但还不清楚更多情况。”过了好一阵子,超市的大门突然发出颤动,两扇门中间浮现出一条黑色细小的缝隙,紧接着黑色随着大门的缓缓推开而逐渐扩大变淡,两个身影出现在缝隙之中。“全体注意!”一声令下,我们同时举起枪支,齐刷刷对准身穿黑色夹克的蒙面男人,被迫挡在他身前的是个一卷长发的女性。
我的枪口随着两人的移动而挪动着,紧紧盯着男人若隐若现的头颅,女人仍然在前面痛苦挣扎着,我看不到他的枪顶住她后背哪个部位上。我只知道我的手指一直停留在扣板边缘,我相信一旦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状况,手指做出的举动会比我的思维判断更为敏捷。这时候,我隐约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没等我来得及反应,女人挣脱出了蒙面人的束缚,猛地滚向地面逃窜,犯人突然双手摆出枪支,“啊,啊呀”的像是要爆发出什么言语。他是没办法说出他想说的话了,在女人成功脱离的一瞬间,我也成功地抓住了机会,子弹射中男人的印堂,穿过去的红色子弹直挂在大门上。
在安抚好被劫持的女士后,我们迅速冲进了超市内部,在确定好无威胁后,我举起胸前的对讲机报告:“罪犯一人,已被击毙,现场伤亡两男一女,报告完毕。”挂完通讯后,我环顾着乱成一团的超市,一堆散落的货品,一排排倒落的货架,在其中一排摆放罐头的货架旁的窗前,平躺着一名中弹死亡的女性。
(三)
“都给我老实点!”我怒吼道,枪口里的烟还在往外窜,脸上的面罩差点就要被我的吼声撕裂。现在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快被吓晕的女人,她靠边的玻璃窗破了一个窟窿。我走过去把女人拽了起来,“识相的就给我老实点”。在得到唯唯诺诺的点头后,我把注意力转到了旁边蹲跪在货架旁的男人身上,还有他兜前的一串钥匙。
“你刚才是不是看到这个女人要逃跑了的?”我的质问还没得到回应,一旁的女人倒开口了。
“他是我的丈夫,他是个哑巴。”
“哦?”
女人的声音开始减弱了,“去年因为得病开不了口了,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她的哀求我是无动于衷的,我对他们的关系更没什么兴趣。我向超市里的大时钟望过去,已经这个点了,怎么还没来接应呀。
抢劫超市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我们彼此算准时间,我进入超市实施封锁抢劫,在警察来临后,我劫持一个人质走出去,然后我搭档开车到接应点,在一切理想的状况下逃之夭夭。如果要问为什么要劫持超市,为什么劫持这家超市,我只能说是凑巧吧。就像跟好友走在街上商量着去哪家奶茶店喝好,只是碰巧觉得这家超市可以抢劫,如同那家奶茶店可以进去点餐。一旦确定好目标后,我们对超市的安保监控,逃脱路线进行了缜密的规划。不过现在却出了状况,我往玻璃窗望去,搭档没有按预计好的时间到达,可能是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封锁住了超市。“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得找个机会逃脱出去。”正在为思索方案而感到烦躁的时候,我突然又把目光移到了眼前那个哑巴男人的身上。
终于逃脱出来了。我在接受完警方短暂的审讯后,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他们注意的范围。我悄悄地溜进车里,为刚才惊险的一幕和成功脱离而感到庆幸和狂喜。就在几分钟之前,我利用了那个哑巴男人,是的,我在杀死他妻子后,便命令他穿上我的黑色夹克,戴上我的面罩,身份的调换使我巧妙地以清白之身离开超市。我躺在车里,细细品味着刚才自己导演的杰作,我命令男人假装把我架在前面,一步一步地挪出超市的大门,他必须得听从我的命令,谁能想到在看似他劫持我的画面中,其实是我在身前反手拿枪顶着他的腹部。在看到时机成熟时,我轻声跟他说了句“谢谢”,便赶紧挣脱他的“束缚”,把他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我探出车窗朝镜子哈着气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镜片变得光亮起来,照映出我那卷艳丽的长发。借着车镜整理完仪容后,我把哑巴男人的那串钥匙拿了出来,幸好事先跟他确认车子的位置,否则还得花费不少时间来找车。可惜了那袋子钱带不出来啊,不然可能会被暴露的。算了,下次去劫持个银行吧。我一边这样自嘲着,一边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后便启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