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铭缘之桃花依旧笑春风(一)
俞飞明
当年伍子胥挖河筑城建姑苏以来,姑苏日益繁荣。到后来,更名苏州。苏州城中心察院场,向东一条路叫作观前街,向西一条路名为景得路。由察院场向西拐入景得路,沿路南向西走七、八十步,有一条向南延伸的横石条路面的小巷。巷子很深,约有半里路。巷子名叫桃花巷。桃花巷名副其实,那些石窠门内的庭院里种的树,不是桃树就是夹竹桃树。这还不算,住在桃花巷里的小伙子个个如青松翠竹般英俊潇洒,姑娘们个个像桃花芙蓉般漂亮多姿。于是人们把桃花巷和桃花运联系起来,对‘’桃花运‘’作了正面宣释,说是桃花巷交了桃花运。这还惹得西边相邻的珍珠弄里的人还真有点儿羡慕嫉妒恨。
桃花巷里家家都有石窠门小庭院,庭院南墙紧靠着前面一家的房子的北墙。石窠门都正对着巷子。走进这条小巷,大有走进戴望舒的‘’雨巷‘’的感觉。桃花巷十五号的石窠门正对十六号的石窠门。十五号里住着大学和他的父亲母亲;十六号里住的是慕容淡影与她的爸爸妈妈。一个独子一个独女,自然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他们的石窠门都有两扇黑漆木门,每扇木门上都有一个金黄色的拉门铜环,着实好看。
每年夏天,只要不下雨,大学家三口就在石桌上就餐,这时石桌就是饭桌;只要天气暖和,招待客人喝茶吃些点心什么的,也在石桌上进行,这时石桌成了茶桌;大学和慕容淡影与其他同学有许许多多次做回家作业,又是在石桌上完成,石桌便成了书桌;有时大学从自己的房间的门背后搬出一块长方形木板,往石桌上一放,木板中间两侧各放一块砖头,砖头上用一根小竹杆一搁,就与淡影打起了乒乓球,这时的石桌就成了乒乓桌。
要是天刮大风下雨或者天寒冷,大学放学回家,就在客厅里做作业。
说到做作业,就有必要多说几句了。大学和淡影在幼儿时,进的是同一所幼儿园。幼儿园当然没作业,回家后就是一起玩。上小学,他们又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上学;等到到了中学,他们还是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只是同年级不同班。这都因为当时学校是按就近招收学生为原则的。这也造成大学与淡影经常在一起做作业的一个客观原因;加上住得门对门的近,一起有商有量地一起做做作业,最自然不过的了。但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原因,当时的小学老师为了避免学生回家贪玩,不做作业,就把住地就近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组织起来,指定一位组长,放学后到其中一位同学的家一起做作业。这样一来,还可以相互辅导相互学习。小学一、二、三年级的时候,大学一组有三人:大学、淡影和隔壁珍珠弄沈阿三的二女儿沈珍珠。由于大学家有石桌,每次做回家作业都到大学家,但有一次例外,去了珍珠家。
到后来,作业小组形同虚设时,大学和淡影还是经常一起做作业,一直到小学毕业。到了中学,讨论难题是有的,但一起坐下来做作业,却是很少了。
从背上书包上学开始,大学和淡影经常一起到学校,中午在学校一起吃饭。中午饭菜是自带的,在学校的食堂里蒸热了的。有时,午饭后他们也在一起玩,滑滑梯,翘翘板,跳沙坑……。他俩在一二年级的时候,下午放学后,总是一起回家,那怕一人做值日生,另一人也会帮着做,做好后一起回家。他们两人大受所在值日组的同学的欢迎,因为搞卫生多了一个人。三年级开始,人大了一点,朋友多了一点,这才不帮着搞卫生,独自先回家了。平时还是结伴而归。
回家路上,他俩走着,漫无主题地说着,笑着。在一年级的时候,沈珍珠往往会从后面急匆匆地追上来,一边跑一边气喘嘘嘘地叫着:“大学,等等我!”她起先走在大学的另一边,渐渐地她发现大学大多顾着和淡影说话,很少接她的话题,且大学的头大多朝向淡影一边,有时明明是对她说的,大学头也不转过来,不是朝前看,就是仍旧看着淡影。珍珠心里有些烦恼,她趁着马路转弯挤进了大学和淡影的中间。很快她又发觉,大学的眼睛里射出的目光会跳的,老是跳过自己,射到淡影脸上。渐渐地珍珠又觉得大学的眼睛会说话:对着淡影,眼光软软的;而偶然看着自己时,自己的心里像要过年了一样开心,而大学的眼光虽然不是硬硬的,但不是软软的,与看淡影时的眼睛不一样。慢慢的,珍珠接受了这个她很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大学待淡影比大学待珍珠要好得多。她暗自思忖,他们两人住得近,你往我来多亲近;淡影长得又比自己漂亮,皮肤也白,而自己的皮肤却黑了许多;穿的衣服没淡影的好看;读书也没有淡影好,她经常考试得一百分,而自己只有一次一百分。知道这些,珍珠也知趣,以后尽管还是三个人走在一起,她只是默默地走在一边,静静的,听大学他俩说话,只是偶尔说上几句。
大学他们三人做回家作业的时候,大学总喜欢和淡影坐得近些,淡影的鬓发自然有时会无意地触拂到大学的脸颊,大学脸上痒痒的,心里却酥酥的,当然,大学并不是为了耳鬓厮。珍珠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当作没事儿一般。她曾有过独自在自己家做作业的想法,她的心却不听大脑的话,只要看到大学,只要听见大学说话的声音,她心里就高兴,那时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淡影自然也懂珍珠的心思,自己喜欢大学,珍珠也喜欢大学。虽然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但也很释然。把珍珠当作朋友,心里也认了的。人的特别是女性的感官和心理对外界事物有着十分丰富细腻的觉察力,她有这个朦胧的感觉,或者说是直觉吧,至少她似乎心里有这个把握:珍珠不会伤害她。她把珍珠当作同龄妹妹的情感种子正在她的心田里发芽生长。她见珍珠在大学面前让着她,也有些过意不去,有时她会提醒大学::“珍珠问你话呢。‘’有时又故意少说点话,让珍珠多说些。每每这时,珍珠会婉尔一笑,算是对淡影的“歉让”表示理解和谢意;淡影则会稍一扭头,看着别处,装着不知和无意的样子。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憨态,着实让珍珠又敬重了淡影三分,心想我也不能待亏了她。
一天放学后,三人走在景得路上,离桃花巷口仅二十来步远的斜倚在旧墙门边的约有五十岁内外的两位婆婆正在一边磕着葵花籽一边大声闲聊,见大学三人走来,一位说:“你看,多么漂亮啊!”另一位则说:“她呀,你不知道啊?是桃花巷慕容家的。”说到这里打住也就好了,谁知道她非要炫耀自己的拎世面,接着说下去:“那个皮肤黑点的是西横头珍珠弄‘沈包车’的第二个儿,‘’’沈包车‘你应该晓得的,沈包车家里穷煞咯,珍珠弄里最蹩脚的房子就是他家的。你看,穿的衣裳都是阿大穿过的,这还算好了,有的是她娘穿过给阿大,阿大穿过再给阿二穿,幸亏第三个是儿子,不然有得穿下去了,补了又补,补了又补,穷得汤汤滴的穷鬼啊!”珍珠的爸爸以前是拉黄包车为家谋生,黄包车取消后,就踏三轮车,所以附近不少人称他为“沈包车”。真是说者‘’无礼‘’,听者有意。
那位婆婆以为在小孩子面前说这番话无关紧要,她忘了童叟无欺的古训,报因说来就来了,真是现世报啊。她的话被大学他们三人听了个真真切切,字字入耳。别看大学三人还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他们性格上有一个共同点:不惹事,不怕事。他们有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大学和淡影虽然也知道说的是珍珠和珍珠家,而珍珠是他们的同学和朋友,说珍珠的坏话,就是说自己的坏话。而这些坏话在儿童看来是坏到不能再坏了的坏话。老师经常教育我们要敢于坚决地同坏人坏事作斗争,对,斗!
大学他们其实已经走过了那个旧墙门七、八步远,听得“穷鬼啊”的一声尖叫后,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至少大学他们是这样认为的,说坏话的人就是坏人,而且是在做坏事的坏人。“要和坏人坏事作坚决的斗争!”这是老师的话!大学和淡影几乎是同时转过身来,并向那两位婆走去。强忍着泪水的珍珠见了,赶紧一只手抓住大学的手,另一只手拉住淡影的衣服,使劲往后拽。她是害怕了吗?如果这样理解那就大错特错了。她不是怕事,而是不愿意让他俩为她受累,她宁可自己受委屈,而不想看到他们俩受伤害:“走吧!走吧!”她边叫着边把他们往后拉;但一人怎能拉得动俩人,珍珠想索兴投入斗争吧,人多力量大,何况这是我的事,他们在帮着我。这时大学已经有力地直直地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刚才说坏话的那位婆婆斩钉截铁地说:“你是坏人!坏人说坏话!说坏话的就是坏人!”对于孩子来讲,坏人说坏话,这是个大前提,她说坏话,是个小前提,结论:她就是坏人。简单的形式逻辑,管他带不带有诡辨色彩,是很容易被接受并加以运用。 我们周围的大人们许许多多至今还保留着这种既省心又方便的思维习惯,而没有自己的思想。大学他们则不同,他们还是孩子,则现得有大人们怎么模仿也模仿不出来的一种勇敢之中的天真可爱;他们与时俱进着,慢慢的,他们将拥有自己的思想,能穿透眼前轻纱般游动的雾气,还有雾霾。
那位乐衷于东家长西家短的啰嗦婆婆还在洋洋自得地一边磕瓜子,一边笑。冷不防大学他们已站在了她的眼前。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三条红领巾!大学班上第一批入队的有七人,而大学他们就占了三人。这是新近戴上的红领巾,格外鲜艳。夕阳的光线穿过黄绿色的在秋风里抖动的楜桐树叶斜射下来,星星点点团团片片地投到大学三人身上,那三条红领巾在金黄色的光斑中显得特别的生动和耀眼。那位‘’多嘴‘’婆婆有生以来头一回与小孩对阵,而且是三个,而且还有三条红领巾。红领巾至少表示一种地位和身价,少年先锋队,先进少年儿童的组织。她的确是拎世面的人,她瞬间笑意全无;眼睛微咪,阳光中红领巾反弹出的光泽,使她感到有些晕眩。
“啥事体?啥事体?”她下意识地说着,脑里一片空白。用嘴皮子与成年人对阵她十分拿手,不分男女,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而同少年儿童对阵,她从来没有想过,更不用说事先演练一番了。但事到临头,只得使一招蒙混过关的本事,因为她心里明白,跟小孩这只能逗着玩,认真较劲则会啼笑皆非,遗笑大方。 啊呀呀……”多嘴婆婆板着脸,想唬住他们,“没有讲啥坏话啊,是你们听错哉!”
这时淡影和珍珠也指着她,说她就是讲了坏话。
‘’小小年纪不要瞎冤枉人,‘’那位婆婆说,“老师怎么教你们的?”
三人听得“老师”两个字,有一种好比平时看爆米花时,风箱一拉,火苗来劲地往上窜的感觉。大学一字一顿地说:“是老师教我们的!不相信你去问老师。”
边上的另一位婆婆想,这样僵下去不好,就出来打圆场,她说:“好哉,好哉,快点回转去!做作业去。”
一提做作业,大学猛然想到,是啊,今天的作业很多,单是一篇课文就要抄三遍。大学他们是想走了,斗也斗了,指出了说坏话的人,在他们看来,赢了!胜利了!可以得胜而归了。
大学他们想走,可是走不了了。可能是文化娱乐活动的贫乏,当时的许多人啊喜欢看热闹。就近的街坊邻居,走过的路人,放学的学生,从景得路东公交车站下车的人们,凡是喜欢看热闹的人们,脚踩着断断续续飘落的满地的楜桐树叶,‘’沙沙沙‘’地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以那个墙门为圆心,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半圆,真可谓铜墙铁壁,水泄不通。虽然围了那么多人,可还是有个孩子从人们的大腿缝里钻了进去。不是别人,是珍珠的弟弟沈有福,小名金子。只见他脸上汗滋滋的,看了看姐姐后,两眼愤怒地瞪着两位婆婆,小手还拿着块砖,随时有砸过去的可能。珍珠见了,立刻抱住他,夺下他手里的砖头,“你来干什么?!快回去!”她边说边把弟弟推到人堆里。景得路上众人围观的事情,很快就有人报告到了居委会。居委会主任闻讯立刻带着几个人赶过来了。正在说着,问着,踮起脚尖看着的人们见到戴着印有“值日”两个字的红袖套的人来了,便向四处散去。主任问了问情况,让大学他们三人先行回去;说了,等详细调日”两个字的红袖套的人来了,便向四处散去。主任问了问情况,让大学他们三人先行回去;说了,等详细调查以后再说。
发生事情的中心地点,那个多嘴婆婆住的旧墙门外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那些陆陆续续从门前人行道上走过的人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但这好比用石头击水,它荡漾起的波纹不是很快就能消失得了的。
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被围观的人带向四方,道听途说后,产生了许多版本:
版本一,在察院场,人们说,一个老太骂路过的三个小学生,双方吵起来,眼看就要打起来,居委会主任来了。
版本二,离察院场半条街远的玄妙观那边,人们述说着景得路口学生和几个坏人打起来了,决不是为一点点小事,什么事?还要继续打听。
版本三,离得再远一点,在观前街东的醋坊桥和景得路西端的金门那里,所传的意思差不多:少先队员抓住了两个正在做坏事的坏人。
版本四,到了临顿路的大儒巷那个范围,传说是:几个少先队员在景得路上如何通过斗智斗勇抓到了正在接头传递情报的特务。……
总而言之,通过人们不断的口头加工,越来越故事化传奇化神话化。
当时,大学他们被人们围住而走不出去的时候,心中胜利的喜悦迅速减退,老师没有说过和坏人坏事作斗争可以不做作业;何况今天的作业又特别多。人的年龄愈小愈容易转移或被转移注意力。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而且围观的人们一股劲地往前挤,想看个究竟。大学他们开始焦虑了怯场了,刚才的斗志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点胜利的喜悦也被他们自己的“走开!走开!我们要回家了”!的呼声完全带走了。
那两位婆婆对着躁动的挤挤攘攘的人群大声嚷道:”轧什么闹猛,这里有小囡!“”小囡要被轧坏哉!“没有满足好奇心理不肯轻易离开的人们,继续围着挤着。多嘴 婆婆说:“这样子不行的还是统统进来吧!”她的意思是让大学他们到她的屋里去,暂时避一避在拥挤中可能造成的伤害。也就在这个时候,居委会主任来了,解了围。
大学他们三人到了大学家,坐在石桌边做起了作业。小孩就是小孩,刚才的不愉快,说没就没了。沉淀在心里的是有事大家帮,有苦大家尝,有开心大家分享后的这样的一种甜蜜的喜悦,虽然他们还不能用文字来表达这样的感受,但他们的感受也就是这个意思。太阳快下山了,天湛蓝湛蓝的,几朵淡淡的白云高高的仿佛镶嵌在蓝蓝的水晶里一般,一动也不动。大学抬头看了看天空说:“我们到屋里去做作业吧。”大家一阵收拾,进了有着雕花木窗户雕花木门和木门槛的大学家的客厅。客厅里十分简约和清洁:地上大青方砖;抬头望,木樑、木椽、瓦砖,一盏电灯从樑上挂下来,悬在八仙桌中间。厅内有张红木八仙桌,靠着北墙放着,两边各有一把红木太师椅;北墙东首有一扇木门,把客厅和过道隔开,过道南北走向,两边各有一间房,东边的是大学的父母亲大人的卧室,西边那间房空着,堆放些杂物;推开过道底的木门是一个小天井,西北角有一个花坛,花坛里除数十枝湘妃竹外,还有一株夹竹桃,只是比庭院里的小得多;天井里也有一口带石圈的水井,井边有一只木制的打水桶和一只木盆,屋檐下有一排铁钩子,挂挂菜篮子什么的;小天井的东面是个厨房间;由于厨房间和天井都不大,所以吃饭只能端到前面来吃;客厅东墙靠南有一扇木门,推门进去就是大学的卧房。
大学拉了一下拉线开关的拉线,灯亮了。大学从桌下拉出一只骨牌凳,自己坐了;淡影和珍珠各坐在太师椅上,三人继续做起作业。
珍珠一边抄着书,一边不时地抬起头看一下大学。经历了刚才的一场风波,她很感激大学和淡影,在她备感委屈的时候,站出来为她说话。她虽抄着书,可感激之情不断地在心里涌动,大学,她是愈看愈喜欢;全身感到一阵阵的发热,渐渐地萌发了一种热烈的亲热的冲动,她情不自禁地想对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立即表示一下敬意和谢意。一位只要是行为能力正常的女性,只要是外界没有阻止她实现自己愿望的客观条件存在,那么,她会使用与生俱来的女性肢体语言,原始地、简单地、很快地完成自己的意愿。
沈珍珠站起来,略弯腰,把头凑过去,“快抄完了吗?”她说着,看了看大学的练习簿,额边的头发似不经意地触到了大学的左脸颊。大学正在一门心思地抄写课文,冷不防丝丝头发使他的脸上麻麻的,痒痒的,他本能地极快地把头偏向另一边,几乎同时,抬起的左手冷不防丝丝头发使他的脸上麻麻的,痒痒的,他本能地极快地把头偏向另一边,几乎同时,抬起的左手迅速地在左脸颊上撸了几下,好像要把头发触碰过的痕迹擦掉似的;大学的心里排斥着,他想,在我脸上除了淡影的头发可以放以外,其他人的头发一律不能碰。
珍珠看在眼里,并不恼,心里却是愉悦,她想,我的头发终于跟淡影的头发一样,碰到了大学的脸。即使一生就这么一次,也够了。一边写着字一边露出笑容。接着她趁着还象皮的机会,轻轻地碰了一下大学的手。也许由于心情激动的原故,她的胳膊肘把自己的铁皮铅笔盒碰到了地上:“咣当”一声,盒内的铅笔、削铅笔刀等文具用品洒了一地。大家都吓了一跳。
‘’小丫头,疯够了吗?‘’淡影憋到现在,终于说了一句。这是淡影的妈妈平时说淡影的话,这次淡影拿出来赠送给了珍珠
珍珠的举动所显示出来的心思,淡影自然知道。方才在来大学家的路上,珍珠十分亲热的而又十分激动的勾肩搭背地拥着淡影,无声地向淡影输送绵绵的感谢之情。淡影已有感觉。见珍珠在大学面前这番举止,自然也明白。“字写写好,”她对珍珠说,“当心写不好,老师罚你再抄三遍!”
珍珠听了,朝淡影伸了伸舌头,做了个怪脸。淡影见了,也对珍珠翻了个白眼。珍珠抿着嘴笑,心想,淡影也会生气,也会翻白眼,她头一回看到,心里直乐。
眼看作业快做完了,大家的心里也宽松起来。这时候,大学的妈妈下班回家,提了个包,进得门来,笑着说:“淡影,沈珍珠都在啊。”大学叫了声:“妈妈!”淡影和珍珠看着大学的妈妈,几乎同时说:“大学妈妈好!”
“好,好,你们做作业,我去烧饭去。”大学妈妈说着,顺手把手提包往墙柱的铁钉上一挂,径直去了厨房。’大学妈妈‘’,是淡影对大学的妈妈的称呼,珍珠也就跟着这样称呼。珍珠也就跟着这样称呼。大学称淡影的妈妈为:“淡影妈妈”。为何这样称呼,无从考证。不过,这样叫起来显得更亲热些倒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回家作业都做完了,在大家整理书包的时候,大学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取下挂在墙柱上的手提包,从包里拿出一个装有糖炒栗子的纸袋,抓了两把给珍珠,“谢谢大学妈妈!”珍珠说;大学妈妈又抓了两把给了淡影,淡影也说:“谢谢大学妈妈!”随后,珍珠和淡影先后回家去了。
大学从厨房间端着菜走到厅堂,把菜碗放在八仙桌上,忽然看见妈妈给淡影的糖炒栗子她没有带走,就用双手捧了,匆匆出了家门,往淡影家走去。
大学来到淡影墙门口,推了推门,门里面闩住了,推不开,就用拉门环在门上敲打了几下。随着淡影“谁啊”一声,门开了。大学跨入门去,“你的栗子。”
淡影说:“你吃吧”,但是看着大学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就不再推让,双手接了,说:“你等等!”她转身回到屋里,旋即就来了,硬是递给大学四、五粒大白兔奶糖。大学想走,被淡影叫住。
“大学,”淡影说,“人挤来挤去的时候,那位骂人的婆婆是让我们到她家去吗?”淡影的言外之意是,那位婆婆好像不是最坏的人。"是的呀,‘’大学看着淡影的眼睛说。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青黑色的天空中已淡淡地现显出那条由北向南的美丽的银河的雏影;小巷里不远处的昏黄色的路灯光,透过南边那家高出围墙的在夜色里黑黝黝的大桃树洒向淡影家的庭院;淡影家的客厅里的日光灯白色的光和淡影的爸爸妈妈房间里的白炽灯黄里带点红的光也像赶集似的从雕花门窗的花纹的无数个间隙里争先恐 后地跑出来,融入庭院里的光亮之中。大学发现,淡影的眼睛在夜光中显得格外清澈,仿佛一潭清水,沉静着的星星点点的光的倒影,随着微风不时地看着自己,就说:“看什么呢?”
“万花茼”,大学说。
“瞎说!”
大学想起淡影的问话,就说:“那位婆婆就算不让我们进门,大家拥上来,也会把我们推进门里去了。”
淡影笑了:又瞎说!“淡影知道大学爱说俏皮话。
这时传来大学妈妈叫大学回家的声音,当大学刚跨出石库门的门槛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的声响。跟在大学身后的淡影立刻一把拉住了大学,说:“当心!脚踏车”。大学略一停顿,一辆自行车“呼”的一下从大学身边疾飞而过。好险!
大学想,要不是淡影拉住他,准被自行车撞上了。回到家,他把手里的奶糖放到厅堂里靠着西墙的茶几上。这只茶几和茶几旁的那两把椅子,都是榉木的。虽然看上去很旧,但木质坚硬也很坚固,有人说,这属于明式家具,因为线条简单,明朝风格,是明朝那时留存至今,还是后来仿制,不得而知。巷子里有点古懂经验的人说,就让它灰剥溜湫这个样子,千万不要用漆去涂,一漆就掉价了,不像古懂了,就是修,也要修旧如旧。这个茶几有两层,实际上实用空间有三个:底下可以放热水瓶,也可以不放东西;中间放茶具;上面平时是空着的,客人来了,端上沏好的茶水和放上一些小食品。
大学的爸爸招待客人,使用得最多的是茶几,挨下来就是庭院里的石桌。那个年代是讲政治,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客人是不能随便来的,时间间隔愈长愈好,来的时候人数也不能多,一个两个最好,熟悉的老面孔最好,不然的话,有可能会有人反映到居委会去,反映多了,就可能招来“说清楚”的麻烦。这些大学的爸爸妈妈是很注意和很自律的,毕竟是在机关工作,懂政策的人。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大学待人接物的启蒙老师就是自己的爸爸。他从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何迎接客;如果客人是头一次来,又如何简单介绍家的环境和主要物件,再如何把客人引向茶几旁,安顿客人坐好;然后如何沏茶、上茶点。接下来,根据客人来访的目的,客人的性格和爱好……可以开始海阔天空地聊了。当然在聊的过程中,要把握住方向,控制好“度”,掌握住节奏,调节好气氛……最后又是如何送客,所有这些,大学从小耳濡目染,渐渐熟知了待人接物这门艺术。请不要小看待人接物这点儿小事,实质是一篇大文章,是关系到一个人的气度、品位,礼仪、修养,乃至处世立身的大学问。有诗为证:
主雅方能客来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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