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色的长巷,打散的稀薄的灯火,水滴从户家晾晒在半空的廉价衣物上,滴落下来。
啪嗒,水珠在水泥地,破碎,继而又是一声,啪嗒,呈现着相同的状态。
像秒针与分针交错时的声息,精准,干脆,逝而不复。
深蓝色的苍穹,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像水渍浸透了纸张。
悄悄的,潮湿的角落里生长的矮小的植株,喘了一口粗气。
于是,空气愈发的清新了。
吴侬软语,上海的小男人,在市场精打细算的购买蔬菜。
穿着露背装的时尚女人,脚踩着恨天高,红艳的双唇,吐出一个英文字母,满眼的不屑“bitch”。
呐,只是一个清晨而已,像寻常的任何一个清晨一样,只是咖啡店里的音乐,已经不是昨天的弗里茨克莱斯勒。
然后,慌慌张张的车辆,突然响起了喇叭,比寻常更加的刺耳尖利。红色的车尾灯,即使再怎么傲娇,却也无法躲闪那些来不及躲闪的尘埃。
啪,温暖的光,碎裂了,不知道哪片高层的楼房,施工时不小心跌落下的玻璃模块。
于是碎裂的琉璃,更像是被宣告死亡的生命,尖锐的寒锋,实际上是无法容忍,尘埃落定时,那种宿命的凝固。
其实,城市的生命,正在衰竭,富丽堂皇的宣言,是迟早的判决。
瞧,更多的只是不屑一顾,穿着西装的白领,依旧会将电话机,放在手提箱里,下班时,谁的电话也不会接。
还有着装艳丽的女士,出入酒吧时,浓妆艳抹一番,金龟婿,可能从此时注定。
没有人感受到,生命完结时的恐慌,是潮水,缓慢的涌来,淹没了大多数,人群,建筑,植被,打捞起来的岁月,早已不忍卒读了。
于是,一整个盛冬,悄然的落下帷幕。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瞧,温度依旧是零上,也没有雪花,室内根本不需要开空调。
温度,有时甚至会令你抓狂到,从箱底翻出上一个夏天穿过的T恤。
于是,黑色的墨镜,似乎奠定了这个冬天,跟以往的任何一个冬天,并无任何色彩上的划分。
春天来了,三四月份,雨水愈发的充沛了,洗掉了高层建筑物上的,灰尘。
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黑色的西装,残留着上个冬天衣橱里的樟脑球味道。然后,忽然身体里平添了一份暖意,散射的光芒,似乎浸透了灵魂,温暖像深色的大潮,淹没了冰冷的心房,某些不得已的过去,也被洗刷的干干净净。
忘记了前女友的长发,忘记了上一任经理的嘴脸,接触了更多的人群,跟更多陌生的女性,保持着通讯联系。
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已经没有尖锐的尴尬,于是,新客户的眼神,充满了更多的敬畏。
呼,飞机的起落架,在离地时,气流在地面翻滚,远处的停机坪,有防鸟的设备。地面的空勤,紧张的准备着工作,而这只是很寻常的一个下午。
接到通知,要去远方出差,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有突出的LOGO,似乎隐隐约约在暗示着,合作方的要求。
于是,随身携带的手机,紧贴着胸口,要谈判的公司,从事的行业是互联网。
轩窗外,厚重的水汽层,令你感到心悸,你在杞人忧天,实际上,是早上做了噩梦的结果。
高脚杯里的红酒,散射着醉人的光芒,你决定,豪饮一杯,是公司里为你准备的豪华商务舱。
看到空姐的衣领,褶皱了,于是,你好心的提醒,她回你一份甘甜的微笑。
遇到强气流时,飞机的机身,颤抖了一番,你想要系上安全带,却发现不是在地面,于是只能在心底,卖力的祈祷。
后来,下飞机,途中遇到的女人,双腿修长,穿着白色丝袜,你想起前女友的着装,似乎两人出奇的一致。
喘了一口粗气,整理了一下衬衣的领口,你想起那些年,操场上狂奔的岁月,如今三十而立,却一无所成,豪迈的宣言,更像是枯萎的植被,在等待下一个春天?却早已被曾经抛弃。
又是一个喧嚣的清晨,你喝了一杯咖啡,认真地阅读着合同,你的黑边眼镜,是你一个月的薪酬,你小心翼翼的用眼镜布,擦拭,对面的客户经理,耐心的等待你的批阅。
于是,庆幸了一番,你始终有用武之地。想起,办公室里,散落的稿件,那些记录着青春的稿子,似乎早已随风而逝。
你只记得自己是个编辑,你何时出过的小说,你何时兑现的诺言,无论对几个女孩儿,提起,你的梦想是专栏作家,可,如今的你,已经在向现实妥协,你退后一尺,梦想就退后一丈,后来,你回头遥望,曾经早已遥不可及了。
家里人,依旧在提醒你,成家的事情。你只记得,那些年月,你的父亲和母亲,并没有如今这般苍老,他们也不曾担心你的婚姻。
如今三十而立的你,却愈发有一种无力感,在心底蔓延。
于是,你又喝了一口咖啡,你扶了扶镜框,你要务必严肃,这样对方,才会重视你。
当签字笔,在纸张上,划上一个潦草的符号后,你跟对方握了握手。
你决定重新开始,你准备递上辞呈。
回到上海,你发现天空愈发的阴霾,整整一个多月,你没有见到过太阳,高大的楼层,投下来阴冷的影斑,你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后来,你的身体,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
你感觉自己的灵魂,紧紧的皱缩着,而你的欲望,却在无限制的膨胀着,于是,你又想起了你的前女友。那天机场遇到的女人,穿着白色的丝袜,你在想,曾经的某一天,你曾拥有过她,你想象着她美妙的胴体,她伏在你的身下呻吟。天呐,你觉得你以后肯定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女孩儿了。
你依旧记得跟她分手前,许下的最后一个承诺,你说,假如有一天,你的小说能够出版,你还会回来找她的。
你骗过她无数次,她也流过无数次的泪,你总感觉没有亏欠她什么,而此时,你才发觉,自己活得不像一个男人。
所以嘞,你想回去找她,不过,在此之前,你的小说需要出版。
你走在马路上,经过的车辆,总是不介意,用最尖利的喇叭,来证实自己的存在感。
细微的尘埃,慢慢的沉入路边的水洼里,角落里的那些菌类,紧紧的依偎着某些乔木,或者是阴湿的墙角,他们总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尽管只有细微的阳光,落在它们膨胀的肺叶里,可它们膨胀的肺,却足以给你提供足够多的氧气。
你啊,大概在享受,每天自由呼吸的快感,实际上,你每天,都在提醒自己,或许末日降临的那一天,自己不会逃过最后一劫。
于是,你总是紧皱着眉毛。
她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好吗?”这时的你,刚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了,天呐,你竟然会用面膜敷脸,你看着镜子里那张乖张的嘴脸,莫名的嘿嘿傻笑。
你说“还好啊,过得很一般,每天早上记得吃早饭,中午记得吃午饭,夜里会去买宵夜,当然晚饭自己不习惯吃的”。
于是,你终于想起她是谁了,多年前,你曾经在一家保险公司,跑过销售,那还是你毕业的第一年,青涩的你,看不惯社会的声色犬马,她陪着你聊天,聊到很晚,你们喝啤酒,撞杯。
她酒后驾驶,把车子开得像飞机,你抱着车上的抱枕,呼呼的睡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你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被粉红色包围的房间里,这时,她已经做好了早饭,她喊你,起床,喊得是你的乳名。
后来,她离开了,她去了向往已久的法国,离开的那一天,你在她家门口,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上午的飞机,你从房东那里得知她离开的消息时,已经是那天下午了。你在她租的房子门口,坐了一整天,你本来不会抽烟,但从那一天开始,你学会了抽烟,辛辣的气体,呛得你咳嗽。
你扶着墙壁,站起来,揉了揉发酸的双腿,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钟。
你吐了一口唾沫,窗外的灯火依旧,讨厌的人群,讨厌的车子,所谓的高楼和大厦,让你感觉厌恶,你辞了职,重新拿起了笔杆子。
你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加了急件,邮去她所在的国度,可她迟迟没有回信。
终于,有一天,你突然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她问你,过得还好吗?
于是,你忽然想起了她,那已经是六年以后的一天,也就是2015年,令人难忘的一个冬天。
她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此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看着大腹便便的男人,用肉呼呼的手掌,牵着她细软的胳膊,你突然发觉,在这个世界上,她也是多余的,你掐掉你手里的香烟,你想要离开,可在你转头的一瞬间,她喊你的名字。
“你不可能不认得我了吧”
她轻轻的拍着你的肩头,往昔的那些岁月,又如水一般浸渍进你的回忆里。
“你还是那么好看”
你说出这句话时,特意留意了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他的表情平和而又自然,你在想或许他并不爱她,如果换做你自己,你可能就要发飙了,当初,她喜欢你,也无怪乎这个原因吧。
男人左手牵着的男孩儿,很有礼貌的喊你叔叔,而她右手牵着的女孩儿,却喊你大爷,你的眉毛紧紧的皱了皱。
罢了,罢了,毕竟都是孩子,你觉得自己没有度量吗?看!你还是能够分清场合的,不任由自己的性子乱来。
这是2015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她邀请你喝咖啡,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已经离开了。
她问你结婚了没有,你觉得她可能是在取笑你,于是,你愤怒的看着她,然后说,结了。
她只是点了点头,表情看不出异样,只是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一丝光彩,你觉得熟悉,过去,她难过的时候,总是会这样表现的。
你觉得,多谈无意,于是,你撒了一个谎,说家里有人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她点了点头,说一声“慢走”
你走了好远好远,突然回过头,你倒希望,她还站在原地。
可漆黑的午夜,从八点半到零点,你一直都在外面转悠,她怎么可能会站在你的身后?如果,她也无聊的话。
可能,她会站在你的身后,你是如此暗示自己的,所以,你回头了,而她真的恰好就在你的身后。
“有人喊你回家吃饭吗?”她看着你淡淡的笑着,你喜欢的向日葵,在许久未见的冬天,封藏在电脑桌面上,而如今,你看到她的笑意,真切的感觉到了温暖。
是啊,你是一个惧怕寒冷的人,所以,你喜欢向日葵,无非想要躲避那些寒冷罢了。
你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你在想,即使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又如何?什么也无法阻止你对她的爱。
你跟她在河边,点燃了篝火,你在附近的公园,找到了一些枯树枝,她去买了啤酒跟烤猪蹄,你们围着篝火,坐在地上,一边吃一边聊。
你说“你春风得意啊,简彤,六年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你说罢,认真地端详着她,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感觉莫名其妙“我说呢,这是一个什么梗,原来你还真以为。。。。。。”
她噗嗤噗嗤的笑,笑得弯下了腰。
“这很好可笑吗,这可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你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缓慢的点燃。
“弱弱,我不在的几年时间里,你是什么毛病都学会了啊”她一把抢过你手里的香烟,你愣了愣,弱弱,只有你跟她彼此之间的称呼。
你突然想起那年的冬天,你发高烧了,那会儿市区里堵车,你烧得简直就要爆表了,她陪着你,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离市区的医院,还足足有三公里,她做了一个令所有男人都尴尬的决定,她竟然背着你跑了三公里,那时,你可足足有80kg呢。
于是,后来,你喊她“强强”,而她则喊你“弱弱”。
“这个梗,我给解释一下哈”
“飞机场里你见的那位胖大叔,是我的哥哥,两小孩儿是我侄子,懂了吧”
“所以咯,你知道我是骗你的?”
“那还用问嘛,你这个梗,我是最清楚不过了,我没结婚,你也休想”
“你不能这么霸道,好吗”
凌晨三点钟,你背着她回自己的公寓,她醉的一塌糊涂,一路上,一直在说胡话,究竟说了几次,爱你的话,你也记不太清了。
2016年的春天,树苗破土而出,而你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的小说,即将出版了,你为自己的坚持,而感到骄傲,同时也为她的离去,而感到惋惜。
你走过她的墓地,看着墓地上生长的小花苗,那天夜里,是她告诉你的,她说,如果某一天,她离去了,她最希望看到你喜欢的向日葵。
她真的走了,真的走了吗?
你不停的反问自己,你甚至想要把她的坟地,抛干净,看看她的骨灰,究竟是不是埋在里面,她如果骗你呢?
于是,你又想起了2015年的最后那个星期天,她说,让你送她。于是,你真的去了机场。
她离开时,只问了你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对她动手动脚,她说,她实际上没有喝醉。
她情绪愈发的激动,她冲着你大喊,“我对你说了那么多次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你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机场里,只剩下她沙哑的嗓音。
错过,就是一辈子吧。
她的飞机,坠海了,是啊,坠海了。
你为什么,不敢给她承诺?
因为,你骗了太多的女孩儿,你自己都厌恶自己,你怕,自己真的会负了她。
如果再给你一年时间,那么或许你的小说就会出版了,你会给她承诺,你会好好的爱她。
2016年11月23日,从你喊她强强那年,开始,已经是第七年了,从那天晚上喝醉酒到现在,恰好一周年了。
你陪着她的墓碑,喝了好多酒,你朦胧的视线,闪烁着远方微弱的灯火,你终于睡着了,梦里,她喊你强强,然后你们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