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娟躺在手术台上时，就想，如果我是贾莉就好了，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经历这些恐怖的事了。

上一次已经久远了，二十来年了吧，那时还没听说什么无痛技术。娟尤记得镇上那个心狠手辣的老妇产科医生，据说死在她手上的生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常听街边的老妪们说起，说她朝被计生办三大五粗的男人摁住的怀孕妇女的大肚皮上打能死胎的针，说她把堕胎下来还未断气的婴孩扔进事先准备好的水桶里，甚至还有人说她把那些胎盘拿来炖了吃或是兜售……还有人说，她常提了一桶一桶模糊的血块直接倒进医院旁边的公共厕所，而那个厕所正在娟家的旁边，吓得娟每次上厕所时都要打上手电仔细地瞧。有一回，娟看到粪坑里血红一片，大惊失色，咋咋呼呼跑回家，隔壁嫂子问咋啦咋啦，娟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那厕所，厕所里有刮出来的小孩？”

隔壁嫂子一愣，问:“是第一格吗？”

娟点点头。

“刚我去上了厕所。”隔壁嫂子神色古怪，“我，我不是大姨妈来了嘛？看你大惊小怪的。”

娟想到这儿，就想起了她的第一个孩儿。

孩子来得太早了。他们自己都还是孩子，刚参加工作，没有丝毫积蓄，连到医院生孩子的钱都没有，两人一商量，还是等两年吧。

于是乎就到了医院。那个传说中的老妇产科医生，面无表情，说:“脱了右腿裤子，脚放这儿，躺上去。”

娟不知所措。

老妇产科医生低了头，越过眼镜盯了娟一眼，说:“快活的时候不知道吧，现在害怕了？”

娟囧得无地自容，她也不想啊，谁知道一下子中标了呀。

老妇产科医生再说:“只脱右边腿，躺上去。”

娟哆哆嗦嗦褪下右边腿的裤子，躺上那张底端有个凹陷的床，老妇产科医生把娟的左脚放在床左边的一个蹬腿上，又拿出一个厚厚的棉腿套在娟的右腿上，再把右脚放在右蹬腿上。

娟觉得这个姿势难堪到了极点，阴部打开，冬天冰冷的空气冻得她有些发抖。

旋即，一个满是寒气的东西被老妇产科医生插入阴部，还来不及惊呼，只听得一阵拧螺丝帽的声音，小腹部有一种充尿的感觉，不舒服极了。

老妇产科医生说:“我开始了哦，有点痛，忍到哈。”

娟点点头。

娟不知道医生是怎样操作的，她只觉得小腹内硬生生地疼，如同被伸进了一只手，搅得她五脏六腑错了位一般，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娟咬紧嘴唇，无声地对抗着无边无际的疼痛，大冷的冬天，却大汗淋漓。每一次觉得自己都要晕 过去了，新一轮的痛楚又惊醒了躯体。

娟有气无力地问:“还有好久哦，医生？我能不能不做了？”

医生嗤笑道:“不做了？那怎么可能，开弓没有回头箭。”似乎觉得有点残忍，竟然第一次安慰道，“忍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好多了，医生开始叨叨。

你们这些年轻人哪，就不晓得爱惜自己。

疼痛完全占据了羞耻感，娟说，我也不想啊，可是现在我们没钱养孩子，还要等几年吧。

那不知道避避孕什么的？真遭罪！

避孕？怎么避孕啊？

医生楞了一下。接着给娟一一道来。

娟觉得，自己那么多年的书，真是白读了，从来不知道还可以这样保护自己。

当医生说好了可以起来了的时候，娟已经感觉不到哪儿是自己的了。医生帮她脱去右腿上的棉腿，帮她放下双腿，扶她坐起来，娟才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身体。

医生说:“你看看你的孩儿吧？”说着就要把床下那个铁桶提过来。

娟别过头说:“别别别，我不看。”

医生笑了:“看看吧，不过比大拇指大点，还是胚胎呢！”

娟还是没有勇气，她拖着虚弱到极致的身体，扶着墙出了门，贾莉接过了她……

四十五岁的娟又躺在了这样的床上。医生是个年轻的女子，口罩遮住了她大部分脸，只看得见眼睛。

“你几个小孩啊？”

“一个。”

“那你怎么要做掉呢？现在怀个孩子多难啊？不是鼓励生二胎吗？”

“我现在年龄大了，这次怀孕可能就是因为月经紊乱，更年期快到了，意外怀上的。我女儿都大学毕业工作了，我可不希望给孩子留下什么负担。”

“唉，好吧。我们要开始了。”

等娟醒来，已经在过道的病床上了，贾莉说:“醒啦？感觉怎么样？”

娟试着动了一下，坐了起来，说:“没啥，就是觉得没得力。”

贾莉说:“那我们回去吧。”

娟躺在汽车的后排上，看驾驶室里的贾莉，“唉，早知道，我第一个孩子就该生下来送你了，遭那么大的罪，现在想起都害怕。”

贾莉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