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桑拿房的温度》
<不三而四>
钟天走进了淋浴室,冲洗了几分钟,他站在离小立有两个喷头的地方。小立感到了他的高大魁梧,钟天看了小立一眼,没有说话,高大的身材,站在喷头下,头都快要贴到喷头了。
钟天冲洗了几分钟,就进入了桑拿房。
小立也冲洗十几分钟了,还在大池中泡了一会儿,大池的水是蓝色的,那是因为放入了起消毒和除藻作用的胆矾(CuSO4·5H2O,五水硫酸铜),铜离子呈蓝色,所以看起来是蓝的。泡完澡后,小立冲洗了下,又进入了桑拿房。
这时桑拿房里的温度,有点下降了,靠近炉子的老头还是没有挪动。小立拿着盆子又出去用水瓢舀了一些水,泼到会发热的石头上。
钟天选择了坐在老头的身旁,因为体积大,占了一大片空间。喝多了的缘故,还是话很多,看到了老头,就问东问西。也给小立打了招呼,他们互相做了自我介绍。老头还是无动于衷,直到实在忍不住钟天的唠叨,就说了几句。我叫“李不三”。钟天大笑:“哈哈,还有这名字,你是不是老不正经,不三不四”。
李不三,河南信阳人,不是“不三不四”,是“不三而四”,李不三,1959年人。1959年河南信阳发生大饥荒,人们都没有饭吃,吃南瓜,不顶饿,满满一肚子,撒泡尿,就啥也没有了。吃树皮,树皮也被啃光了,青黄不接,最难捱的就是白天的日子,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事件。
李不三有个哥哥是排行老三,为了把仅有的吃的,糠麸(一种麦子被碾子磨成面粉的外皮,多用来喂猪,喂鸡鸭),省下来给姐姐,和刚出生的弟弟吃,加之在生产队干活,为了多挣些公分,换些粮食。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浮肿,过度劳累,而早早离开了人世。
母亲就给刚满月的第四个孩子,改成了不三,以此让他记住自己的三哥。
李不三是个苦命的人,为人正直,说话爱点头。有些口吃,小时候,大人们逗他,说话结结巴巴,后来他也改不过来了,不知道从哪学到了点头这个坏毛病。小立小的时候,一有什么不好的毛病,父亲就骂他,甚至嘲讽他,有段时间小立爱扑哧嘴巴,父亲就骂他“你嘴里吃屎了呀,毛病真多”。小时候小立还跟父亲对着干,认为自己没错,现在想想,那些用“恶意”来善意的教导,让自己改掉了很多的坏毛病。
李不三结婚迟,后来父母亲也都饿死了。因为不善于交际,说话结巴,很大年纪也没能找到媳妇。上头有两个姐姐,姐姐帮忙给他讨媳妇,照顾他生活。衣服破了,就用铁丝绑一绑,缠绕几圈。农忙的时候,帮姐姐们家里收割。农闲的时候,就在田沟子里捕鱼捉虾,逮黄鳝,到河里下网,挖泥鳅。整天脏兮兮,衣服都是泥土。
80年代的时候,26岁。李不三厌烦了家里的生活,这么大了,还没讨到媳妇。村里陆陆续续有好多人去南方打工,李不三,一个人,也跟着他们南下了。来了广东,在一家工地上打工,勤快肯干,干了三年,在工地上认识了一个贵州的姑娘。
30岁的时候,他们在老家结婚了。婚礼异常的简单。姑娘也没嫌他。婚后,两口子又继续在工地干活,从一个工地到另一个工地,从一个城市赶往另一个城市。好几年的过年,都是在工地上过的。眼见城市的高楼一栋一栋。李不三也愁着自己也该盖新房。
这几年,打工,没舍得吃穿。手里攒了几个钱。35岁时在老家盖了房子,次年,儿子出生了。儿子的出生给漂泊了这么多年的李不三许多的安慰,有了家,有了孩子,生活也就有了很多的盼头。
李不三时常对伙计说:“我赚钱不就是给他娘俩花嘛”,这也是我活着的很大意义所在。“意义”,想不到没上过学的李不三,也开始找寻活着的意义。
四十岁,妻子因为乳腺癌去世了,抛下了他和儿子。妻子走的时候,儿子才四岁,李不三,抱着儿子,痛哭流涕“想不到你又走我的老路”,也成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李不三,把未成年的儿子给姐姐带,自己在家乡的建筑队干零工。孩子大了点,晚上和自己睡,白天在李不三姐姐家里吃饭,写作业。
孩子聪明,后来考上了复旦大学,毕业几年后,留在上海打拼。亲朋好友,都劝儿子在郑州发展,这样离家近,也好照顾父亲。可李不三却说:“人各自有命,我们把他生下来,是个独立的个体,不渴求太多,不苛求太狠。人一辈子混世道不容易,混穷了,被人看不起,混好了,不容易”。
李不三,一个人习惯了,不愿意去上海,也不愿意和儿子住,自己出来打打零工,在工地上干杂活。
儿子24岁,考上的大学,那年李不三60岁了。儿子离开后,又娶了个老伴,前两年自己的外甥,在郑州承包了一个绿化工程。就让李不三和自己的这个老伴,一起过来,打扫打扫卫生,活也轻松,负责一段高速公路两边的绿化带,绿化带中有垃圾等,清理下。住在这片城中村,房租便宜。
如今李不三已经快七十了。老伴几个月前也离开了人世。
回首这一生,李不三,总是不愿意提起,虽说走遍祖国大江南北,可都没有时间停下来看一看,去感受过一座城市的美。他苍老褶皱的皮肤里藏着数不尽的故事,皮肤流过的眼泪和汗水浸湿了多少土地,他的眼眸始终清澈如阳光穿透水面照亮水底。他不言语的表情沧桑的令人落泪。
李不三是个命苦的老人。
图片来自电影《盛先生的花儿》
反映了一个老人的孤独,老无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