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一念成佛》
引子
《鹊桥仙·借红尘》
菩提静好,香悄寰阵,眉岸白毫无数。砗磲宝辇耆阇崛,此心求拈花笑度。
跏趺未定,三昧难成,十二因缘如故。五欲六趣慢南无,与佛借红尘一处。
(一)
他和她,中学时代,前后桌。
他优秀,多才,性格中许多感性。
她清新,漂亮,性格中许多倔强。
他们彼此吸引。
她在自习课间悄悄传来纸条:我们做好朋友吧。
于是他们开始在一起,一起看书,一起走路,一起吃饭。他们初尝恋爱青涩,渐渐形影不离,一天不见,心中空空荡荡。
她说,她很听父母的话,将来要嫁给商政精英,希望他成为那样的人物。
他说,他只希望每天和她在一起,成为什么样的人物并不重要。
她说,为何你要如此多愁善感?凭你的才华,完全可以换一种性格,成为更成功的人。
他淡淡一笑说,我理解的成功,只是守护心中珍贵的所在。
日子久了,她突然觉得失去了与他在一起的感觉。她开始刻意冷漠,整日只给他背影,放学的路口,再也不见她等他的身影。
他尝试各种挽回的办法,想寻找突然决裂的缘由,等来的只是另一张夹在课本的纸条:我不想再被浪费时间的多愁善感牵绊,现在开始,我要去追求自己的路。
他痛苦异常,精神恍惚,日渐消瘦,成绩也一落千丈,身上再也不见才华的光芒。
她却进步显著,一路升入重点班,与他不再是前后桌。
可是,在某些时候,在放学的路口,她偶然远远地眺望他,特别是有别的女生经过他身边与他搭讪,她心里,仍然隐隐刺痛。
她看到他憔悴的背影,某时也很想快步上前,与他再次并肩行走,但,要强的她忍住了。
我只是同情他,但我已不再留恋他。她这样告诉自己。
转眼到了高考。
他自然辉煌不再,只上了一所大专,黯然毕业。
而她却也意外地发挥失常,与平时差了一大截。
他努力想在全校合影的毕业照中找出她,留作最后一丝纪念,却不见她的踪迹。
要强的她因为高考落榜,连毕业照也没拍。
他怀着空荡荡的心,在周边人一阵阵唏嘘惋惜声中开始自己的大专生活。
他曾想过复读,但他心中满满的全是她的音容,他觉得毕业了无所谓去哪,正是一种解脱,他没有再来一次的气力,他的心里伤得很重。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起初,他很自闭,甚至,在他固有的“好学生”的自命清高的潜意识里,他与身边这些翘课、打网游的人格格不入。
他开始变得害怕沉静,一旦陷入沉静,对她的思念迅速爬满心头,头痛欲裂。
于是,他开始有意识地参加各种社团活动。他本就多才多艺,当他想去展现,很快成为校园内的名人。渐渐地,他融入了这个全新的环境,他既参加各类演讲、打球、担任学生会干部、入党,又和同学一起翘课、打网游、喝酒聚餐。他开始变得接地气,变得真实丰满,全新的校园生活令他恢复往昔光芒。
但,鲜有人注意到,他并未真的打开心门,外在的爽朗只是为了刻意压制心底的空洞。没有人知道,他只爱听忧伤忧郁的慢歌,在无人的时候拿出少了她的中学毕业照,泪水无声地流淌。
也不乏爱慕他的女生,但他总是若即若离,刻意地把爱慕推向普通的友情。
他不是不能去找她,他们也有共同的同学、朋友,真的想找,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感性的他明白,世上最远的距离,不在于空间,而是彼此心的远离。
她早已不再爱我。他对自己说。
(二)
毕业后,他进了一家小公司,日子过得不痛不痒,直到某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生命中新的重要的人。
她与她有许多相似的气质,某一刻,他以为自己又回到那青涩初恋的学生时代。但她与她又是不同的,她的身上,多了淡淡的形容不出的哀伤,这种气质令她内心深处封印了旁人无法企及的禁地。
但这样的气质却令他产生共鸣,他天生忧郁的性情正好与之契合,过往失去的恋人的影子也令他情迷不能自已,他下定决心重新寻找爱的感觉,真正过上积极乐观的生活,而非大学时那样的表里不一。
他们在一起相恋了两年,感情不错,却也夹杂着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拒绝别人真正进入她的内心,他却深陷情网,拼命想要打开她的心扉。
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她的父母狮子大开口,超出了并不宽裕的他的极限,而她也并不对他的努力领情,这成为他们真正开始决裂的导火线,但他是专情的人,认为这一切困难大不过感情,于是他们仍然在不快与矛盾中举办了婚礼。
婚后仅仅两个月,他们感情的裂痕已深到不可调和。两年的相恋,两个月的婚期,却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用两本离婚证书结束了。
这是为什么呢?我为我们这段感情几乎付出了一切。他问她。而他心里更明白,这一切当中,甚至包括了他自己的重生。
我并非我父母亲生,我需要很多钱来还养育之恩,我不是适合婚姻的人,我其实是很物质的人,与你是合不来的。她说。
她走后,他独自一人在雨中驻足良久,雨水顺着脸颊瀑布般流淌,却没有混合一滴泪水。任身边车水马龙,他在雨中仰望天际,狂笑不止,引无数路人侧目也毫不在意。
他猛灌下一整瓶烈酒,无声地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为何你要如此多愁善感?凭你的才华,完全可以换一种性格,成为更成功的人。
我不想再被浪费时间的多愁善感牵绊,现在开始,我要去追求自己的路。
当年象牙塔中她的话语在他耳边萦绕不息。
他大病了一场,出院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容貌依旧,眼睛里却狠狠地射出由坚毅、轻蔑、空洞混杂而成的独有的目光。他变卖了房产,成立了自己的小公司。起步是艰难的,但无数的白眼、奚落、泡面、追债也没有将他击垮,他变得坚忍、亢奋,甚至无情、狠毒。他本就才华横溢,当他专注于事业,在商海中很快大显身手,他的公司很快做大,难以计数的令他从前不敢想象的钞票存入了他的账户;但同时,他也挥霍无度,他抽烟,酗酒,出入豪华会所,在灯红酒绿的色情场所追寻纸醉金迷的刺激,不知何时,醉生梦死几乎成为他全部的生活。
由于他苛刻和放纵的性情,他的公司很快走向衰败,往昔阿谀奉承的“好友”、“伙伴”纷纷避而远之,或者步步紧逼,蚕食他的公司。
他关了公司,卖了豪车房产,偿清了全部债务,补发了全员工资,又一次倾尽所有,只带着一副空皮囊,回到发迹前平淡的生活。
有人劝他东山再起,他只淡淡一笑,继续干自己辛苦平凡的工作,脸上从没有一丝沮丧。他仿佛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彻大悟,看淡一切,静如止水。
后来,他听从父母的安排,经人介绍,与一位没见过几回面的平凡女孩结婚,第二年的“七夕”情人节,他们有了自己的女儿。在产房的那一刻,他托着幼小的生命,露出从未有过的欣喜,仿佛自己全部的爱都要流淌出来,父母亲人许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真切的笑容,好像他自己也回到新生的起点一般。
他给女儿取名“夕夕”。
夕夕渐渐长大,与自己的爸爸越长越像,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他喜欢把女儿拥在怀中,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唯有此时,世间的烦忧才无法撼动他的心。
一旦放下女儿,他又回归出奇的平静,无悲无喜,只如钟摆一般重复平淡的生活。
后来,他患了肝癌。
医生说,他曾过度放纵生活,耗尽生命,时日无多。
而他明白,自己一直郁郁寡欢,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弥留之际,他将妻儿叫到床边。
他对妻子说:我知道,一句“对不起”,无法弥补这些年对你的冷淡,我多想用一句“我爱你”来做为此生对你的告别。可是,我始终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你是个好女人,跟着我真是可惜。
妻子泣不成声,说:我知道,我都懂。我明白你心里空空荡荡,但我从未怨恨你。一个把感情记挂一辈子的男人,是值得我爱的人。
他又对尚很年幼的女儿说:夕夕,爸爸要出远门啦,可能有日子不能抱你啦,会不会想爸爸?
想!女儿天真地说,爸爸,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他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说:爸爸要去西边,找一位叫佛祖的神仙,爸爸身上背了很重的东西,背得很累,他可以教爸爸怎么放下。
爸爸你背着什么?夕夕可以帮你背呀!夕夕可有力气了!
好孩子,答应爸爸,长大以后,好好照顾妈妈,遇到自己特别喜欢的人,紧紧地抓住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千万别让他溜走哦!
说完,两行滚烫的泪水奔涌出他的眼眶。
(三)
松柏葱郁的公墓里,不起眼的角落,只一块巴掌大的墓地,过膝高的石碑。
两个年过三十的女人站在墓前。
尽管她们年岁不大,却都面似枯槁,仿佛生命的长河一夜间于脸庞流逝。
其中一个女人于口袋里默默掏出几张小心折好的纸,交到另一个女人手中。
另一个女人慢慢拆开折纸。这是从日记本中小心撕下的几页,页面已微黄,却保存得甚是完好,密密麻麻的字清晰可见。
在写下这些句子的时候,我已自知时日无多。
无数圣人先贤说,肉体的逝去并不可怕。我想那是骗人的。如今我每时每刻被病痛折磨,疼痛难忍。
但我想,这话恐怕也对。比起这点病痛来,人世间的情愫之殇更令人痛不欲生,它摧枯拉朽,灼烧你的精神世界,涤荡人内心的灵魂。
我非唯心主义者,也深知实无六道轮回超脱转世,此生的逝去,我将永无再与你相见相续之日。过去,我总以为爱情中最悲怜之处,莫过于你我近在咫尺,心却已远离;现在,我突然觉得,生命才是多么美好的事物,至少你我知道,彼此还鲜活地存在着,哪怕爱情已在你我间逝去。
很快,我将远离这里了,不再有思想,不再有情愫,不再会苦苦思念你。过去,我幻想自己死的一天也许是种精神世界的解脱,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我才发觉自己多么天真,在生命的终点,我又奢求永远能想着你,念着你,连思念都无以为继,是多么叫人绝望的事情。
某些事情大概真有天注定,十七岁的我认识了十七岁的你,十七岁的我爱上了十七岁的你,这一遇一爱,便耗尽了一生。我尝遍了各种办法——专注于事业,挥洒全部的汗水,极度地挥霍,极度地腐朽沉沦,在成败间刻意追求世界观的麻木——我有时多么想把你从我的记忆中抹去,可是,始终不能。
其实,我心中再明朗不过,你之于我,其实不过尘封深处那抹印记,这么多年来,我都背负着这沉重的意象的枷锁,在其实没有你存在的现实生活里孤苦前行。我也知道,应当想尽办法挣脱对你思念的枷锁,去珍惜我眼前真实存在的人生。可能正如当年你所预见,过度的感性,恰是我一生中永远不能根治的病。当年,我总认为你很固执,甚至在我人生的那些谷底,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我不可遏制地恨你,我想,你为什么不能给一颗如此爱你的心一个机会,倘若如此,这颗心就不必在生活的污泥中摸爬滚打苦苦挣扎,为当年一句“商政精英”迷失了自己;可是,蓦然回首,才发觉真正顽固的人,恰恰是我自己。我死死地将一份本就不能属于我的爱情掐在手心,浮浮沉沉,宁可迷失自己,宁可抛却人生,也不愿将“你”放开,直至写下这些句子的今时今日,依然如此。
人这一生,不可能完全摒弃了物质基础去空谈情感,但惟剩物质的人生,没有了爱的光辉,一样味如嚼蜡。你我就像这世间的两种极端,明知需要寻找完美的契合点,才能美满地一起走下去,到头来,却根本无从说服自己。
油尽灯枯的最后一刻,我用颤抖的手执笔,写下对你,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白。管他多少思想,多少道理,多少人生感悟,多少哲学,在这生命的尽头,我仍然只想对你说,我爱你,这份爱无从放下,不由得我控制,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就像抽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甚至无法感受除此以外人生的天理伦常。如果爱情仅是这样,该多么叫人绝望。但我相信,这仅是你我个人的悲剧,或许,也是这世态炎凉发展到今天,在物质与精神间痛苦求索的时代的悲剧,其实,它抹杀不了爱的真谛。
夕阳下,我倚靠在窗前,多么嫉妒那些携手并肩的恋人。我这一生为情所困,空空荡荡,穷极一生,一事无成,只为追寻这最简单不过的幸福却未可得。如果我懂得变通,懂得放下,像世人那样愿食人间烟火,愿去随波逐流,或许我就不致如今这般痛苦——但,那也就不成其为我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皆空。不知道将来,夕夕的爱情会是怎样?多希望她收获朴素的真爱,拥有饱满的人生,不要再像我这样……
这是整理遗物的时候,从他的笔记本里发现的。不知道这些话他是否还愿意让你看到,但我想,我这么做,大概也是对的。其中一个女人说。
另一个女人艰难地读着这封遗书,她红肿的眼圈里涌出源源不断的泪水,滴落在发黄的纸上,将字迹也浸湿,直至最后,她再也无力压抑心中的悲恸,她的哭声凄惨无助,充满了自责与悔恨,仿佛千万年来的伤痛终于找到了释放的缺口。
我爱你我爱你!她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这些,她瘫坐在他的坟前,头枕着他的墓碑,一遍遍地念着呼唤着。
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爱你!不要就这样离开我!她痛断肝肠。
(四)
落日的余晖将两条憔悴的身影抛落得修长。
从公墓回来的路上,她向她说着自己这些年的境况——与其说是对别人说,不如说她在喃喃自语,又或者,希望九泉之下的他还能够听到。
高考前,她本自信满满,可入了考场,竟发觉眼前的考卷满是他对自己哀怨疑惑的眼神,她考砸了,一塌糊涂。
她必然地选择了复读,一年的时间里,她选择了一所仅为复读生存在的严苛近乎黑暗的寄宿学校,把自己牢牢锁在与世隔绝的书海,冲刺高考成了唯一的念想。结果也令她满意,在第二次的高考中,她感觉不错,迎来了难得惬意的暑假。
然而噩梦也伴着惬意来临。在等待成绩公布并填报志愿的这段时间,某一天,复读学校的几个同学约着出来聚聚,庆祝难熬的备考生活结束。由于考试发挥不错,席间,她心情放松,第一次端了酒杯,喝了不少。席散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却瞄着她,迟迟未走远。
在阴暗晦涩的夏日午后,她被人强奸了。
起初,她苦苦挣扎哀求,但无济于事。
后来,男人威胁他不要报警,最后又换成了哀求,说自己酒喝多了一时起意,大家同学一场,如果她报警他这辈子就完了,大学梦和前途就泡汤了,他是真心喜欢她,将来愿意娶她,等等。
她面无一丝表情,甚至连眼泪也没有,只是无声而坚定地往回穿着被撕扯过的衣物。她定定地看着面前那摊处子之血,随后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去。
她一路跑到滚滚东逝的江边,这里有一处水闸,漩涡激流,她羞愤难当,想要径直跳下。
忽然,那个与她曾前后桌的他的身影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他清秀的面庞,他淡淡地流露出爱意的眼神,如同第一次高考失意时那样,挥之不去。
我是伤你最深的一无是处的笨蛋!面对着涛涛江水,她用力地对自己说。
然后她径直回头,回到计划好的人生,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填报了很远的一所外省的师范学校,四年的大学时光,她只来回于教室、图书室、寝室和食堂,对异性的爱慕与追求冷若冰霜。毕业以后,她回到家乡,选择了一所不知名的乡镇中学,当了老师。后来,父母安排她相亲,对方在机关工作,家境殷实,有头有脸。她不置可否,机械地听从着家人的安排,仿佛正在决定的并非她的终身大事,与她毫不相干一般。于是,婚期很快敲定。在所有人紧锣密鼓地张罗婚事的某一天,她忽然发疯似的思念他,思念那曾与她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走路的无法忘怀的人。她忽然觉得,在那个潮湿闷热的夏日午后,在那几欲轻生的江边,他身上某种感性的影子已深深植根在她自己心底。她向过去的同学打听了他的近况,随后一秒也不愿多停留地登上去他工作地的汽车,朝着他飞奔而去,心里那一句“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吧!”,似乎就要从嗓子眼里飞迸出来。
然而,当她来到那里,猛然看见他与前妻谈恋爱时亲密牵手的背影,她矗立在远处,许久许久。
她结婚了,按照家人拟定的原计划。她的生活似乎总按照原计划——按照原计划,她认真学习,摒弃一切自主的情欲,奔个好前程,将来体面地嫁给商政精英——如今,她似乎真的实现了。
起初,婚后的生活似乎过得很如意,男方厚实的家境与政治背景,让她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父母的虚荣心也得以极大满足,一切似乎那么美好,与人生的原计划丝毫不差。
然而,他在她心中播下的感性的种子,却在极度空洞的婚后生活里不断萌芽壮大,她越来越厌倦痛恨金钱和地位包装下伪善的生活,觉得快要窒息。男人每日出入于各种所谓上流场合,对她除了性欲毫无情感交流,即便带她在身边,也好似带着一份豢养漂亮宠物的炫耀的资本;公婆总是冷言冷语,目空一切,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儿媳挑三拣四。
就在这样的心境下,她也一直忍受着。倔强的性格让她选择默默承受,自己当年对他承诺选择的道路决心一意孤行地走下去,似乎只为了倔强地证明自己选择的人生没有失败,是光鲜亮丽的,是对的。
直到某一天的晚宴,饭桌上,男人向她介绍自己生意场新的伙伴——竟是那个在复读毕业季无情强暴了她的家伙。她惊愕,羞愤,莫可名状。
起初,那家伙努力掩饰内心的慌乱,生怕当年的丑恶曝光。然而,随着男人间的来往越来越多,政治与生意场的利益纠葛越来越密切,他开始越来越放肆地打起她的主意。他搞来她的号码,隔三差五地骚扰她,用当年之事威胁她的婚姻,并扬言如果不做他的情妇,便要利用手中的权力和关系,整垮她男人的事业和前程。她不堪其辱,但面对冷漠至极利益至上的两个家庭,却无人可以交流。
某一天,她的男人又一次带着她赴宴,那家伙竟也在场。推杯换盏之后,那家伙竟对她老公说,有此美艳娇妻,平生如得一尝,莫说一桩生意,今后便是拜把子兄弟,万千难事也不在话下。
而他男人竟说:女人不过如衣服,大哥要是瞧得起,这样的女人随处可得。
她愤怒地砸碎了酒杯,大吼道:你算男人吗?
他们离婚了。对于离婚这件事,她的态度自不必说,她的男人本也对她无甚感情——对其来说,寻欢作乐的女人似乎从夜店酒吧来得更方便些,何必在家豢养一只宠物——而最为极力反对的却也只能是她的父母,不能再倚靠女婿家这颗大树,今后还如何好乘凉?
此后,她曾想去找他,那个中学时青涩初恋的情人。彼时,他正成为“商政精英”,正成为学生时代她曾梦想嫁过的那一类人。然而,经历了人生噩梦,她却对那样的人生再无眷恋。她远远地躲在灯红酒绿的阴影背后,远望他纵情声色搂着小姐出入豪华会所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丝厌恶。
对不起。她对着他醉生梦死的背影说。
(五)
在她读完他的遗书的某些年后,她再婚了,嫁给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没有才华,没有金钱地位,做着最普通的工作,心里只装着她和最平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当年的性侵害,伤了她的身子,她此后反复流产,永远失去了做妈妈的可能。她认了夕夕做干女儿,自己仍然做着平凡的中学老师,她的学生大多对她没有太多印象,唯有她自己,时常在课间对着书桌方凳发愣,年华仿佛瞬间飞回青涩少年,两个心心相印却又倔强地各怀人生意志的懵懂男女,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彷徨徘徊,一切那么安详,仿佛人还在,事未变,情未央。
(最后)
窗外是明媚绚烂的阳光,她似乎刚从梦中醒来,空荡荡的教室里,她独自一人,手心里攥着似乎刚刚写下的字条:我们做好朋友吧。
她幸福而羞涩地笑着,转身将字条迅速地夹进他的课本。在那金色的阳光之下,在那时空的尽头,他那么单纯,只怀着一颗爱她等待她的心,就那么笑着,不沾染一丝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