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一)

一入秋天,天气忽的就凉了。秋风萧瑟,叫人心底平添几分凄凉。

朝雨最近有些郁结于心,就这样病倒了。

即使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同学们仍然纷纷来嘘寒问暖,有的给她带来了相当贵重的礼物,有的送上了真诚的祝福,影影绰绰,往来不绝,整整半天,病房里才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但是朝雨却依然没有开心,因为她等了许久,依然没有等到那个她想等的人。

也许他不会来了吧,毕竟他是那样的忙碌啊。

该怎么说你呢?是薄情还是多情?

忘了吧,朝雨对自己说,却依然止不住自己的惆怅。

(二)

朝雨轻抚着当年曾亲手一封封钉好的情书,不由得感叹自己现在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总爱回忆以前的事。

当年的自己,以全校第一的身份考入这所高中,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肆意张扬。深秋落叶,秋高气爽,她穿着一身酒红色的风衣出现在一班人的面前,惊艳了全场人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很美,也很善于表现自己的美丽。

她知道自己很有才华,所以她丝毫不肯掩饰。

她想做一颗流星,而不是一根蜡烛,她想轰轰烈烈的从夜空中划过,即使消失,也能给世间留下独一无二的痕迹,她不想做蜡烛,将自己燃烧成灰之后,空余泪。

所以即使天不假年,即使命运待她不公,他却依然很少流泪,她只笑——明眸皓齿,笑颜如花。

她与他,就是在这时相逢的。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当她在讲台上念出自己精心写就的演讲稿时,其实已经成功了大半,博得了满堂喝彩。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命运中总是有着很多你想不到的东西。经过一番激烈的辩论,班长职位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个面容冷峻的青年头上。

站起来自我介绍时,他告诉他们,他叫顾子辰。

她遗憾落选,很多同学都为她抱不平,但她却非但没有对顾子辰反感,反而还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对于一切有趣的东西都感兴趣。

(三)

命运之轮缓缓转动,星辰变幻着让所有人的命运轨道在某处重叠。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的妙不可言,该遇到的人依然遇到了,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朝雨本人其实对名利并不是很在乎。她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在世间留下自己独一无二的痕迹,因为上天赐予了她超人的才情容貌,她不能辜负这份厚爱。上天同样夺去了她健康的身体,所以她其实并不适合当班长这种费心费力的工作。入学十多年,她有超过半数的时间都在医院中度过。几乎可以说,她的命是先进的医疗设施和尽心尽力的医生从阎王手里夺回来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有什么可以在乎呢?虽然这次没有如愿以偿,朝雨也不生气,这是在各个方面都存了一份跟顾子辰相比的心。

也不是怎的,就这样比着比着,居然成了一对欢喜冤家,哪个星期不闹上一回,就觉得心里难受,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一来二去,关系反而愈发紧密起来。

就在高二的那个春天,顾子辰将她约了出来,他告诉她,他喜欢她。

那是朝雨第一次被人告白,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她选择了逃避,是看不上对方吗?好像不是的。是害怕自己的体弱拖累了对方吗?也不是的。她说不出那种感觉,甜蜜中透着几分悲伤,悲伤中却又蕴含着新生的希望。即使骄傲如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渴望着有人陪伴的生活。

紧接着,顾子辰选择了死缠烂打,连续三个多月给她写了99封情书。

在看完第99封,她同意了。

作为一个中学生,顾子辰绝对算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生。挺拔如松的身姿,温柔软和的言语,俊美无俦的面庞,几乎堪称是无懈可击。

可是朝雨只看见了那双的眸子,黝黑的,深沉的,引人沉沦的眼眸。

一年半的时间,他们携手度过。

然而现在只余下她一个人,坐在这看似热闹实则冷清的病房中。

(四)

朝雨笑了,天地之间,笑着的她美的像一幅画。身后的残霞如血,金乌坠地,也只能做了这绝代风华的陪衬。

不过挺可惜的,这一幕并没有任何人看见,更没有某位摄影大师用相机记录。

“朝雨,朝雨!”走廊里传来了发小夕言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以及护士的呵斥声,朝雨立即回头看去,只见夕言跌跌撞撞的冲进门,手里还捏着一份校报。

“你看到了吗?天哪!那个该死的余安,居然敢公然在报上写什么‘抒情散文之魁首,当推三班顾子辰’他是疯了还是怎么的?这把你置于何地呀?”夕言愤愤道,“你可一定得挫挫他们的威风!”

朝雨冷眼瞧了她,只见她是满脸愤愤,仿佛被无视的不是朝雨,而是她本人似的。

“顾子辰也要参加接下来的征文,你不如直接写一篇好的作品越过他去,看那余安还有没有脸胡说八道!”夕言继续说。

“罢了罢了!我本人都躺在医院了,还跟这些家伙斗什么气。”朝雨自嘲的说道。

“可是,可是……”夕言明显有些着急,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结巴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开口道:“顾子辰本身也是说不去的,但结果没过多久又反了悔,想办法走后门拿到了资格,这场征文肯定是有猫腻……”

夕言不说话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逻辑很牵强,所以她只好抬起头来,用期盼的眼光盯着朝雨 ,希望她能够一声应下。

(五)

朝雨本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答应。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夕言,因为她们是闺蜜,是发小,从小到大,夕言一直凭借着体力上的优势照顾她,她不想拒绝她。再者说来,夕言也是为了她好,害怕她在病房里闷坏了,所以想办法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虽然夕言很努力的掩饰,但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朝雨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呢?

她走上了写字台,从小到大坚持的原则,让她认真的对待每一篇作品,即使她现在尚在病中。

若论功底,朝雨自问不逊于任何人,但现在她本身身体状态就不如人,情感方面又是刚刚失恋,可以说她的优势下降的非常厉害,而且创作这种事情是需要灵感的,你能指望着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能有多少灵感呢?

但是有很多时候,事实不是常理可以衡量的。自从决心写出一篇优质的文章以来,朝雨的身体居然飞速的好转起来。不得不说,她母亲对她的评价非常中肯,她好像就是一个为了文字而生的精灵,一提到文字就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热情。

就在这个秋天,朝雨坐在落叶之中,细细的构思着她的文章。她知道她这次要面临的对手非常强大。对方的文笔,甚至是她几乎难以赶超的。但是她并不畏惧,她柔弱的身体,隐藏着一个强大的灵魂,也许在某种条件下,她会消沉,但是不服输的个性永远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不会改变。

(六)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朝雨将已经修改了几十遍的文章交给了老师。说实话,这次征文的要求非常非常严格,就算她也没有把握说,自己能够在众多参选者中脱颖而出,更别提压倒顾子辰夺得头筹了!

但是她依然将文章交了上去,她可以容忍自己失败,但却不可以容忍自己毫无理由的放弃!这是她的骄傲。

忐忑不安的一星期过去了。朝雨来到办公室,准备向老师查询成绩。结果还没等到她开口,老师就已经面带喜色的恭喜她的文章被成功录用。

她突发奇想,向老师询问,“顾子辰呢?他的文章怎么样?”

“顾子辰,他没有参加呀。”老师风轻云淡的回答道,因为这对于老师来说仅仅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在朝雨听来,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原来……是这样吗?

她踉跄的回到了教室,桌子上已经盖着一张白色的纸片。看完之后,她良久无言,最终将手中的纸片撕得粉碎。没有人看到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庞缓缓流下,晶莹而清澈,仿佛两颗璀璨的晶石。

朝雨木然的打开放置在一边的手机,一条早已设置好的备忘录弹了出来,上面是她住院之前写给自己的话。

“亲爱的自己,如果你再次看见了这段话,那么证明你已经很勇敢的冲过了最后的危险期,从今往后你自由了,拥有了接下来可以挥霍的人生,那么恭喜你。从此往后你依然病弱,但却没有了夭折的危险。”

然而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这段时间,她却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度过,这无疑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无可否认的事实。

之前她撕毁的那张纸上,写着两个人的祝贺。

许夕言、余安。

假如生命是一场旅行,你们就是旅行中最美的风景。

但无论如何,请让我独自前行,无论远方是生或死,我都愿意承受;无论世界待我温柔或是残酷,我都愿意报之于歌。

你们给了我岁月静好,我却宁愿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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