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的故事(二)

这篇文章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写,因为本文的主人公背景比较复杂,从我小时候受到的教育以及儿时看过的电影来看,这个人就是个典型的反面角色。

为这样的人写文会不会与主流意识形态背道而驰,产生不好的影响,我也拿捏不准,感到很彷徨。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篇贴子,说的是某权威人士的一段话,大体意思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要允许不同的声音存在,要善于倾听不同的声音。

老人家也说过,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老人家的话总是充满哲理。

都说相由心生,有的人慈眉善目,面相和善,让人一见如沐春风;有的人一双阴鸷的三角眼,两个嘴角下垂,满脸横肉,让人见了心生恐惧,避而远之。

接下来我要写的这个老兵就是后一种面相的人。

老兵和我同宗同族,但早已出了五服。现在的九零后可能不知道五服是啥意思,在古代是指家族的亲疏远近,一般指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亲、自身五代人。

我当兵以前上职高走读的时候,早晚间还经常在街上碰到他,七十多岁的人了腰杆笔直,耳不聋眼不花,蓄了一把山羊胡子,精神矍烁。退伍回乡后,就听说他已去世。

关于老兵的传说我都是听村里老人讲的,小时候村里没通电,每到夏天的晚上,大人小孩吃过晚饭就都涌到了街上乘凉,点上一堆麦糠驱蚊。婆娘们聚在一堆东家长西家短的拉家常,孩子们三五一群追逐打闹,而我则安静的坐在老人堆里听他们讲故事。

老兵在村里辈份挺高的,他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叫他二爷。

二爷说话有个特点,一句话喜欢重复三遍,就象现在的网络语言,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一样。

二爷年轻时闯关东,当时东三省被日本人占领,称伪满州国。他在家时就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到东北后也不愿下煤窖出苦力,整天不务正业,正好张作霖的部队招兵,他就这样混进了东北军。

张作霖部下有个旅长叫赵保原,是胶东人,此人阴险狡猾,两面三刀,被后人称为三姓家奴,和吕布有的一比,这是后话,二爷就编在他的麾下。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不战自退,部下四分五裂,赵保原顺势拉着他的队伍回到了胶东老家,此时的二爷已是赵部下的一名上尉连长,腰挎双枪,很是威风。

据说他这个连长也是跟赵保原攀上老乡关系后,二爷投其所好为赵拉过皮条,他又会溜须拍马,赵心情大悦,赏了他个连长。

据村里老人们讲,二爷回家探亲时轰动了乡里,连保长甲长什么的凡是带长字的都到村外迎接他,当时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腰挎双枪,威风凛凛,后面还跟着俩勤务兵。

二爷虽然劣迹斑斑,却是极孝之人,离家还有一段路程,见老母亲站在门口张望,赶紧翻身下马,跪爬到老母亲跟前,头磕得梆梆响:

娘,儿子不孝,不孝,不孝,让您老人家受苦了,受苦了,受苦了。

随后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回乡三天,二爷在家大摆宴席,宴请乡里乡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保长拍马屁,举杯给二爷敬酒:

二爷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我等乡亲以后还要靠二爷多多提携才是。

二爷也醉眼惺松,吹起了牛B:

应该的,……,……,他赵保原算什么东西,……,……,早晚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

众人齐声附和说以后就靠二爷您了。

二爷的老母亲看自己的儿子喝成了这样,怕他说出更多离谱的话来,就转移了话题:

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有,还在这里吹牛。

娘,您等着,……,……

这个事情二爷没有吹牛,果然在第二次回乡时他带回来两个颇有姿色的女人,他把二女推到娘的跟前:

娘,儿子给你带回来两个媳妇儿,两个,两个,您挑一个,挑一个,挑一个

老娘乐得合不拢嘴,看看这个,瞅瞅那个,都不赖,这让老娘犯了愁,留那个好呢

二爷见娘左右为难,眼珠一转说

抓阄儿,……,……

然后,二女抓阄儿,选了一个当作正房媳妇儿,二爷则和另一个女人回了部队驻地莱阳县城。

二爷不愧是江湖中人,既为老娘了却了一桩心愿,也为自己找到了女人,从此好几年家里的女人独守空房,二爷则与另一个女人在莱阳城里风花雪月,双宿双飞。

我见过二爷的夫人,当然是家里那个,七十多岁的人了,眉目之间依稀可见当年的艳丽和风韵,她和二爷育有两儿两女,两女漂亮,远嫁他乡,两儿英俊帅气,可命运多舛,这是后话。

家乡有句老话是:一辈无好妻,三辈无好子。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说明女性的遗传基因比男性的强大(女性文友勿喷,我只是引用,不是本人观点)

话题扯远了,回到主题。

话说八年抗战期间,我党为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与赵保原部联合成立“鲁东抗日联军指挥部”,赵保原是总指挥,为便于联络,在赵部驻地莱阳县城设立办事处,以便同心协力指挥抗战。

随着形势的发展,抗战进入相持阶段,赵保原也慢慢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不但脚踏两只船,还暗地里与日伪勾结,频频与胶东八路军游击队制造摩擦,枪杀我办事处工作人员,制造了多起事端,孰可忍孰不可忍,在这种情况下,我军决心摘掉这颗毒瘤。

随后,我军在罗荣恒、许世友的指挥下,在莱阳万第一带对赵保原部发起了进攻,总攻选在大年初一,敌军正在欢天喜地过大年,很多士兵都喝得烂醉如泥,赵部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英勇善战的八路军,那敢抵抗,都高举双手纷纷做了我军的俘虏,二爷也在这一战中成了俘虏。

当时我军对待俘虏的政策是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回老家,不愿回去的就地参加八路军。

二爷选择参加了八路军,由于在国军中养成了养尊处优的习惯,自己又是个上尉连长,处处有人伺侯,加入我军后,成了大头兵一个,他吃不了八路军部队的苦,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开了小差。

回到家乡后,按说他老老实实与家里的老婆安安分分过日子,乡亲们也不会恨他,可他却偏偏恶习不改,欺行霸市,恃强凌弱,原来我村逢二排七有一个集市,硬是被他纠集了一帮地痞给打散了。当时我们那里还是国统区,乡亲们敢怒而不敢言。

再后来,全国解放,他这种人必然成为被镇压的对象,文革后期,我已记事,我上小学时还看到他每天在村里扫大街。每次村里开批斗大会,他都是第一个被押上主席台,头戴报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了个纸牌子,上面写着国民党反动派XXX,并且在名字上打了个红叉。

当时我还是小孩子,在下面看热闹,只见其它被批斗者都老老实实呈喷气式站着,只有他一人一会儿被两个背枪的民兵押上来,一会儿押下去,上上下下N多回,当时就有点奇怪,不知何故。后来晚上听故事,才知道二爷老奸巨滑。

在台上批斗时,站的时间久了,二爷就会说:我要尿尿,……,……,我要拉屎,……,……反复重复,押解他的民兵只能这样任他折腾,因为他有一次真的拉到裤裆里了。

正所谓善恶终有报,因果好轮回。二爷的两儿两女虽生得英俊漂亮,却命运坎坷,女儿远嫁他乡暂且不表,大儿子一表人才,却因为家庭成份不好,一直没娶上媳妇,前几年听说一个外乡的丧偶寡妇跟了他,此时他已五十多岁,青春不再,两人无儿无女,他能怨谁?

小儿还好,比长兄年轻,虽长得潇洒倜傥,却因父亲关系,本乡女子皆无人问津,只好花钱从云南买了个媳妇,谁知这云南女人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在外勾三搭四,招蜂引蝶,生下一儿一女,皆不像其父,村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儿子是谁谁的种,女儿是谁谁的等等多种版本。

其实父辈造的孽不应连累后代,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不管是参军提干,考学,结婚,家庭成份是第一位的,是带有政治倾向的。

我把二爷归为老兵,因为他毕竟当了一段时间共产党部队的兵,虽然后来他当了逃兵,也不能算是大奸大恶之人,就让他归为老兵系列吧。

就象三国主题曲所唱: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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