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种人,面对命运的捉弄,一往无前地贯彻着自己的乐观和生活追求。无论现实这位审判官如何鞭挞他那早已皮开肉绽的体肤,他依旧可以在在这些鲜红的鞭子面前露出真诚坦然的笑容。这些人的名字通常都是漩涡鸣人、草帽路飞、樱木花道。
这种性格的人在作品里是偶像,在生活中是英雄,因为他可以让那些过得比他强不了多少的人找回自命清高。我的生命中就曾有一位这样的英雄,同事上司的戏谑,妻子亲戚的虐待都无法动摇他那乐观向上,爱妻护家的赤诚之心。有一个动画角色就是以他为原型的——灰太狼。
阿郎大我两岁,高考经历也比我丰富许多。所以,相比其他农村孩子,阿郎的求学之路更加具有传奇色彩。在笔记本必备的年代,他的那台背头式显示器和土色的主机箱更为这层传奇色彩增添了一抹泛黄年代感。这也苦了他的舍友,每次开机,脚底都会传来一阵颤动。室友以为是地震,都争先恐后地往门外跑,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楼下有美女在裸奔。也多亏这个主机箱,让阿郎他们整个寝室的睡眠质量都傲视全校,以至于真的地震时,他们寝室的呼噜声也能十分抒情。
也就是这件事过后,舍友们对阿郎的排挤开始愈发的明显。排挤这事,即使不挑明,外人也可以在气场上看得一清二楚。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少一个使人心悦诚服的合理借口。而那次地震正好弥补了这个缺憾,他们只顾感谢老天的旨意,却忘了将他们从老天手中叫醒的正是那晚及时醒来的阿郎。
就这样,三带一的行动变成了一个三和一个一,救人的英雄受到了罪人一般的待遇。
天公疼老实人,阿郎也有人爱,从来不会主动和女生说话的阿郎却有送上门的追求者。而且两人的家庭背景也很相似,门当户对,珠联璧合。一个来自农村,一个来自山区,穿着打扮与自身气质相得益彰,成双成对地出入校园更是羡煞旁人,连空中都会自动回荡起一首优美的BGM。
“我的老家,就住在这个屯儿。”
后来,这个女孩成为了阿郎的妻子。那时,我认为阿郎是受眷顾的。
按照江湖规矩,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老死也很难往来。毕业前夕哭得断肠的兄弟姐妹,从扬言一个月至少约一次,到无聊时微信上的寒暄式问候,再到后来朋友圈上机械式的互相点赞,充分地验证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而我们也早已忘却了留言板上的那颗心其真正的含义,是友谊尚存的见证,还是互刷存在感的手段,亦或者只是“你这条朋友圈发的真好”。
由于在同一座写字楼,我和阿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饭友。要知道,在北上广找个可以与自己跑二里地只为省点午饭钱的志同道合者并不容易。几年下来,除了衣服逐渐城市化,发型日趋老年化外,阿郎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包括他那寒酸的工资,或许是我的心胸有些狭隘,无法接受一个工作了三年的老员工领着可以和实习生一较高下的薪水。
虽然外表进了城,但阿郎的思维模式依旧停留在耕地时期。他以为加班写策划就和种田一样,干完了放那里就行了,然后就坐等收成。等把方案提交上去了才发现,这次的创意又和同事冲突了。他们老板当然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但毕竟人家那面是酒肉朋友,革命感情深厚,关键时刻偏袒一下也是仗义之举。霾都这么大了,皮不厚点怎么活?
每次谈到这个话题,阿郎都是一笑而过,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的笑容灿烂,豁达,没有一点无奈的影子。“过几年就好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信服度还真有那么一点高。可是,他也有叹气的时候。
那就是他的媳妇。毕业后,虽然依旧和阿郎常有来往,但他的媳妇我却没怎么见过。这一点,阿郎和我一样。
除去加班,阿郎下班的时间恰巧是媳妇上班的时间,等阿郎第二天到公司后,他媳妇也差不多要下班了。如果用异于常人来形容她的工作时间,那她的穿衣搭配肯定受过市外高人的指点,因为市内没人拥有此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可让阿郎叹气的,并不是这些,因为我在他的叹气中听到了愧疚。他曾不止一次说过媳妇的辛苦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也曾不止一次表示过她的信赖,坚信着她不会做出逾越底线的事。这点我也坚信,毕竟强迫客人陪着你逾越底线是违反行规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媳妇下手确实够狠的,这让我相信,一个女人确实能为男人脸上增光添彩。七年之痒不太适用于这个时代的人,从“含情脉脉,爱你不变”到“你信不信我挠死你”只有数一沓钱的功夫。
而在叹气之后,阿郎依旧选择笑着面对生活。但只凭乐观是无法延缓衰老的,有时我甚至可以在他身上看到我父亲几年前的影子。在最后相处的那段时间里,笑容之下的阿郎,显现更多的是疲态。
其实见义勇为的事情阿郎做过不少。在碰瓷产业尚为萌芽时期,阿郎就是这个行业的主要客户。
他说:老人倒了咋能不扶啊?
我说:你扶我就服。
不是调侃,我是真的佩服他,这种天下无贼的梦连王宝强都不敢去做,但偏偏阿郎这个傻根却坚信不疑。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魄力和胸怀,当然他媳妇的概括也很到位,狗改不了吃屎。
周六的中午,恰逢春季,30度的阳光配上20度的风,再也没有比这种天更适合开窗睡午觉的了。可如此雅兴,却被阿郎粗鲁的来电打断了。
我压着怒火看了眼号码,结果火上浇油:喂?!
电话那头:我跟你说小庄,我在湖边看到一个姑娘,我感觉她有点不对。
我说:什么姑娘?漂不漂亮啊?我有些不耐烦。
阿郎说:我是说真的,我感觉她马上会跳下去了。
犹如被电击了一般,泥一样疲倦的身体迅速从床上弹了起来,声音也没有那么沙哑了。
你先别……
人群中的惊呼打断了我,紧接着,就是阿郎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说了,我要去救人了!”
我隐约听到了一阵落水声和心底传来的悲鸣。我举着手机叫喊着阿郎的名字,可回应的只有路人们稀稀疏疏的议论声。
善良的人是不能崩溃的,因为他们会在崩溃后变得比任何人都冷血。索性,老天爷在阿郎崩溃之前,将他带回了他该去的地方。
阿郎下葬的那天,他的媳妇既没有哭,也没有闹,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唯有那双眼睛略有浑浊。
被救的女孩和她的家属也来到了现场,在这简陋的葬礼上,门口的那台劳斯莱斯还真有点让人跳戏。女孩哭得很伤心,和阿郎的媳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并当下给了她一张卡。具体是哪家银行的没看清,因为金灿灿的太晃眼了。
参加葬礼的还有阿郎的同事和领导,出手虽没有那么大方,但从信纸的厚度上来看,阿郎这几年没白干。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阿郎的媳妇,直到几年后我偶然路过一家“阿郎包子铺”。
包子铺的老板娘人很和蔼,穿着打扮也十分得体,俨然一副良家妇女的端庄形象。店面兴隆,鱼龙混杂,但每个人都对老板娘敬重有加。据说,这也是流浪汉和孤寡老人的栖息地。
我们寒暄了几句,却好像每句话都是在说给阿郎听的。
最后,她跟我说:如果他没救那女孩,我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成什么样子。
我说:不,是那个女孩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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