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第一次遇见他时17岁。
我们的高中在极度远离市中心的地方，所以大部分学生都选择住校，只有周末回家，为了方便学生归家，校车应运而生。我们的故事因此开始。
2.
10年的秋天，高二的第一学期，开始了。经过和新同学及新室友快乐的摩擦摩擦的第一个礼拜，终于迎来了周五，可以回家好好吃饭。拖延症患者晚期的我，毫无疑问地拖到了校车快要发车的时间，眼看着就要错过校车，狂奔的路上顺手给搭同一班校车的他发短信：“SOS帮我拖住司机我马上到”。之后抓着手机一路专心狂奔，没再看过手机。
终于找到了自己那班校车，车已经在校门口了，居然就这么停着没开走，我没想太多，心里直呼lucky。匆匆忙忙上了车，车已经坐满了，还有几个人站着。我有点沮丧，这一路怕是要站着了。
突然余光瞄到一双手在空中冲我挥舞，是他？他坐在靠近过道的座位，里面靠窗的位置是空着的，他正在疯狂招呼我过去，脸上的笑容好像抹了蜜，又甜又亮。
我捂着狂跳的心艰难地在车上挪动，突然听到身后司机不耐烦的声音：“这下可以走了吧？”他笑着朝我走来，对司机说，“可以可以，谢谢师傅！”说着就接过了我手上的行李包，开始往座位移动。这时车开动了，他抓着我的手腕，回头说了句“小心”，又转过头向座位走去。
我盯着他抓着我的手腕的手，突然觉得，9月的天，是不是有点热。
3.
终于坐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表达感谢，他先发了话：“你怎么回事啊你几岁了没有表吗手机上没时间吗还是脑子太小记不住发车时间这也能迟到是不想回家了还是有这么喜欢学校宿舍想在这过周末还好我来得早给你留了个座不然你就站着回去吧你这行李这么重看你会不会累死你知不知道刚刚我费了多大力气司机才同意再等等你以后能不能……”这厮果然是处女座。我实在听得不耐烦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我们俩都愣住了。
我有点尴尬，火速把手撤了下来，坐直了身体，看着前方，一本正经地说，“知道了，你好吵”。不自觉攥紧的手心，有点湿润。
我不敢看他，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反正我应该不太好。
还好今天天很热。
4.
后来我们都没再说话。校车这么摇摇晃晃地一直开着，我慢慢地放松下来，有点困了，就靠着椅背，闭眼小眯了一会儿。
我是被人拍醒的。
“喂，醒醒，我们到了，喂！”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感觉有只手在自己脸上拍，自己的头好像靠在什么硬硬的东西上，手放在腿上，有点麻，腿似乎也没知觉了，怎么感觉不到手放在上面？嗯？这不是我的腿？我的手放在谁的腿上？猛地坐起，旁边的人好像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回事刚睡醒这么吓人吗？！”
我转向旁边，看到了他的脸。刚刚是他的手在拍我？我刚刚靠在他身上？我的手放在他腿上？
我故作镇静，“别咋咋呼呼的，到站了，下车，回不回家了？”低头装模作样地拿行李包，又被他顺手提着了。这回车是停稳的，他没再抓我的手。
5.
下了车，我们顺路同行了一小段。到了分岔路口，我要等红绿灯，和他简单挥手道了别，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陪你等一会儿呗。”
“陪什么？不回家了？家里没饭？”
“你整天脑子里除了吃的能不能想点别的？你这只猪！”
“猪耳朵和猪尾巴都很好吃，猪头肉也很棒，还有猪蹄！！！不过猪皮不太行，口感和味道都好奇怪。可是猪蹄的皮又很好吃……啊！绿灯了！我走啦，你早点回去吃饭！”
“诶你等等！”
感觉到书包被拉住，我的脚步猛地一顿。
我转过头，“你干嘛！我妈在对面等我回家吃饭啊！”
他看了眼我身后，目光又回到了我脸上，张了张嘴，又顿住了，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不再像蜜了。
最后，他慢慢放开了手，说了句“拜拜”。
我有点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我好像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开心。
我有点犹豫了。
可妈妈还在对面等，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下周见”，然后转身追赶着剩下几秒的绿灯，狂奔过街。
坐在妈妈的电动车后面，我回头找他的身影，他还在刚刚那个地方，冲我挥了挥手。我突然有点难过。第一次觉得妈妈接我回家吃饭的电动车，开的有点太快了，快得我都没办法看清他的脸。
6.
回到家，吃完饭，洗完澡，躺在床上玩手机，才发现有几条未读短信。
“OK”
“你到哪了？咋还没来？我把司机搞定了，你快点啊”
“刚刚司机大叔发飙了，说要发车，我是谁？我能让他发车吗？车都开到校门口了，我和他说你想出校门就从我的身上碾过去！他秒怂哈哈哈哈哈。你路上小心点，别跑摔了”
都是他。
我的脑子里，都是他。
那天晚上的梦里，也都是他。
7.
我们在班上的座位隔得很远，所以除了坐校车的时候，我们基本没有交集。
因此，坐校车成了我每周最期待的事情，就连返校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样的日子很快乐，也很快，快得我都没发现，不知不觉，我们已经高三了。
有一天，室友问我，“你是不是和WS在一起了？”
我一脸懵逼。
“没有啊。”
“我听XX说你和他在校车上，挺……亲密的。”
“我们开玩笑呢吧，别误会。”
“可是你们那天中午，在班上，就像一部偶像剧！！！”
“就那一次啊！他平时又不会过来。”
室友投来暧昧的眼神，我害羞地笑了笑，摇头否认。
8.
“好烦啊，WS每天晚上和女朋友打电话，我都没有办法好好学习了！”
听到后桌的抱怨，我喝到一半的水全数喷了出来，打湿一片。
“他有女朋友？！”
“对啊，初中谈的，你没事吧？”
我努力克制住被水呛出来的咳嗽，“每天……咳咳……晚上？咳咳……现在？”
“对啊，就在宿舍阳台，我就在靠近阳台的床位，所以老能听到，做题思路都被打断了！都谈这么久了还天天晚上打电话，他也真行。你要不擦擦？”
“他们都在聊什么？”
“那怎么听得清。”
“他女朋友在我们学校吗？”
“不啊，在别的高中。你干嘛这么惊讶，这不是大家都知道吗。”
“都知道？！”
“对啊，我们宿舍，还有其他玩得好的，都知道他有女朋友。我以为你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我和他玩得好吗。”
我转过头，开始收拾一片狼藉。
什么都没有变，除了我不再和他说话。
他尝试过几次，后来，他好像放弃了。
仿佛是为了帮我坚定决心，校车停运了。
我们不再有交集。
后来，我们毕业了。
9.
婚礼现场。
看着台上那个漂亮的姑娘，我很难相信，我已经认识她10年了。
那些年，白天她是我的同桌，坐我右手边，给我讲物理题；夜里她睡我对床，被窝里看小说的手机光亮，仿佛还在我眼前晃。再一睁眼，她已经化着美丽的新娘妆，挽着另一个人，一脸幸福地笑着站在台上，接受台下所有人的祝福。
我们几个还有联系的高中同学坐在一桌，吃吃喝喝，谈谈笑笑，聊着这几年的境遇。有谁发达了，在哪哪工作，拿着多少薪水，忙得都找不到人；又有谁成家了，生了个孩子，现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望着这一桌昔日的伙伴，思绪万千。如今的我，只是有份工作，距离有份事业，还遥遥无期；而他之后，我再也没有心跳过。
他当然也在。
可能是巧合，他就坐在我左手边的位置。
“大一的时候我给你寄了明信片，你收到了么？”
“嗯？不记得了。”我赶紧拿起筷子随便夹了块肉吃。
“你这脑子怎么还是……看你这肉吃的，多吃点。”说着他把被转走的猪头肉又转回了我面前。
我有点尴尬，盯着那盘肉，不知道该不该下筷。
十年未见，虽然没有主动打探过，但也断断续续听到过些他的消息。后来他和女朋友分手了，一直单身。
“你为什么后来不理我了？”
“……”
感受到左边的目光似乎有种不罢休的执着，我叹了口气，“你都有女朋友了，就别来招我了。”
“我没有女朋友。”
呵，男人。
我没有接话，开始专心看婚礼，司仪在台上卖力地吆喝着，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我……”
他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淹没在了台下观众一片起哄声里。
见我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他也不再说话。我们一起安静地看着满眼的热闹。
10.
散场后，同学们在酒店门口纷纷道别，说着“下次再约”。
我喝了点酒，脸很红，又有点晕，一个相熟的朋友扶着我，班长见状问谁可以帮忙送我回家。
“我和她住得近，我来吧。”
果然是他，阴魂不散。
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强硬”地拉着上了车。其他同学见状，笑的有点暧昧，只嘱咐我们注意安全。
这群狐朋狗友！
我在心里暗暗地骂着，但喝了酒，现在也确实没办法和他拗，只好在他的副驾驶上躺尸，假装睡觉。
“我当时确实有女朋友，可是我和她已经没什么感情了，那段时间打电话是在说分手的事情。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我只是害怕……”
我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余光瞥见他瞄了我一眼，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害怕你知道了，就不理我了。”
他顿了顿，“结果，你还是不理我了。”听起来委屈得像个主动承认错误却没有得到表扬的幼稚园男孩。
“高考那个暑假，我给你发QQ，想和你解释，发现你把我删了；上了大学，你换了手机号，我问了一圈才问到你新的手机号和地址，给你发短信你不回，打电话你不接，知道你在收集明信片，特地去买了明信片，认真地写了寄给你，我第一次寄明信片，室友都笑我土，你也没回信；我加你的人人，你通过了好友请求又把我删了，我再加，你再删，我再加，发现你好像后来不玩人人了；再后来通过班群加了你的微信，加了4次，你才通过，通过了以后给你发消息，你隔了十天半个月才给我回，再发就发现你又把我删了，呵，我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当年的校车我都能拦下来，我能搞不定你的微信？我再加呗，果然加到第5次，你通过了吧。”
“我知道你没睡，我视力5.3，你眼睛睁着呢，别以为睁小点我就看不见了。”前面是红灯，他停好车，转向我，认真地说。
“你醒不醒？不醒我亲了。童话里好像都是这样的？”
“我醒了。”我猛地睁开眼睛。
“终于理我了？”
“……”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我们快点走。
“绿灯了，你快点，想被后面的车主打吗。”
他弯嘴笑了，就像10年前在校车上那次，抹了蜜的样子。
我的心又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