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穆南方穆惟一涂瑄周恪
简介: 因为嫉妒妹妹,我干过一件坏事。
我把年仅七岁的她骗到火车站,告诫她不要乱跑。
她是个顽皮的孩子,我知道自己越是嘱咐什么,她就越不听什么。
果然,等我买饮料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
父母一夜白头。
而从那之后,我成了穆家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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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小我五岁,从出生起就漂亮聪明,备受宠爱。
唯一的缺点是太「聪明」了,对大人的说教总不以为然,甚至会故意做出相反的事来。
她还小,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所以父母一直不忍心干涉和矫正。
而就是这一点点纵容,给了我趁虚而入的机会。
2002 年,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终于施展了预谋已久的计划。
傍晚六点,我照常去接上完钢琴课的妹妹回家,路过了城南火车站。
当时天气非常炎热,我故意没给她打伞,然后问了一句:
「一一,你想不想喝饮料?」
她眼睛亮了,拼命点头:「我要喝冰可乐!」
「那你先呆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很快就回来。」我把她安置在火车站外广场的纳凉口,走了几步,再次回头强调,「千万不要乱跑,知不知道?」
嘱咐完这句,听见她应声,我才安下心,走进了旁边的小卖部。
我熟练地打开冰柜门,和老板寒暄。
「南方,又接你妹妹下兴趣班啊?」他问我。
「是,宋叔叔。她嚷着要喝冰水,我给她买一瓶。」
「她怎么没跟着一块儿进来?」宋叔叔说着站起身,随手取下了一瓶酸奶,「你自己也拿一个吧,来,叔叔请客。」
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婉拒了我的推辞,还特意提醒,「快回吧,最近拍花子多,可不太安全。」
我当然知道。
他说的,正是我想的。
我谢过他,佯装担忧地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唤「一一」。
短短二三十米的路程,我脑中电光火石,预想了两种可能的结局:
一是,妹妹还在。那证明她运气真好,既然天庇佑她,我以后就收手,不再做这种事情了;
二是,妹妹不见了。我早就提醒过她不要乱走动,是她不听话,自作自受。宋叔叔是我的证人,证明我并非故意,爸妈也不能降我的罪。
我自认心思缜密。
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拙劣伎俩,十分冒险。
可偏偏,这伎俩对我顽皮的妹妹生效了。
我到纳凉口时,她已不知所踪。
手中的饮料「啪」地滚落在地,被烫出缕缕白烟。
我慌乱地寻找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抓住路过的行人,无措大哭:
「阿姨,拜托你帮忙找找我妹妹,她不见了!」
2
在二十一世纪初,城南火车站是个很乱的地方,偷东西的、斗殴伤人的、拐孩子的,随处可见。
但我生活的小县城落后偏僻,管理层怠惰,迟迟没有严厉的打击行动,很多公共区域甚至未铺设摄像头。
所以像我妹妹那样漂亮、年幼、形单影只的幼童,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父母得知噩耗时,险些哭晕过去,又死死拽住我的衣领:
「你为什么要让你妹妹一个人?!她还那么小,她要出了事,我们可怎么活啊!」
最后是警察将我们分开。
一位和蔼的短发女警挡在我身前:
「二位家长,请冷静,不要迁怒无辜的孩子。」
她说话文绉绉的,和我们本地人有点不同。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外地调任来的警员,姓涂,专门负责拐卖妇女儿童案。
我用余光观察着她,「无辜」两个字盘旋在耳边,令我感到无端的滑稽。
这或许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先入为主地信任和维护。
但它来得太迟,太迟了。
3
七年前,我妹妹穆惟一降生在这世上。
我和无数二胎家庭的长姐一样,不得不肩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
大概因为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我吃过很多亏,比如妹妹两岁时翻身从床上滚下来,我就挨了父母一顿毒打;
比如她三岁时差点被车撞,我为了保护她,自己小腿骨折;
又比如她四岁时弄丢了一张百元钞,父母坚信是我干的,把我锁在门外一个晚上。后面钞票在妹妹兜里找到了,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对我说抱歉。
我从小体质差,矮且干瘦,连最和蔼的大人都不愿逗我。
而妹妹被养得精细,健康聪慧,去哪儿都很受欢迎。
即便如此,即便不被偏爱,我还是经常感谢上天赐我一个妹妹。
相较于弟弟,我更喜欢妹妹,我以为就算父母不在乎我,我也能和她成为朋友。
穆惟一安然享受自己得到的一切,对我不算亲近也不算排斥,但的确帮助过我一次——
十岁那年冬天,我从雪地里救起一只垂死的小狗。我取名「长生」,搭了个窝,并偷偷用火腿、稀粥喂养它。
我知道如果开口收留,父母都不会答应,但如果不给长生找合适的去处,它就熬不过这个冬天。
关键时刻,穆惟一出现了。她看到了长生的小窝,兴奋地说想养它。
父母都不是爱狗的人,被妹妹软磨硬泡很久,才勉强答应。
那一瞬间我对她充满了感激,默默将以前所受的委屈都一笔勾销。
但长生没在家待多久。
它和穆惟一玩闹时,挠到了她白嫩的手臂,她当即坐在地上大哭:「我不要这只狗了!」
事情发生时我还在外面买菜,顺便给长生带了根火腿肠。回家时,只看到门口一地新鲜的血迹。
父亲拎着棍子,满是戾气地瞪了我一眼:
「你还有脸回来?那疯狗被老子卖去狗肉场了,打死拉倒!」
我于是真的狂奔出去找长生。
但狗肉场的狗都挤在一起,堆叠成山,面目模糊,我分辨不出谁是它。
最终我无功而返。
那根火腿肠被母亲就着青椒炒了盘菜,让穆惟一吃了。
她眼中还含着泪,向母亲撒娇:「它咬得我好痛,打针也好痛。」
母亲便安慰她:
「畜生就是畜生,早说了不该养。算了,当长个教训,卖出去就没事了。」
穆惟一有点懵懂:「妈妈,长生去哪儿了?它还在吗?」
「死了,被宰了吃了。」父亲给她夹了一筷子肉。
她哦一声,安静下来。
「你也别记恨,它要不咬到你妹妹身上,我也不会卖它,就是自作自受。」父亲叹着气,又给我夹了一筷子。
我吃不下,全偷偷丢进了垃圾桶。
从那之后,家里就默认不再提起长生了,像它从未存在过。
又过了半个月,小县城才迎来春天,慢慢变得暖和。
4
我漫无目的地晃到了小学六年级。
仍旧平庸、瘦小,只是成绩进步了许多——当然,父母也是不在意的。
距离长生的死已有两年,每到冬天,我就会想起它。
只是没想到穆惟一也还记得。
圣诞节那天,我破天荒地收到一张贺卡,上面用稚嫩的笔触写着:「对不起。」
没有落款,但我知道笔者是谁。
我找到穆惟一,问她为什么。
她瘪着嘴,眼睛紧盯地面。
「今天上课,老师说要诚实,我就觉得应该给你……给你道个歉。
「那天……那天是我说不想要长生了,但我是赌气的,我没想到爸爸妈妈会……」
她突然用力地抽噎起来,眼泪糊了满脸。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呢?」
我尽量保持平静,心脏却在猛烈地跳动,快要冲破胸腔。
穆惟一抽抽嗒嗒地摇头:「不、不行……爸爸会生气的……」
我愕然,又了然。
所以她不是丝毫不可惜长生,只是比我更懂得大人的眼色。
这次对话后,长生的事又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我才发现自己从没释怀过。
恰好,我们老师在课上讲了「公平」。
他说,公平就是大家都平等存在的意思。我举手问,狗和人也能讲公平吗?
大家都笑了,老师却说:
「穆南方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人与动物具备不同的生物特征,拥有不同的社会属性——或者说地位,可肆意侵犯小动物的利益,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哦。这个叫『正义』,也可以叫作『道德』。」
我看着黑板上的字迹,长生毛茸茸的小狗脸和父母、穆惟一的人脸重叠到了一起。
原来如此,我的父母不道德,他们不正义。
如果我能为长生扳回一局,才叫公平。
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动手,也下不去手。
我充其量只是个个头比讲桌高一点的小学生。
直到那天,我又无意中在父亲说闲话时听到那四个字——
「自作自受。」
我茅塞顿开,顷刻间任何困顿都烟消云散了。
长生因为咬人被宰杀,是自作自受;
那么他们因为杀害长生而付出代价,也是自作自受。
因果报应,这才是最终极的公平!
5
过了心理上的那一关,筹谋布局就轻松了许多。
我趁着火车站混乱,趁着穆惟一年幼顽皮,趁着父母依赖于我对她的照看,把她弄丢在了火车站。
结果不出我所料,她不见了,就是不见了。
如同长生死了,就是死了。
父母终于体会到了我曾经的感受,痛苦得一夜白头。
可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怨恨我,就像涂警官说的:
「世道这么乱,你们不应当让两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结伴在外面,这本身就很危险,属于监护人的失职。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小女儿的下落,警方自然会尽全力追查。但在这个过程中,切记不要再对你们大女儿疏忽了,明白吗?」
她看出父母对我的态度很不好,便多嘱咐了几句。
他们垂头不言,可回家后,也没再盘问我什么。
因为我能说的,在警察局已经说尽了。
宋叔叔是我的证人,证明我的确是因为穆惟一想喝饮料,才临时离开她去小卖部的,当时的购物记录都留着。
而父母清楚穆惟一从小就喜欢可乐,尤其爱私底下偷偷喝,我又对她百依百顺。
这段说辞没有漏洞,看起来就像一个完美的意外。
为了配合调查,我在暑假和涂警官打了几次照面。
每回,她都是冷静温和、有条不紊的模样。
唯独最后一次,她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很久很久。
盯得我有些头皮发麻。
我的手扣在座椅边缘,佯装若无其事:「涂阿姨,还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一一有消息了?」
「不,」她突然问我,「在你离开你妹妹之前,是否还对她说了什么?」
猛然间,我的手扣得更深了一些。
她黑漆漆的眼瞳,像两个极深的漩涡,要将我卷入其中。
我及时避开,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就是那些话……叮嘱她不要乱走动,在原地等我。
「我也很后悔,她只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不应该让她独自一个人。
「涂阿姨,如果你觉得妹妹的意外,我也要负责任的话,我无话可说……」
说着,我真情实感地流下泪来。
她沉默片刻,似乎还在观察我。
然后推了一包纸巾给我。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我只是例行公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听说你快开学了,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一切顺利。」
我算是过了这一关吗?
走出询问室时,我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看着她伏首整理文件的背影。
涂瑄是个变数。
如果按照以往小县城一潭死水的调性,妹妹的失踪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进展。
但涂警官,她很细心,很负责。
我需要尽可能地远离她,将自己摘清。
6
暑假要过去了,父母再失魂落魄,也得考虑我上学的事情。
如果意外发生得晚一点,比如我已经初中毕业了,他们不一定能支持我继续上高中。
但九年义务制教育,他们责无旁贷。
小学班主任听闻我家的变故,亲自拎了两袋水果上门慰问。
并委婉提起我的学业:
「二位家长,你们悲痛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不管怎么说,身边的孩子也是很重要的。
「南方发挥得不错,这次小升初考试,她是全年级第二名,在区县排名也靠前。
「我的建议是,趁报名时间还没过去,赶紧带她去市一中抢个名额。那儿有我的熟人,我可以帮忙打打招呼。」
父母原本耷拉着脑袋,听到我的成绩时,竟微微抬了下眼睛。
「第……第二?」
我和穆惟一就读的小学是县城里最好的,拔尖者,也不是不能冲刺下市一中。
老师点了点头:
「是啊,其实恕我直言……二位家长,你们过去对南方的教育有些疏忽了,她开窍是晚了些,但很有悟性,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可塑之才。
「小地方教育资源都一般,如果你们有心培养南方,将来,她未必不能反哺家庭。而且,多少也能弥补点遗憾,是不是?」
说罢,他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我叨扰太久了,二位好好考虑。如果有什么问题,电话联系我就好了。」
父母半是尴尬半是感激地送他出门,然后倚在了门框边,陷入静默。
许久,父亲才回过头,语气沧桑地问我:
「……你要不要去?」
我当然要。
于是我低下头,略带啜泣: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
7
很久之前,我就研究过我和穆惟一之间,总是她更讨喜的原因。
我出生的时候,家境还很拮据,父母把我养得十分粗糙。
我营养不良,生存环境恶劣,所以不漂亮,不可爱,就连脑子发育得也比同龄人迟缓。
而穆惟一像是我的对照组,一个毫无瑕疵的「艺术品」。
她出生时,父母做生意赚了小钱,正是春风得意,于是把满腔慈爱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她喝的奶粉是最好的,上的补习班是最贵的,就连过生日,也要在县城最大的酒楼摆十几桌席。
她是父母的面子和里子,是这个家蒸蒸日上的代表和希望。
可她是不可替代的吗?像她的名字一样?
未必。
就连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也有好几种解法。
我可以慢慢代替她,成为那个最优解。
父母对我的态度渐渐变得复杂,他们一方面厌恶我、埋怨我「让」妹妹遭遇不测。
另一方面,又无可避免地意识到,我现在才是家里仅存的孩子。
我背起包袱踏上去市里的求学路,对他们承诺:
「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等长大了,我就是你们的依靠。
「爸爸,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警察那边搜寻未果,但九月,城东火车站也有两名儿童失踪,且在不远处发现了疑似拐卖团伙的踪迹。
他们通知父母做好心理准备,说妹妹极有可能是被同一伙人拐走了。
这是一场持久战,足以让父母紧绷的弦断掉。
我时不时表露自己的担忧和懊悔,又寄回一张张高分的成绩单,让他们感到些许慰藉。
学期末,学校召开了家长会,母亲破天荒地答应了出席。
她染黑了头发,稍微拾掇了下自己。
虽然面容依旧憔悴,但悲痛之色有所减轻。
我的主科成绩非常好,英语接近满分,班主任点名表扬了我。
那一瞬间,母亲晦暗的眼睛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光芒。
家长会后,我们结伴回家。
她一路沉默,却停在路边摊前,犹犹豫豫地,给我买了个红豆饼。
「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
她动作有点僵硬,甚至不敢和我产生眼神接触。
我当然不扫兴,轻轻咬了一口,露出微笑。
「很好吃,谢谢妈妈。晚上我来做饭吧,你也应该很久没吃过红烧鸭了。」
她嗯一声,接着紧紧闭上了嘴。
我不用问,也能感受到身侧的人有多煎熬。
很羞愧,很别扭,不是吗?
小女儿走失不过半年,她就情不自禁在曾经最疏离的大女儿身上寻求亲情。
可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予她正向的反馈呢?靠生死未卜的小女儿,还是冷漠颓唐的丈夫?
不。
只有我,唯有我而已。
8
穆惟一仍不知所踪。
夜里我们围坐着吃饭时,新闻里正巧播报了她的寻人启事。
主持人的声音严谨肃穆:
「望广大市民朋友留意,如有任何相关线索,请立刻拨打屏幕下方的热线联系……同时请提高对身边可疑人员、车辆的警惕,共同打击拐卖妇女儿童行为……」
父母夹菜的动作慢了下来。
妹妹失踪后,他们就变成了惊弓之鸟,一点点相关的消息都能让他们心如刀绞。
我也配合他们,装作如鲠在喉的模样。
不知道过去多久,父亲声线艰涩地问了句:
「南方……你们学校周边安全吧?」
「安全的,爸爸。」我乖巧答道,「周围有很多保安和保镖,也装了摄像头。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晚间新闻终于结束了,播放起欢快的背景音乐,父母也近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这半年来,他们为穆惟一竭尽心力,连工厂的生意也耽搁不少。
可生活总得过下去,不是吗?
我放下筷子,主动道:
「爸爸妈妈,以后放假回来,我都去厂里帮忙吧,不然你们太辛苦了。」
父亲滞顿了一下,摇头:
「你好好学习,老师说你很认真,厂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对,班主任今天还夸了她。」母亲淡淡附和,目光短暂落在我身上。
市一中伙食很好,教育方式也坚持劳逸结合,我的身体素质长进了不少。
他们会一天天看着我长高、抽条,眼睛逐渐明亮,皮肤逐渐细腻,谈吐逐渐得体,加上拿得出手的分数,我不会亚于妹妹。
而妹妹在外面颠沛流离,生死未卜。就算某天回来了,如果她变得粗陋、蠢笨、残疾,又怎么能回到以前的地位呢?
我承认自己卑劣,现在看来甚至非常该死。
可从小没人教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只本能地追求利益。
唯一发现端倪的,依旧是涂警官。
寒假,父母给我报了个就近的补习班,保证我随时都有邻居和老师照看。
某天都在放学路上,我居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下意识想转身躲避,她却叫住我——
「南方?」
我本可以装作没听见,快步离去,但还是停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涂警官似乎有种特别的气质,从初见起,就若有若无地吸引着我。
那种感觉,我无法言喻。
雪安静落下,洒在她毛茸茸的衣领上,像一层白色糖霜。她朝我走过来,神色依旧温和:
「好久不见了,在新学校还好吗?」
如果只是普通的寒暄,倒没什么好躲的,可她又提到了穆惟一。
9
……
「南方,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答案。」她在屋檐下呵了呵手,看向我,「今天不把我当警察阿姨,就当个普通朋友,聊聊天怎么样?」
「就在这儿说吧,」我躲开目光,「我要快点回去,爸爸妈妈会担心。」
「好。」她点点头,言简意赅,「南方,你觉得,你妹妹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和她的下落有关系吗?」我反问。
涂瑄微微笑了。
「有啊,比如说,她是个坚强勇敢的孩子,那她就更容易在逆境中生存下来。
「又或者,她是个顽皮、叛逆的孩子,那情况就有点麻烦了……但我问这话,只是出于担心,毕竟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她离我很近,近得我能闻到她短短的发梢上,清新的洗发水味。
我尽力搪塞:
「……她当然很乖很听话,大人都很喜欢她。」
「那你呢?」她猝不及防地问。
我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在瞬间感受到了冒犯。
涂瑄笑着补充:「我是说,你也很疼爱她,对吧?」
「嗯。」我含混不清地应了声,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她看出我的排斥,没再勉强,放我走了。
只是我离开几步,她就在背后叫住我:
「南方——」
我顿住脚步,但没回头。
她的声音飘过来: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要连带你妹妹失去的那份,一同走下去才行。」
我反复咀嚼这句话,想要探寻出她的言外之意。
她是不是知晓了我的秘密,看穿了我的伎俩?
她会对付我吗?
即便,她根本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事,甚至对我多有维护。
那,我到底在不安什么呢?
10
我开始后悔那天停下来等她。
涂瑄的话似乎有魔力,总能烙进我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她让我代替穆惟一好好活下去,可我和她并不是姐妹情深的关系,这话无法让我汲取任何向上的力量,反而令我徒增压力。
那段时间,我频繁地做噩梦,梦见弄丢穆惟一的火车站,梦见她遭遇不测,梦见她血肉模糊地控诉我的罪行。
我夜难安寝,白日萎靡,月考成绩退步了不少。
班主任和我谈话,说再这样要叫家长了,我才如梦初醒,痛苦地捧起习题册。
我不敢让父母对我失望,倒不是因为我爱他们。
而是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着我最重要的东西。
我强撑着追赶进度,没精神就疯狂喝咖啡。身体上的副作用无暇顾及,至少期末考,我又回到了班级前列。
父母欣慰不已,看到我的黑眼圈,也只是感慨「市一中压力太大了」。
然后给我安排了新的补习班。
11
我就这样拖着口气度过了初中余下两年。
穆惟一还是没有确切的下落,父母逐渐心灰意冷,身体也败坏起来。
尤其父亲,他罹患高血压和心肌病,频繁住进医院。
而母亲独自挑起玩具厂的大梁,也劳累过度,病倒在了床榻上。
这个家似乎并没有变好,因为消失不见的穆惟一,每个人都陷进了沉沉的郁气里。
唯一称得上体面的消息,是我中考很顺利,分数属于最高那一档。
有亲戚来看望我们,拍着父亲的肩,语重心长:
「穆哥,说句不好听的,孩子走丢了不是那么好找的。幸运的,三年五年能找回来,不幸的,二三十年也有可能。
「现在南方这么争气,你们就千万不要再耽误她了,对她上心点,你们将来养老也有个指望,是不是?」
隔着一扇门,父亲不言,我只听到了隐隐的哽咽声。
他们从来没有完全放下过妹妹,客厅里还挂着她三岁时拍的公主裙写真。
就像我没办法完全放下长生。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道:
「你有所不知,我和她妈妈就是想着她不见了,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去培养南方。
「我们不是没主意的人,不怕没人给我们养老,只怕将来我们老了、死了,惟一回来了,却没人能给她撑腰!
「南方那孩子从小就吝啬、敏感,不讨人喜欢,我和她妈对她是有些亏待,没少打骂。现在弥补她,无非就是希望她别记恨这个家,将来,对她的妹妹好些罢了……」
我紧紧贴着墙壁,死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动静。
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
我以为,父母对我态度改观,是因为我足够优秀,足够替代穆惟一的位置。
没想到,我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他们还是只在乎穆惟一!
亲戚深深叹了口气。
趁这个间隙,我攥紧拳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伤心地。
12
这种隐秘的痛苦延续到我升上高中部。
在外在条件上,父母的确不亏待我,给了我力所能及的一切。
可我心灵上的窟窿补不上。
我很脆弱,很惶恐,很孤单。
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这个错误就像炸弹,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炸个粉碎。
这算是自作自受吗?
可如果我没有那么做,我的处境,我得到的东西,难道会发生一丝一毫改善吗?
谁来救我?谁来帮我?上天为什么把我放到这样的境地里,任我咎由自取?
时间不给人忏悔的机会。
没多久,发生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我在县城有一个不算太熟的同乡,他中考后也来了一中。
或许是他不太喜欢我,又或许是天生大嘴巴,竟把我家发生的事全抖落了出去。
「三班那个穆南方啊,她以前有个妹妹,可漂亮可聪明了,结果莫名其妙不见了。
「有可能被拐,有可能死了吧,谁知道呢?
「但有意思的是,穆南方小时候不怎么样的,长得也不好看。但自从她妹不见,她就变得越来越厉害了,你们说,是不是她偷了她妹的气运啊?
「骗你们干啥,她妹的事网上都能搜到,不信你们去问。」
一中无聊的人也多。
我家的悲剧,成了他们喜闻乐见的八卦。
走在路上,都会有人问我「你真的有个妹妹吗?」
我无处可藏,内心的恐惧和恨意达到了顶峰。
到底为什么,十二岁时犯的错,到现在还不放过我?!
可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命中注定能拯救我的人。
——他叫周恪,是教导主任的儿子。
13
我们教导主任是位严厉的女士,而周恪是我同班同学。
他戴金丝边眼镜,看着斯文内敛,我几乎从没和他说过话。
但穆惟一的流言传出后,他主动帮助了我。
由于他母亲就是年级老大,我的事很快得到了解决。涉事学生遭到处罚,向我道了歉,还写了检讨书。
事件渐渐平息后,我找到周恪,向他道谢。
那时我才发现他只是看着安静,实则很健谈。
三言两语间,他就和我建立了共同话题,拉近了关系。
「我也有个弟弟,我和他关系很好。所以你失去妹妹的心情,我能理解。
「旁人的话,你不用太往心里去。我们当哥哥姐姐的,总是容易被人误会,不是吗?」
他语气温柔随和,像一个故人。
卑劣、自私的我,总被这样正直善良的人所吸引,也不得不说是种黑色幽默。
我再次发动伪装的本领,装作自己真的是个痛失爱妹的姐姐,和周恪攀谈:
「难道周同学,也因为弟弟妹妹的事受过委屈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他微笑着,不置可否,「但我弟弟和你妹妹一样,都是很讨人喜欢的小孩,你能明白的。」
我无法抑制地和周恪走到了一起。
他成了漩涡中,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同年,县政府颁布政策,加大了对拐卖的打击力度,公共区域全面铺设摄像头,甚至成立了妇女儿童失踪案专案组。
这意味着,穆惟一被寻回的可能性加大了。
我内心愈是不安,愈迫切想要和周恪相处。
他对我没有丝毫不耐,反而展现出了圣父般的包容,并主动袒露自己的过去。
「父亲意外离世后,我和弟弟就一直是妈妈在照顾。我弟弟……是个特殊儿童,但性格很活泼,常说些笑话逗妈妈开心,妈妈自然也就偏爱他多一些。」
说这话时,他低下头推了推眼镜。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却本能察觉到他有些许失落。
这些不太「完美」的瞬间令我对他更心生好感。
甚至是,怜爱。
「那你会不会……」我忍不住鼓起勇气,斟酌着问了句,「会不会有点羡慕你弟弟?」
他没说话,沉默了会儿,才轻轻点头。
我几乎热泪盈眶。
如此优秀、正直的少年人,竟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的同类。
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无话不谈,毫无猜忌。
后来某一天,我刚打完一个哈欠,周恪凑过来:
「南方,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看你黑眼圈有些重,这样多久了?」
我含糊地说,有段时间了。
隔日,他就把几粒药丸偷偷塞进我手心:
「我也经常有失眠的毛病,会定时去医院开药。你拿去吧,睡不着就吃一片,没事的。」
我心里闪过一丝警惕,他马上露出沮丧:
「怎么……连你也不信任我吗?」
我只好缴械,合上了掌心。
14
周恪说,他给我的只是普通的助眠药,而且是赖药性最弱的那一种。
我实在深受失眠的困扰,就半信半疑咽下一粒,当晚,果真睡得很熟。
一种平和如流水的感觉包裹着我,让我既没有辗转难眠,也没有夜半惊醒。
我白天不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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