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青杏故人离(壹)

秋离出生在一个古老的小镇里,疏离的薄烟笼罩在小镇的上空袅袅不散,那青砖红瓦的简朴小楼就像未施粉黛的少女,亭亭玉立。

镇子不大也不小,约莫走上一天就能绕上一圈。但是这个镇子里,却有一个诡异到极点的地方。那是一个古香古色的院子,从外面望去错落有致,纵横分明。庭院相互勾连,厅居明显。

最让人奇怪的是那一满院的杏花,风一吹便如雪般簌簌而下。当桃李盛开,蜂吟雀唱之时,满院杏花如纱似梦。但无论怎么落,那杏花终不见其凋零。美得让人醉生梦死,却又让人提之色变。

在那古院之中,还有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温和儒雅,终日守着这满院的杏花寸步不离。这座古院大门紧闭,似是从未打开过一般,那沉重的铜扣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路人见了无不绕道而行,没人知道那个男子是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这座院子是怎么形成的,就连那满院的如雪杏花,都是在男子来了之后,一夜之间出现的。

所以,他们都将那里称之为鬼宅,而那从未谋其面容的男子,也成了他们嘴里的鬼公子。

三人成虎,到最后连周围的小镇都知道了这座阴森可怖的鬼宅。其实那里哪有那么可怕,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因为秋离就生活在那里面,和那个鬼公子。

最初秋离是没有名字的,“秋离”这个名字,还是那世人所谓的鬼公子给取的呢。秋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给自己取这么个拗口的名字,但每次他叫她阿离的时候,眸子中总带着一丝不令人察觉的光芒。

其实秋离也是无意之中闯入这古宅的,在此之前,她对这宅子也是充满了恐惧。

秋离是个孤儿,父母生下她之后,就把她扔在了街头,然后很狗血的剧情就发生了。一个年迈的老婆婆捡到了她,可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秋离就又成了孤儿。

这一次就没这么幸运了,没有人再接济秋离,慢慢地她就学会了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今天去这里偷个包子,明天去那里都个鸡腿,日子倒也这么过来了。

可是老天爷似乎觉得她这样过得太顺利了,就给为设了一个坎。

那天不知道是脑子热了还是怎么的,突然就偷到了她们镇子的刘老爷身上,结果被抓个现行。这个刘老爷可是这里的土皇帝,可能是看秋离生得俏丽,竟然想抓回去做丫鬟。秋离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就狠狠地踹向了他的裆……

之后就被一大帮家丁追着满大街窜,居然还把他家养得壮如牛的狼狗给放出来了。无奈之下,秋离只得朝那“鬼宅”跑去。

站在古宅门口的时候,秋离犹豫了一瞬,随即猛地冲进了鬼宅之中。横竖都是一死,但是落到那群人手中,可就死得没那么轻松了。

眼睛一闭,用力推门而进。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毛骨悚然的场景。可等她睁开眼,却看到一位白衣黑发的男子。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温文尔雅地坐在石凳之上,悠然地斟茶。

看到有人推门进来,男子缓缓抬起头,朝秋离望过来:“闯祸了?”

秋离微微一愣,被他这么一问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语气就好像秋离和他已经认识了好久一样。

如此一双深邃无比,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秋离,总觉得不自在。秋离支支吾吾了好久,方才将发生之时全盘托出。

“然后呢?”男子脸上波澜不惊,纤尘不染的白衣随着微风浮动,宛如一弯高悬的明月。

“然后我就…就把他废了。”秋离撇撇嘴,小声嘀咕,用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道。到最后,连自己都说的没底气了,声音竟是咽回了肚子里。

他轻轻放下茶杯,然后面色凝重地看着秋离。他严肃的表情,秋离料定他肯定是要生气了,低着头不敢看他,心中却是像揣了只兔子一般,蹦个不停。

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明白,他生什么气,但依旧是紧张得不行。

他的眼神凝固在秋离身上,让她忍不住有些害怕,这个即将发怒的温和男子,给了秋离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最后,他竟是勾起他那迷人的嘴角,笑道:“做得好!”

“啊?!”听得他的回答,秋离愣了半晌,仿佛听错了一般。

“以后谁再欺负你,就这样。”他淡淡一笑,那张本来就俊美的脸颊,更加迷人了。有时候秋离时常想,一个男人怎可生得这般美呢。

 “可是,外面那群人怎么办?”秋离有些忐忑地指了指吵吵闹闹的门外,刘府的那些家丁一路追到这里,最后因为怕这鬼宅有进无出,方才不敢踏足。

“简单!”苏陌似乎并不担心,斟了一杯茶然后轻轻递到她面前。

随即声音猛地一沉,从喉咙里缓缓传出一个字:“滚。”

语气很平淡,完全听不出什么怒火。但却让外面嘈杂的声音猛地一顿,随即便是作鸟兽散了。

听得外面清净了,男子抬起那张迷人的脸,说道:“我叫苏陌,是个瞎子。你呢?”

“我…我没有名字。”

“那叫你秋离怎么样?”

“好拗口。”秋离小声嘀咕。

苏陌微微一笑,也没有再改,她的名字似乎就这样草率地定下来了。而她,也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在这宅子里住了下来。

第一次发现,原来这这一片杏花林是这般的让人痴迷,杏花落了又开,周而复始,从未间断。有时候一夜之间,杏花满地,待到次日清晨,杏花再次挂满了枝头。

而苏陌的房子就是这杏花林之中的一方竹屋,这偌大的宅子,就这样空下来了。其实秋离也不大喜欢住在这里,一有时间就会跑出去,继续做她的老本行。要是嫌累了,就不要脸地回到这里混吃混喝,反正苏陌从来都不生气。更重要的是,这里就是她的庇护所,只要有苏陌在,任何人都伤害不到她。

其实,有时候她也怀疑苏陌是那所谓的鬼公子,但是最后也没找到什么证据,索性就放弃了,纵然他是鬼,却从未害过秋离,又有何惧?

外面的人,依旧是对这里避而远之,这宅子啊,倒也落得个清净。

 “诶,瞎子,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秋离拖着腮帮子,望着眼前的俊美男人,痴痴问道。

“多久了?”苏陌微微一愣,随即摇摇头,答非所问道:“你帮我看看这杏花落完了吗?”

“没有,这杏花从未落过诶,瞎子,你不会不知道吧!”她有些吃惊。

“那我也不知道呆了多久了。”苏陌淡淡一笑,如同山间清爽的风一般。儒雅的端起茶杯,笑着抿了一口茶。

杏花茶,苏陌自己亲手泡的,每天闲暇之际,苏陌总会泡上一壶,坐在这杏花院中边喝茶边发呆。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秋离终于忍不住说了问道,这个问题在她心中藏了好久了。打从第一天进这宅子,就想问个清楚。

“我在等人!”

“等谁?”

“等得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苏陌摇摇头,说道,眼中竟是有些惆怅。杏花茶的淡香弥漫在空气中,宛如氤氲一般。

“瞎子,你不会已经等了几百年了吧!”秋离白了苏陌一眼,问道。

“自是没那般久。”苏陌摇摇头,然后淡淡一笑:“不过却感觉差不多了!”

“哈哈,是度日如年的感觉吗?”

闻言,苏陌也笑得有些灿烂,如云一般,清逸脱俗,问道:“你是不是也怀疑我是鬼?”

秋离点点头,然后发现又不对,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无妨!”苏陌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你害怕我吗?”

“不怕!”秋离直了直身子,把脸又凑近了些,果断地说道。

苏陌盯着她的眸子,一言不发,许久,噗嗤一笑,然后道:“帮我斟茶吧!”

“恩,好!”秋离点点头,轻轻拿过苏陌身边的玉壶,为其斟满。虽然秋离极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大家闺秀,只为能让自己的气质能够与苏陌更接近一些,但却总是弄巧成拙。好在苏陌从未介意,对她笨拙的做法总是置之一笑。

斟满茶,送到了苏陌的面前,但是他却已经端起秋离的茶杯独自饮了起来。

“那是我的。”秋离小声说道。

苏陌却罔若未闻。

“瞎子,你不怕你等的那个人不来吗?要不我带你走出这杏林,去外面看看?”秋离问道。

“我一个瞎子,走到哪里都是一样。”苏陌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又有些怅然道:“而且,我怕一走,她就找不到这里了,索性还是在这里等吧。”

“那你要等多久?”

“等到杏花凋零为止!”这一次,苏陌的回答确是无比肯定,秋离能够感觉到他是认真的。

随后,他的表情再次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一双眸子温柔地盯着手中的茶杯,虽然他看不见。

在这一刻,秋离忽然有一个邪恶的想法。

她好希望,他等的那个人,永远不出现,那样,至少自己就可以一直陪在苏陌身边了。

秋离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喜欢上了苏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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