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天生就适合这个城市,她对我来说很熟悉,是一位素未蒙面的亲人,可一眼就能认出彼此,就像我们真正是血脉相融的,是一种文化的血脉相融。”我刚闻到杭州的味道便由此慨叹。
我虽然是闽东小镇的原著民,却冥冥之中被安排在这个年纪与她相认。她看上去不再年轻,但依然很美,我更爱她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她又很温柔,似37摄氏度温水的柔,把我揉进她的怀里。她打量着我,我同时仰望着她。从她眼眸中,看到了我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我本来是抱着寻求安慰的目的,而霎时间,她却哭了,同时把我越抱越紧。我安慰道:“没关系,我在。”不过没什么效果,反而把我也带进悲怆的情境,双双失声痛哭......
二
幼时对于杭州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影视作品《白蛇传》中,大概人美、景美、故事美这几个词来含概。多读了几年书后,在余秋雨和黄仁宇两位先生的论著中,得知一二。这一二大概就是我没到杭州之前对这个千年文化渊薮之地的最终认识。
两位先生都有谈及杭州的三个文化坐标。一为白居易,二为苏东坡,最后是众所周知的民间神话故事白蛇传。其中,我对东坡先生最为好感,他举手投足都蕴藉有度。那信手拈来便是“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千古佳句。
相较之今人,作派上,壅塞于蝇营狗苟中,甚至身陷囹圄。更别说是吟诗作赋这风雅之事上,思忖或润饰良久也未必能从嘴边冒出一两句好文,大多数时候都很蹩脚。(我也是这些群体的组成部分)
据我粗浅的智识尚且推测出两点历史因素:
第一,同1915年开始的新文化运动有关,陈、李极力倡导新事物,新文学。以至于我们现在竟说大白话,甚者粗俗言语可三句不离嘴,其原因也不能完全怪罪于缺失了文化语境;第二,文革灾难产生了十年的文化断层。大批判,大揭发使文化人只能桎梏于上山下乡。例如1993年陈凯歌导地《霸王别姬》就很好映射出这庞大的文化悲剧。
其实我已思索了很久,关于为什么在这方面对于苏子倒是驾轻就熟。但语焉不详,下笔时显然避之唯恐不及,而不得不写,就稀稀落落的写了这两点。
三
凡是谈论到杭州,第一印象便是氤氲的西湖美景。在没去杭州之前,我早早的领略过福建西湖的景致。在福建我目前已知福州和泉州有,且两者很相似,都像是一位在市井中长大的娉婷少女,性格也羼杂交融,捉摸不透。
真正见着了杭州的西湖,不难总结出——福州与泉州西湖都相形见拙,我所指的是文化气质方面的。然而一切逻辑概括总带有“提纯”后的片面性。在这里便引出了一个悖论——福州会更有人味。毕竟中国历史上的海口型文化,以唐朝的马尾港、元代的刺桐港为甚。横切历史,福建都与“商”字脱不了干系。
因此,在我也拿捏不好这种表述的性质。换句话说,就是福州工业文明的足迹保留的会多些。这没有绝对的优劣之分,这种判断仅为个人的好恶。
所以我常景慕能在杭州居住的人,不过能在这个温润又不失活力的城市留驻几日,于我也可算是兴事。这一偏好与7世纪前来华的意大利探险家马可波罗有诸多契合,他甚至把杭州称为世界最美丽华贵的天城。不过那时的这城市还叫临安。而她美丽的转身,有白居易、钱镠、苏轼等人功不可没的贡献。
杭州西湖本泥沙淤积,常有洪涝。这种情况别说农业,就连商业难以发展。上述所提的几个人,有的弃文入世,有的撸袖下地,还有的组军编队,就为了一个目的疏浚淤泥,做夯实的民生工程。
因而,如果没有他们的生态铺垫,马可波罗也不可能会看见南宋所遗留下的雍容华贵;南宋帝都临安也不可能不偏安于那暖风吹人醉的衰人意志。
上述的认知主要是来自于余先生,我抄录了他的一句话作为佐证:
“我终于蓦然醒悟,发现一切文化的终极基准,人间是非的最后横定,还是要看山河大地。说准确一点,要看山河大地所能给予的生存许诺......应该是:‘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时。’人太渺小怎么强得过天地。是天地,给了我们生存的基座,因此也给了我们文化的基座。”
四
刚到杭州的我,状态不佳。主要是做雨天出门仍穿运动鞋,使得雨水浸湿了整双鞋,走起路来,湿哒哒的。我当时还借引了杜工部的诗来自白一番,不过改得是鲁拙了些,大致为“袜湿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后一句的夸张,大概也是糟糕心情的无限放大吧。
就这样,穿着湿鞋走了一天。特别是,下午在国美象山校区的看展时,心情就倍加失落。都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先不说环境依山傍水,就看整个校园营造的艺术空间,要较之师大大方派头多少,这更加深我只是福建原著民自知。其实关于作品我有话语欲诉,看看毕竟在别人的地盘,只是掩口作罢。
看毕,便打车回住所,准备晚上到河坊街去溜达。
那是个舒眉的晚上,是相对于白天而言,因为换了双鞋出门。精神头很足,当时莫名的有一种准备猎艳寻欢的臆想。想如果看到中意的女的,也许会带她去吃个饭或者看看电影什么的。这都不是重点,关键的最后要拉她到宾馆,然后把米兰.昆德拉教我的那句话喊出口:“Take off your clothes.”这句话他也教过王小波,其实我也是在先学会王二的表述语,后才学的昆德拉。因为是讲中文,所以那句话就一个字“脱”。
说真的,这看似不现实,却俨然是真实的。如我的同龄人,甚至比我小很多的青葱少年们。又有几个闲时不往酒吧里钻?不爱去蹦迪?不去体现灯红酒绿下的露水情欢?最后,就剩下“捡尸者”和“尸体”的博弈了。我想他们可能也谩骂过像我这种常年带着保温杯的小老头、小老太。确实在他们面前,我是土里土气的。
那天我还问嘉文,蹦迪怎么蹦的?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去蹦?他的回答与我想的差不多,可我还是不明白:
别人因为工作、生活压力大,才去找宣泄口。而你一个手机不离手的人,会有什么压力?
即使这件事可以暂时哄骗自己不去想烦恼,可是蹦迪结束的空虚不会更加让你难受?
所以我解决心里空虚和寂寞的问题就用那些感官娱乐使自己可以逃遁,对吧?
是我错生在这社会吗?为什么在神交上总与他们格格不入?对他们来说,我已经被划分于风烛残年的群体中。可还是对他们这种偏执的成见无法安之若素,但我再次把自己剥离出现世来审视我们,现在的年轻人该被定义成什么文化的范畴呢?也许这一切都是超以我的象外,答案也是莫衷一是,我这么说是多余足蛇吧!
五
晚上逛河坊街,以生煎作晚饭,然也没有我魂牵梦系的苏杭风味被味蕾所感受到。不过,与嘉文倒是有所深入交流。嘉文讲话风趣,和我们滔滔说起自己和杭州的事,他说:“夜里的西湖像一个刚刚初恋的少女向你徐徐走来”,“.....生煎还是刘邦发明的”等等。
翌日放晴,嘉文也早早收拾好,准备去上海。我还想留下来去认真的看看西湖,和我同行的是阿志。在去哪的问题上,我们俩相得益彰,尤其是关乎于肇始之事。
出门经过了杭州孔庙和学府巷,又摸索到三衙街前看到了荷花池头的一组荷花墙绘,再绕几条十字路口,便到了早上的首站去处——国美的南山校区。途中我影影绰绰的记起来什么,想和他说,到了国美的时候都已忘光了。
关于国美的展览,我并不感冒,反而吸睛的是四周的衬景。可以说是几步一景,美不胜收。路边的街景和水泥建筑交融得恰到好处,绝大部分可歇脚的地方都林蔽遮天,参天巨树或连片的绿墙也比比皆是。整个城市已然淹没在各种绿中,各种没搅熟的绿,它偏红、透黄、显蓝,妙不可言。
相对而言,我所处美术学院更像是个蜗居。阿志提醒道:“你所看到的所有东西,其实是在看自己。”说的多好啊!很庆幸可以他为镜,读懂得失,重新定位自己。
但和这点得失相比,我更喜欢体悟去生态文化。就是老庄所说的道法自然,在西湖就有最佳的旁证博引:
首先是西湖中的行人步调都很慢,都喜欢慵懒的各做其事;其次,景点的鸽子、松鼠和鱼并不怕了,就像把行人当成了邻居,和谐相处;最后是西湖的大环境可以感染人性,我将着力展开描述这一点。
六
湖面本来只有一些零星的船,越往前行船越多。真羡慕这些船家,每天可以在西湖上开着船闲淡处事,然闲淡只是我的个人遐想,并询问过他们。而这种闲淡的遐想主要来自于苏子,来自于他的那首《饮湖上初晴后雨》。
再遥望远景,山层峦叠嶂又朦朦胧胧。倏然间,远山便消隐在雾霭中,而观者即进入了一个虚无的世界。回过神来再取景截境,起承转合的山、湖、天又解构出好似莫兰迪样式的油画作品。那种灰色调,极大的满足了人的视觉神经。在这里即使你一天到晚都无法饱游饫看,而我也好想一直住在这里,直至腐烂与此,然后与这个城市榫合,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元素都属于这个湖,这个城市。
我也喜欢风,尤其是这时的湖风。就坐在湖岸边,闻着湖风的甜味。那风反而不是齁人的,是一种交媾后退潮的少女身上香里透惺的蜜味,不难惹得像我这样血气方刚的小伙驻足。
坐久了,起身回看,又是一番美景。湖面刚刚是黄的,转瞬泛白。像极了一面镜子,把每个人都照的通透。已经不是你与湖的交流,而是你与自己的交流。
又休息片刻,确定了新的路线,白堤、断桥残雪、岳王庙、苏堤、雷峰塔。因为走累的缘故,本来想坐船,问了价格,只好作罢。便再看了一眼远景,那山就像长在水面上,又像要拔水而起。水光山色就像准备穿上了层薄纱似的,要把神秘隐藏其中,而又能清晰地看出天公畅快的笔触,强劲而努力的划成了天地之线,那笔肚子蕴藏着橘黄色的红光。当衣装穿好后,远山也随及出门了。在感慨时,我想起了白居易的那句“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应该是对她最好的表写了。
不知不觉到了楼外楼,且倦意爬满了大脑只能记起几个地名。楼外楼后为平湖秋月,以夜色观月为胜,位于白堤西端孤山南麓,濒临外湖。而前为西泠印社,依山而建,具有中国园林建筑的特色,大致在竹阁、凉堂、四照阁都可寻求金石研究的踪迹。
刚过南齐苏小小和武松墓就提前感受到了秋意,说不明了原因所在。可总觉得秋冬时候来这会更好,可能是这里枫树很多,现在来是夏日的烦躁,而秋冬来就是带有世态炎凉的伤感了。再走不远便是曲院风荷,我突然窃喜,因为苏堤也到了,为将能看到苏东坡所留下的痕迹而喜。
苏堤树荫很多,一路树影婆娑,光斑点缀,甬道浪漫,富有诗思。走到苏堤春晓又有柳絮飘来,那时多想停格这份美好,然后邮寄给远方的人,不管什么人都好。苏堤全长2797米,听起来并不是个较远的距离,可你设身其中时,感到的是一种冗长。对,就是冗长。长到你可以看尽自己的一生,那也会让你达到一种精神的高度集中而到清高绝俗状态,任何琐事都不能见缝插针的把你干扰。这更是一种享受,享受着晴霭弄霏、波澜不惊、荷色映波,直至完满到与苏子时空交汇。
最后,我坐在长椅上,长时间地举头凝望又终究低下头,向这位远年的灵魂祭奠。在不远处好像听到从雷峰塔传出的诵经声,悠扬而婉转,低沉又绵长。我猜是苏子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关于这个湖,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