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荷叶害怕错过暴雨来的季节,勉力在动荡中亭亭如盖,层层叠叠在江湖中磊出一片安稳,于是蜂蝶落脚,人生纷纷扰扰,都从荷叶上滚落。偏偏巧合地喂食了一尾青鲤鱼,鱼儿又咬住鱼线,从拥挤的翠绿中鱼跃而出。它知道这一生本不该上岸,只是厌倦了池塘太过拥挤而密实的荷叶又掩藏了星空。前世它一辈子追随清倌花船,而这一世极尽升华的一瞬间,它看见了一碗清风,三尺垂柳,千朵荷花,钓鱼老叟,离人临别回头,归人韶华白首。它很满意,很满足,只是跌落的那一霎它看了看天,颇为担忧明天会不会下雨。
先生越过砖墙,没能绕过池塘,于是他小心翼翼扒开一枚枚荷叶,倒映的回忆里绿树白花,织成一段篱笆,将三年的时光,中断。那时阳光恰被遮掩,适合渲染挥手道别的阴翳表情,先生站在暗处,像筛子边缘的小漏洞,每一次风过都毫无遮拦,径直入骨。望着前路阡陌纵横,大日西去,先生颇为无奈地问身后靠着的老墙,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会回来么?老墙猛烈地摇头,抖落了斑驳,抖落了蚂蚁摔断了腿,抖落了青春,抖落了蜘蛛吐丝像流星划落。先生神色一喜,赶紧许了个愿。
六月最先红的,是停在半天的云,和一张脸。年轻的先生正看着窗外感慨胭脂红,素艳染苍穹,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柔软,像是雪落在梅花,涟漪对水草的拍打。先生倏然转过身来,从耀眼的红转移到阴暗教室的巨大转折,让先生懂得承认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于是先生惊叹道,好黑啊。然后重见光明的先生只看见一个背影拂袖而去,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恼怒的一声“哼”,让先生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得放下手喃喃道,不是说你黑......探头误会的小姑娘,一如先生手里,荔枝误以为的自己。先生剥开壳,红纱白玉,颇为喜欢,沉默半晌赞道,你好白。
今年六月荔枝还未红,喜甜的小虫已经开始狂欢,日光已经渡过江,过往已成过往,有些寂寥,有些阴凉。先生指着翠绿的荔枝问道,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于是荔枝红了。她在山长水远处剥开一只荔枝,染红了指甲,送入口中时又不慎染红了唇。她想起二十年前有人形容她是枕着月牙的冷清星光,应该是像霜雪一样白,而如今霜雪自困楂梨,裹了一层鲜艳的外衣,风骨倾城,如妃子笑。这不是睹物思人,因为无人可思,只是触景生情,于是她伸出手指,勾住黄昏,勾住先生豢养的秃鹰的眼睛,下沉到与地平线平行的角度,然后离开我。
先生从口袋里掏出,这个夏天的难过,是一张红的照片,只是她已不记得我。于是先生咬住鱼线,最后看了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