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讽刺作家能写尽隐藏在金银珠宝底下的丑恶。”
巴尔扎克的《高老头》以大学生欧也纳从乡下来到巴黎,渴望跻身上流社会而不断努力挣扎为主线,以退休的面粉商人高老头被两个女儿吸血剥削致死为副线,真实再现了19世纪法国巴黎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和纵情享乐,既批判了资本主义的金钱至上,也鞭挞了人性中的自私和虚荣。
在看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时,一方面既为这样的人间悲剧而不忍,另一方面又感叹日无新事:不论什么时候,社会中始终存在金钱至上的人,而人性中的自私自利也总是会被激发出来。不知是金钱的腐蚀能力更强,还是人性更加软弱和无能?
而纵观作者巴尔扎克的一生,也非常契合他所写的主题。巴尔扎克洞悉人性和社会,自己却也被虚荣和欲望所操控,他伪造自己的贵族身份,挥霍浪费,他的创作高产都源于债台高筑的压力。
书中,巴尔扎克以戏谑的口吻写巴黎高老头的悲剧,读来更加残忍,理想青年在堕落的边缘徘徊,也令人揪心和感叹,《高老头》中刻画的巴黎众生相也让我们看到:在生活这场永久的战争中,别被金钱欲望所支配。
01 初到巴黎的大学生被他人和环境所影响
从乡下来到巴黎读法律的欧也纳,因为家贫而不得不努力读书。作为没落贵族,欧也纳背负着家人的期望、家庭的未来,他希望能够进入上流社会,早日实现名利双收。
一方面,此时的欧也纳源于感恩之心,有着迫切的抱负心,他知道家人为了供他读书所做出的牺牲,也希望能够自我实现,打破僵局。
作为外来客,欧也纳还保留着乡间生活的质朴和单纯,对真善美还有珍惜和感念,这为后面和高老头交心相识、打抱不平、料理后事等发展做了铺垫。因为在冷漠的伏盖公寓里,其他人都不关心高老头每况愈下的真正原因。
小说以欧也纳作为故事中心,也令读者更易产生代入感。有多少刚刚离开学校、走入社会的年轻人都像欧也纳一样,既还保留着不经世事的天真,内心认可真善美,同时也渴望着名和利,希望能够早日收获成功,所以读者在能够理解欧也纳内心动荡和纠结不安的同时,也更会为其选择而担心。
另一方面,除了欧也纳自身,他人及社会给他带来的影响也是他急切渴望的原因。
在节目《变形计》中,富家子弟到乡下是接受再教育,心灵的洗涤总叫人慰藉,但穷人的孩子到了城市,接受了巨大的信息量,见识了城市生活的丰富多彩,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和乡间平淡匮乏的生活可以算是天壤之别。观众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感受到出生的一种不平等?会不会乐不思蜀?忘记家乡父母和兄弟姐妹?这样会不会太残忍?因为他们还要回去乡间贫穷的家。
同样的,还有当下便捷网络带来的巨大信息量,一些年轻人看着那些头部网红和主播,就萌生了“不想读书,想当网红”“做直播”的念头,渴望早日出名,但殊不知,头部网红和主播已经是勤奋加上幸运和机遇才得来的结果,背后是非常多的付出。也因为网络,让普通人看到太多的富人生活了,不管真假,它们都多多少少给其他人带来了一些焦虑和自我怀疑。
此时的欧也纳也是一样,巴黎的繁华、他人的势利都使他出人头地的渴望更加强烈。他犹疑:既想靠读书脚踏实地地出人头地,也想走捷径,挤进上流的交际圈。扪心自问,他就是很多人初入社会时的样子,然而此刻的他尚未见识社会的残酷真相。
02 初入上流社会的他在良心和欲望中拉扯
经由远房表姐鲍赛昂夫人的介绍,欧也纳在上流交际圈中开始崭露头角,与此同时,他的言行思想逐渐倾向于通过交际在社会立足,虽然他已经对上层阶级有所了解,在这个不断攀爬的过程中,他人性中的正直善良和欲望也在不断对峙。
读者则会为之担心,害怕他就此沉沦,然而这个过程在巴尔扎克的笔下是反复拉扯的,一个理想青年是如何慢慢成为野心家的,读者也能够从中看到社会是如何侵染并改变一个人的。
欧也纳出入上流社会,需要金钱添置衣服饰品,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家里的母亲和妹妹们,于是向她们求助,“他太有把握了,尽可放心大胆吸取她们最后几滴血。” 其实,欧也纳也正是高老头两个女儿的翻版,只是他还保有良心,对于高老头的父爱是钦佩的,对于其女儿的做法是痛心的。
但即使是21世纪的现在,也依然有着同样的事情存在。不管是直接“吸血鬼”式的啃老,让父母资助自己,分摊经济压力,还是在得到了父母的钱和房后,就不再过问父母,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现在更有甚者:啃小。为了金钱和利益,把幼小的孩子当做摇钱树,强迫他们工作,让他们成为小童模小童星,在大热天穿着反季节的羽绒服拍摄商品照片,在一个又一个剧组中度过童年,甚至还打骂虐待他们。这种完全不顾孩子成长的父母,叫人不禁怀疑:这些压榨孩子的父母,眼中是否只剩下金钱?
每当看到这些新闻的时候,或许我们就和曾经的欧也纳一样失望扼腕。而社会中,永远也不缺冷漠的人。
伏盖公寓的另一位房客伏脱冷早就冷眼旁观所有人的遭遇,他洞悉人性的贪婪,深谙社会的黑暗,他戳穿欧也纳:“花费你负担不起的本钱,浪费你宝贵的求学的光阴,去见识那个社会吗?”
伏脱冷预测了欧也纳的种种未来,都现实到可怕,欧也纳靠读书是不太可能会出人头地、名利双收的,而他要想实现自己的企图心,就必须要舍弃自己的良心和道德,所以伏脱冷给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阴谋提议,以帮助他美梦成真。他就是不择手段的无耻教唆者。
这个梦虽然美,欧也纳却也知道要付出的代价,他的良知不允许,但偶尔他也会想起伏脱冷的提议。作为一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此时的欧也纳还理想天真,他更加希望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追求,来证明不必道德沦丧也能够有所收获。
而经由表姐的点拨,欧也纳也攀上了高枝:高老头的二女儿但菲娜——银行家的太太。一方面,他希望自己是借由爱情获得一切,另一方面,他又还是逐渐陷入上流社会的虚荣和欲望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欧也纳不停接受自责和拷问,其心理描写非常精彩,一切人、事、景都在不断重塑欧也纳,使得他天人交战、不断剖析自我,这不仅仅是年轻人的奋斗史,也是蜕变史。
03 旁人遭遇使他看透金钱社会的残酷,终成野心家
在欧也纳的改变过程,高老头、表姐、伏脱冷三个人无疑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先说认为“钱能买到一切,买到女儿”的高老头。高老头作为本书的书名,其人生悲剧无疑是巴尔扎克重点着墨之处,但巴尔扎克没有直接以他为主线,反而是通过旁人的八卦讨论来引出这个悲惨老头令人唏嘘的晚年生活,更显可笑和悲凉。
高老头过分宠爱自己的女儿,在物质上任她们予取予求,结果只是养出了两只白眼狼,他和女儿都错将亲情当做是金钱的交易。最后被女儿榨干的高老头惨死在伏盖公寓中,无人问津。
一方面,女儿们对亲情的漠视、对欲望的屈服,都叫人痛心,她们虚荣且自私,有钱时便哄着她们的父亲,没钱时便扔在一边,没有去见最后一面,送葬也只是派去空马车。
另一方面,高老头自身的问题当然是关键所在。一是他没有学会正确的爱人方式,只知道通过金钱来表达父爱;二是他的家庭教育存在缺失,只宠不教,反而培养了女儿们的拜金主义,没有教会她们正确的家庭观念、亲情观念;三是他对自己的错误定位,自认为为女儿牺牲的父爱是崇高的,认为自己就是女儿们的赚钱机器,对她们的要求只是退让和妥协,这种纵容也使他自食恶果,反而戴上了金钱枷锁。
而社会整体的利益至上价值取向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每个人。伏盖太太一开始看到富裕殷实的高老头,想要嫁给他,但在知道高老头逐渐贫穷之后,开始嫌弃他,而房客为了帮助她,也一起奚落高老头。甚至在高老头临死前,伏盖太太想的也只是房租和床单。
在《高老头》的金钱社会中,多数人都已经丧失了共情这一重要能力。他们没有同理心,不会站在他人立场上去思考和感受,对于他人的情绪也毫不在意,无法产生共鸣,而是随意对他人评论,恶意揣测。
所以当欧也纳见证了高老头的悲剧、亲手操办了他的丧事之后,曾经天真理想、还游移不定的欧也纳也被埋葬了。
再说欧也纳的第一帮助者:表姐鲍赛昂夫人。她作为没落的贵族阶级,她的客厅曾是资产阶级女性梦寐以求的地方。但在情人为了丰厚的嫁妆决定离开她、迎娶资本家小姐的时候,她已经清晰意识到金钱至上,感情不值一提,这个时代,贵族也将被资产阶级所取代,所以她最终选择失望离开,告别巴黎。
鲍赛昂夫人虽然帮助欧也纳走进了上流社会,也告诉他:“你越没有人心,越升得快。你有什么真情实感,一定要藏起来,不要给人知道。”但她对他的教育和指点是非常含蓄的。
对于欧也纳来说,认为“在这个互相吞筮的社会里,清白老实一无用处”的伏脱冷则是强行打破他幻想、带他面对丛林社会真相的人。
伏脱冷也是一个非常精彩的人物。他在社会中摸爬滚打,看穿世态炎凉和人性丑恶,他以人性的恶为生,巴尔扎克也借他的口一针见血地控诉和抨击了这个社会的金钱欲念和残忍麻木。
伏脱冷的真实身份实际上是监狱里的逃犯,绰号“鬼上当”,最终被公寓租客为了金钱利益出卖,然后被捕。但不要以为他的故事就此终结,在巴尔扎克的后续作品中,伏脱冷当上了巴黎警察厅的副处长和处长,这才是真实社会的结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正是这些上中下不同阶级种种人物的不同发展,才使得欧也纳终于看清这个社会的丑陋真相,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他对于正义、道德、亲情等等都不再抱有幻想。所以最后:
“拉斯蒂涅一个人在公墓内向高处走了几步,远眺巴黎,只见巴黎蜿蜒曲折的躺在塞纳河两岸,慢慢的亮起灯火。他的欲火炎炎的眼睛停留在王杜姆广场和安伐里特宫的穹窿之中,那便是他不胜向往的上流社会的区域,面对这个热闹的蜂房,他射了一眼,好像恨不得把其中的甘密一口吸进。同时他气概非凡的说了一句:‘现在咱俩来拼一拼吧!’然后拉斯蒂涅为了向社会挑,到特纽庆跟太太家吃饭去了。”
所有的欲望或许都如拉斯蒂涅眼中巴黎浮华璀璨的灯火,也如菲兹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所写的绿光,令人向往,却又如梦幻泡影。而此时的欧也纳,也已经和过去的自己告别,转而投入巴黎的名利场中。
巴尔扎克写: “因为巴黎的生活是一场永久的战争。”其实不仅是19世纪的巴黎,哪怕21世纪的此地,生活也同样是一场永久的战争,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欲望之中挣扎,但我们应该警醒,情感不该沦为利益的工具,人性也不能向欲望屈服、被金钱圈禁和支配。
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是其《人间喜剧》系列的序幕,看似用“喜”对高老头滑稽、悲惨的人生进行了嘲笑,但实则是对社会现实淋漓尽致的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