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叶森醒来的时候闹铃还没响,他用手摸到床头柜的手机,借着微弱的光芒得知此时正是五点半,他翻过身,轻轻叹了一口气,照例六点半起床去上班也来得及,可连续几个月的高强度加班已经把他的作息时间硬生生调整成了晚睡早起,叶森觉得现在每一天过得都像打仗一样。
叶森其实不用那么拼命,可老板也承诺了如果直播业绩好可以额外发放提成,这些天都是靠这个微不足道的信念支撑下来的,尽管老板此前从未兑现承诺,去年艺术品拍卖的佣金提成还扣着35%未发,这些积压在公司账上的提成如今算算也得有八万多块钱了。
叶森从不抱怨老板,每天都是兢兢业业地工作,其实话说回来,叶森还算是老板的粉丝之一。叶森的老板叫马未来,京州市出了名的艺术家,他经营着好几家公司,大多都跟艺术品相关,其中最核心的便是万物艺术。
叶森记得自己刚入职的时候,马未来特地来员工区欢迎新员工,并且给每个人发放了200块的福利作为入职奖励,并且在员工们热烈的掌声中发表了即兴演讲,叶森听得很入迷,他当时被马未来侃侃而谈的形象深深折服,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想要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
艺术品市场前几年都不错,尤其是万物艺术又有马未来的坐镇,他就好像一张金名片,同样一幅画在别的画廊可能就卖几千块,到了马未来手里,有一种“点石成金”的魔力,几千块的画在他的包装下可以变成几万、十几万,这便是名人效应的外溢吧,当然叶森从不探讨这些,对于他而言,做好手头的工作,每个月能领到不错的薪水,能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体面地生存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
叶森总算是起来了,一看时间也才五点四十五分,拉开窗帘,太阳都还没有彻底苏醒,东方泛白的天空显出一抹深红色的云霞,几颗破裂的星星在即将过去的夜空中摇摇欲坠,半个京州市都还沉浸在睡梦中哩。
叶森的早饭很简单,两片土司加一杯热咖啡,咖啡是速溶的,用热水一冲,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吃的问题,然后背上一只灰色双肩包,迎着朝阳,匆匆赶往地铁站。5月份的京州已经有些燥热了,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焦灼的气息,“扑扑扑”地打在脸上,干净的脸颊上立刻渗出汗珠和油渍来。
叶森想起自己的爸爸,他也是马未来的粉丝,当初得知叶森供职于万物艺术的时候,他爸比他还开心,“就是那个马未来的万物艺术?”他惊叫起来,“我的天哪,儿子,那你可得好好干,我看过马老师写的书,真精彩,不光是艺术更是人生,他总说人要有大格局,真的很有哲理!”每每叶森爸这样说,他总是笑笑,倒不是说爸爸说得不对,而是一年365年几乎每天都要加班,这样的细节如果爸爸知道会怎么样想呢?“叶森,工作时间长很正常,爸爸以前三班倒,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有时候更多18个小时,你们现在啊都吃不起苦了,一点点加班都受不了......”在叶森看来爸爸和马未来是同一个时代的,或许对加班确实没有太强的抵触情绪,可从来如此,便对么?
叶森想着已经到了五七路口的地铁站,万物艺术以前的办公地址在尚德当,那离市区很近,离他居住的地方也很近,他还是有些怀念的,毕竟那时候只要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单位了,两年前公司换了办公地址,从尚德当搬到了经开区,即便是开车,一路沿着机场高速要行驶60公里,不堵车的情况下也要一个小时十分钟,好在有地铁,但地铁也很麻烦,得先从五七路口坐到迎恩门,然后转......再转......折腾来折腾去,也需要两个小时,尽管公司上班时间是九点,但两个小时下来,整个人就精力消耗大半了,上午的工作那还能打起百分百的精神来呢?
叶森曾经也考虑过搬到经开区去居住,无奈那里的生活配套实在是太泛善可陈,住惯了热闹的市区,经开区再好也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叶森顺着自动扶梯下潜到地铁的出发层,他总有一种想法,觉得整座地铁站就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冢,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去上班的,而是向地狱去的,或许对很多人来说工作本身就跟下地狱一样,简直是一种煎熬和受罪。
六点半的五七路口,上班族已经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涌来了,他们都拥有差不多的装扮,凡是男的都背着双肩包,颜色是统一的灰色,女孩子还好一些,但大多也都没精打采,站在黄线外打着呵欠,抑或是低头翻看手机,有时候也能看到一些女生因为起床晚了在地铁等待中穿插着化妆的。
所有人在叶森看来似乎都是说好的,在什么时间到什么地点集合,前往的目的地也大致相同,六点半的人流大多都是奔着经开区去的,毕竟在市区可以睡到七点再起床,步行或者自行车就能解决上班通勤问题,即便是要坐地铁也就几站路,从五七路口到迎恩门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
地铁稳稳当当地停靠在站台上,所有人都像是接受到指令,头也不抬地往前冲,每个人见缝插针,见到位置就坐,也顾不上什么女士优先这样的传统美德了,毕竟要是错过一个位置就得一路站两个小时,这可不是每个人都想碰到的。
叶森运气好找到了一个边角落坐下来,身边挨着一位五大三粗的胖子,这也比站着好,他想,趁着这个时间,我得再闭目养神一会。
叶森对马未来是充满尊敬的,他从不叫他马总,事实上马未来更喜欢让大家伙称呼他为“马老师”,他非常喜欢教育员工,给员工讲一讲人生大道理,就好像电视里面的学者对公众做演讲一样,叶森最早关注马未来是在央视的一档文化节目上,马未来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把艺术品和人生高度契合起来,既让人学到了知识,也让人感觉长了见识,他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抛出包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叶森私底下觉得马未来如果去说相声绝对比郭德纲要好。
马未来很重视自己的形象,出道那么多年几乎都没有流言蜚语,当然有同事私下跟叶森八卦过,说马未来曾经出轨了一名女记者,后来报道被压下来了,“压下来了?”叶森小声问。“是的,我们马老师上头有人,媒体都不敢报。”同事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会不会是造谣?”叶森问。“谁知道呢!反正身处高位的人有点花边新闻不算什么......”
叶森最近还是有些烦恼的,万物艺术的直播行情最近并不好,流量也下跌了不少,主要还是因为价格太高,马未来嫌弃小件利润太低,可是大件艺术品并不好卖,为了扭转销售的下滑,马未来提出来古董拍卖,他从市场上去找一些古董商人,然后通过收取佣金来赚钱,可是马未来很忙,自己又不太懂这一行,从2月份开始就有一些客户对拍卖的古董提出了质疑,甚至认为是假货,并且通过法院对万物艺术进行资产查封,叶森这两天心一直吊着,觉得这样下去公司会不会被拖垮。
他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毕竟自己只是打工的,企业的经营是管理层应该考虑的事情,他只对一件事情感到不满,就是万物艺术喜欢任人唯亲,现在的直接上司黄翔是马未来的干儿子,整个人吊儿郎当,说话还很不靠谱,重大决策都是拍着脑门做出的,原先的直播业务是夏栋负责的,他倒是一位不错的职业经理人,做事情很牢靠,直播业务的销售额也是水涨船高,可能是在他手里让人家觉得直播带货就是一个躺着能赚钱的生意,所以今年初公司以调整人事为由就把他支开了,直播业务由黄翔负责,后来夏栋也离职了,据说是马未来对他施压,吹毛求疵,让夏栋实在是忍无可忍最后主动离开的。这些当然都是小道消息,叶森也从未向夏总证实过,但就目前的状况来讲确实很存在重大隐患,尤其是叶森去年的提成还没有发,加上之前积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他想,要不今天去找黄总谈一谈,至少把之前的提成发一点掉,叶森这样想,心里打定了主意。
两个小时之后,叶森爬出了地铁站,太阳光正好打在脸上,让他不自觉眯起了眼睛,花了数秒时间来适应亮堂堂的世界。沿着顺义大道步行十五分钟,叶森终于到了公司,他振奋起来精神把今天想做的事情在脑海中排了一下,便快步朝打卡点走去。
八点四十分,大多数同事都赶来上班了,寂静的办公室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在正式上班前十五分钟,大家围在茶水间倒水、闲聊,享受今天上午最后的悠闲时光。
叶森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打开电脑,他抬头朝黄总的办公室望去,这会儿还没有人,他心里又犯了嘀咕,到底要不要说呢?今天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呢?他有些焦虑地打开手机,在小红书、知乎等平台搜索“如何跟领导谈未发的提成”,网上有很多案例,但是大家的建议都五花八门的,让叶森有些犯难,这么多答案该采纳哪一个呢?有人说“自己跟领导讨要薪水最后被裁员了”,也有人说“跟领导谈钱最好是等领导心情好的时候,否则钱没有反而挨一顿骂”,总之要跟领导谈钱就一定要提前做准备,还要有被喷的心理建设,毕竟哪个老板喜欢给员工花钱呢,正如一名网友所说“这些老板都是付八小时工资让我们干12个小时的活,太精了!”
上午九点半的时候,叶森看到黄翔哼着小曲出现在了办公区,他两眼往里一扫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翘起二郎腿来享受上班的红利。叶森见他心情还不错立马鼓起勇气来,他先是战术性地站起来喝了一口水,才离开座位朝黄翔的办公室走去。
“咚咚。”叶森敲了敲门。
“进来!”黄翔喊道。
叶森进去,只见黄翔淬了一口唾沫,“你找我?什么事情?”
“哦,黄总,是这样的!”叶森有些慌张地说,“我之前的提成,我是说还是前年的一部分提成......”
“小叶!”还没等叶森说完,黄翔就喊出来,“你来公司也有个四五年了吧。”
叶森点点头。
“很好,那你觉得公司对你怎么样?”黄翔说,“那段特殊时期,没有业务,是不是都照例发了工资?”
叶森点点头。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来找我?觉得提成不发,让你受了委屈?”黄翔侧过头,露出一排虎牙似乎要把叶森生吞活剥了一样。
“不是,黄总,我很感谢公司,只是提成本来就要发的,都过了两年了,而且那是我做业务做出来的成绩......”叶森声音小下去。
“小叶!你糊涂啊!”黄翔拉高嗓音,“你觉得公司会欠你这点钱?真的搞笑!喂,让我跟你说吧,现在公司的业务在转型,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提成会发的,但是要等合适的时机,懂吗?”
“黄总,公司业务转型是好事,可是我的提成也是很重要的,我家里急着用钱,能不能先预付我一点呢,哪怕是一两万。”叶森说。
“混蛋!你还没理解我的话吗?”黄翔站起身来走到叶森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叶,你知道不光是你的提成,很多同志的提成都没有发,如果今天你来跟我说,我发一点,那明天大家都来了,这么多人每人拿一点,公司的现金流怎么吃得消!”黄翔懊恼地斜视了叶森一眼,“你回去吧。”
叶森呆呆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滚!”黄翔吼道。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响了,其他同事都纷纷抬起头来朝办公室看了一眼,随后才继续埋头干活。
叶森觉得网友真的很厉害预判了领导的预判,先打感情牌,然后拖着,实在不行就骂一顿让你滚蛋,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工位的时候,一些同事用疑惑地神情瞅了他一眼,随即便埋头干起活来。
“滴滴滴。”QQ提示音响起来,叶森点开,是同事兼好友的张斌,他问:怎么啦?
别提了。叶森回复,关于提成的事情吃了闭门羹。
真的勇士。张斌回复。
叶森苦笑一声,发了一个“笑哭脸”的表情。
一上午再也没有其他异常的时候,叶森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中午还和张斌聊了几句,顺便去附近的宝龙天地吃了一顿烤肉。
“我说你啊怎么这么想不通,大家伙的提成都没有发,你去要就是枪打出头鸟。”张斌嘴巴里塞满了烤肉,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
“可是这样也不对,毕竟已经快两年了,而且最近公司事情特别多,财务那头三天两天往黄总办公室跑,直播业务最近都没有起色,我是怕......”话堵在嘴边,可叶森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害,别瞎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过最近后台退货率确实增加了,我们也不懂艺术品,不知道咋回事,可能市场开始遇冷了。”
“市场不景气,那我们还会有机会吗?”叶森说,“说不定下一步就是裁员。”
“呸呸呸,说得吉利一点,马未来还是很有家底的,不就是退货率嘛,我们的合同中都约定了,买定离手,不能退的,要退得走司法程序。”
“可是这样不是给经营增加了很多风险?”叶森叹了一口气,具体的经营数据他们这种前端部门是不会看到的,但最近公司里面的氛围就很压抑,或许大家都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只是没有直接相关证据。
下午,公司里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黄总从下午开始就不再办公室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临近下班,叶森都没有见到黄翔。
晚上九点钟,叶森加完班,准备起身离开单位的时候,公司的邮箱里对了一封邮件,叶森照例点开来,人一下子懵了,那是一封裁员通知,上面写着:
叶森......现因劳动合同订立时所依据的客观情况发生重大变化,致使劳动合同无法履行,经公司与您协商,未能就变更劳动合同达成协议,因此公司通知您:您与公司的劳动合同关系将于2024年6月30日正式解除......请您在解除劳动合同解除当日与公司进行工作交接......向公司移交或归还......公司财产。
6月30日......叶森有些头晕,那不就是明天!
通知后面并没有盖章,叶森觉得会不会是一个恶作剧。他打电话给张斌,对方也是一头雾水,“这不可能吧,正常即便是要辞退一个人也要提前30天进行通知的,否则在程序上就不合法。”
“张斌,你听我说,关键是这份通知没有盖章,会不会是对我的敲打?”叶森焦急地转来转去。
“敲打?你是说上午跟黄总去要了提成?不能吧,公司能这样抠门吗?连自己的提成都不能讨要,直接开启裁员?我觉得不会,上午的事情就是一个意外。”张斌说。
跟张斌聊完之后,叶森又拨通了黄翔的电话可是一直无人接听,随即他又将电话打给万物艺术的HR,HR也不知道裁员的事情,“我们没有收到要裁员的通知,至少领导之前也从未提起,你说你收到了裁员的通知,多半是一个恶作剧,不管怎么样,明天早上问一下就好了,今天都这么晚了,大家也都要休息了。”
叶森瘫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动都不想动,脑海中浮现出裁员之后要面临的种种困境和解决措施,就目前自己的资金情况来看可以支撑自己待业6个月左右,这是叶森此时最大的底气,毕竟六个月完全可以找到工作了,唯一的不确定因素是能不能继续在这个行业深耕,万物艺术在业界尤其是背靠着马未来的名气很具有标杆性,如果万物艺术对被裁员工进行行业封锁的话,那叶森恐怕就要离开这座生活了七八年的城市了。
叶森越想越心烦,但碍于此时已经进入到下半夜,确实也没有好的措施可以采取,只能等第二天再向领导问清楚缘由。
自从万物艺术进入直播行业之后,叶森牺牲了很多个人时间,加班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他离开办公楼的时候天气清朗,京州的夏夜透着一种细黑的蓝魅,世界仿佛是被印烙在一幅水墨画中,十点多的开发区不少写字楼依旧灯火通明,那时候叶森刚毕业找工作时,望着那星光点点的照明发誓绝不要为五斗米折腰,可造化弄人,在经历了诸多碰壁之后,叶森恍然大悟,自己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成为了夜色中那些渺小如砂砾般的存在。
走到地铁站附近的时候,旁边300米开外的建筑工地上挂下来一束绚烂的铁荆棘,真有种“火树银花不夜天,星桥铁锁映江烟”的气势,叶森停下脚步将这一幅画面拍下来存在自己的手机中,或许多年后再次看到这张照片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叶森赶上了末班地铁,这都是经过这两年的工作摸索出的规律,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是为了这份工作不值当,可那毕竟是工作,是叶森可以在这座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体面生活的物质保障,尽管生活总有那些许的不如意,但总体而言,他总是用一种乐观的心态去面对的,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镜头,这才是生活吧,叶森想。
叶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12点,他根本没有时间洗漱,跟往常一样倒头就睡,这一晚很奇怪,叶森不记得自己是否做梦了,第二天直到闹铃响了三遍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来,那则裁员的通知非但没有使得他更加焦虑,反而让他睡了很好的一觉,就像体内的某一些情感关节被打通了一样,人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叶森不慌不忙地起来,在前往单位的路上,他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许多遍今天可能会遇到的场景,这些虚幻的应对竟让他有了些许抵抗的勇气和信念,这倒是令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门禁卡还没有失效,毕竟今天才是通知里面写得最后一天,他还是万物艺术的员工,当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一些同事脸上写满了疑虑和困惑。
“你可算来了。”张斌走到叶森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吗,大消息!”
“什么?”叶森很困惑。
“不止你一个人收到了裁员通知,整个公司三十八人都收到了,来自各个部门!”张斌有些担忧地压低声音,“据说是上面的大老板拍板的,现在还没有领导来辟谣,不过按照一贯公关的尿性,12小时之内不辟谣那估计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么说,我昨天的事情就是一个意外?不是我造成的裁员?”叶森有些疑虑。
“当然不是,估计上面已经酝酿很久了。”张斌说。
在一群同事们的窃窃私语中,很少露面的财务总陈康出现在了公司大厅,“各位,你们中一部分人想必已经收到了昨天晚上公司发的通知,由于公司重大事项调整,你们中一部分人将提前毕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些员工声音嚷起来,“怎么此前没有任何通知,这也太突然了,这在程序上是违法的!”
陈康做了一个“噤声”的指示,“我也只是代理人,这一切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这样跟大家说,这都是经过大老板审核过的。”
“马老师?”
“马老师呢?让马老师出来说两句公道话,这不可能,我们公司不是一直以来业务发展都很健康,怎么会裁员呢?”
“就是,就是,让马老师出来说两句吧。”
底下员工不停地要求马未来出面,可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回应。
“各位,对不起,但是这没有办法,请今天下班后把相关资料移交出来......”陈康说。
“移交?那我们的补偿怎么办?”员工们提出质疑。
叶森站在人群中,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好像是清早去赶了一趟菜市场,所有相关人员有些窃窃私语有些高声抗议,想要把事情弄清楚。
“那么我们的补偿怎么办?”一些员工冷静下来后开始询问陈康。
“这个,补发一个月的工资,这就是公司的底线,现在我把盖章版的《解除(终止)劳动合同通知书》发给大家,请签字确认,之后你们会在下班前收到补偿。”
“呸,胡闹,你们这属于违法裁员怎么说也得2N+1。”
“对啊,对啊,一个月工资那我们不签。”
“不签?”陈康用手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丝邪魅地笑容,“不签字的话一分补偿都没有,你可以去法院告,但是我事先通知你们,你们是赢不了的。”
“你怎么这样说话!”员工中有人气愤起来想要上前拎住陈康的衣领,被叶森拦了下来,“我们要求见一见马老师,或者黄总,至少这块业务现在是黄总负责,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这样大家才好协商。”
陈康悻悻然看了一眼叶森,露出一副鄙夷的姿态,“见了也没用。”
“不管有没有用,麻烦陈总去通知一下,这是我们作为员工的基本权利,我们有知情权。”叶森说。
陈康转过身去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一直“嗯嗯啊啊”一番,随即转过头,“下午两点,黄总会来跟大家见面的。”
再次见到黄翔的时候,他一脸冷漠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隔着玻璃墙跟叶森四目相对,他抬起右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death”的手势,便安安稳稳地坐下来,躺在自己的大皮椅上。
叶森去叩了办公室门,里面只是传出“嗯哼”一声,他走进去站在黄翔面前,“黄总,我代表其他员工......”
“等一等!”黄翔打断他,“什么代表?你代表什么?你连屁都不是!”
“黄总,请您说话注意点,”叶森指正道,“今天上午被裁员工把这一项重任交给我,让我来替他们问清楚公司为什么要裁员?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被裁的话赔偿金怎么支付?”
“你是机关枪吗,上来就是‘嘟嘟嘟’一阵扫射,关于裁员,对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真的很抱歉,可是企业裁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业务结构需要调整,原先的人员有些冗杂,裁掉一些只吃饭不干活的人难道不应该吗?”黄翔说着用一种冷酷的眼神盯着叶森看。
“黄总,你的话有失公允,这次被裁都是万物艺术旗下做直播业务的同事,我们不是上个月还有扩容的打算吗?怎么到这个月就成了被裁的重阵?”
“商业发展瞬息万变,这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窥探的,裁员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劝你们还是早点签字,拿了钱可以走人,不然一分钱都没有!”
“黄总,我现在以个人身份问你,公司要把我裁掉,可以的,我接受,那我的提成是不是可以发给我,劳动补偿是不是可以发给我,那我也愿意认可这个现状。”叶森不卑不亢地说。
“你的提成?公司什么时候跟你签过相关协议?”黄翔忽然反问。
“这个......”叶森一时语塞。
“在劳动合同里面从未正式提出提成的计算方法,我们认为即便有提成也都包含在日常的工资里面了。”黄翔不慌不忙地说。
“可是之前提成我都收到了,有银行转账记录。”
“可是备注是什么呢?”黄翔笑了起来,“补发工资可不是提成,你说的提成并不存在,这一点如果你要抗辩的话需要举证,没有证据就没有发言权,所有的话都要经得起法律的推敲。”
叶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之前从未注意过劳动合同和提成的相关协议,这或许就是公司在防备出现这些“突发事件”时候可以尽可能减少法人损失的一种途径。
“那么......”叶森说,“加班呢!我可是每天都有打卡记录的。”
“呵呵,加班费,那不是包含在劳动合同里面吗?”黄翔眉毛一扬抓起电话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哎,把叶森的劳动合同拿过来。”
几分钟之后,万物艺术的HR小金便把一份合同拿了过来,“黄总,这是您要的。”
黄翔点点头,接过合同,“哝,小叶你来看一看。”
叶森拿起自己的劳动合同看起来,里面明确规定月发工资10000元,但是其中6000元是工资,4000元为各种情况下导致的加班费和绩效补贴,补贴包含提成。
“这......”叶森的脑子已经混乱了,以前签合同的时候从未仔细浏览过合同模板,只是签了一个字走了一个过场,没想到几乎从未关注过的合同里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的陷阱。
“怎么样?小叶,不是我要说你,公司现在转型关键期也没有那么多钱,你也体谅体谅,这样吧,你带头签字,我可以额外再多付你两个月工资,怎么样?这样的条件可比外面那些人好太多了。”
“黄总,对不起,我不会妥协的,你们这是合同欺诈,我要求劳动仲裁。”叶森说。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吧,就算你们去申请劳动仲裁也休想从单位账上拿走一分钱。”黄翔说着摆摆手,让叶森出去。
“怎么样,怎么样?”同事们看到叶森出来了都围上来,“黄总怎么回复的?”
叶森一五一十地把里面的经过说了遍,大家伙一下子精神头低了下来,“那我们不如去妥协吧,我看了网上说有时候仲裁也不一定会赢,而且要消耗大量的精力,多拿两个月工资也行,就当是还了公司的这份恩情,想起那两年几乎没有业务的时候,马老师也照常发工资、交社保,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一旦有人这样说,一些人都打了退堂鼓,“是啊,是啊,还是和解吧,走,我们去找黄总说说。”
一群人一下子作鸟兽散,叶森脸上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除了少数几个跟他一样坚持申请劳动仲裁之外,其余人几乎都在当天签了字,拿了三个月的工资,临下班的时候把公式资料一交就走人了,叶森没有签字,所以明面上他还没有被辞退,这段时间恐怕还要继续来上班。
叶森从未这么早回过家,几乎一到下班时间就走了,他在地铁上通过手机咨询了很多网友,请大家支支招,一般来说有规劝叶森“伏法”的,让他认清现实,个人跟企业就是鸡蛋撞石头,不值当,一旦启动诉讼程序那赔款更是遥遥无期,如果要一审、二审,那更是消耗精力,企业能请到好的律师为其辩护,索赔的金额会一降再降,到时候还不如拿三个月工资来得划算。
可叶森笃定了,这一次就是不妥协,马老师一直在电视镜头中侃侃而谈着人生大道理,现在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一定要出来给大家一个说法。
张斌也让叶森算了,“钱不够我借你两万,兄弟,真的不值得,要知道这条路很不好走。”
“不,我下定了决心,即便是一条路走到黑,我也要走下去,这是我作为个人的不妥协。”
叶森只是这样说,可真当遇到了问题,其实内心也没有谱,该怎么说呢?采取什么方式?他在手机上浏览了很多对策,其中一些网友提到“对方既然是名人,那就用社会舆论去施压,找找传统媒体,看看能不能从中协调,毕竟打官司不是最终目的,最要紧的是减少个人损失。”
叶森联系了一些媒体,起初他们都觉得马未来裁员会是很好的新闻素材,但没过几天又纷纷来电告诉叶森,这个选题在送审的时候都被大领导“驳回”了,这样一来,传统媒体这条路压根就打不开。
叶森只能自己在网上发声,他通过微信、微薄等渠道对事件进行说明,要求马未来给一个说法,但是浏览量很小,几乎没有人关注。
叶森这几日除了正常去万物艺术打卡上班,另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宣传自己的处境,只不过刚开始那几个想要跟他一起走劳动仲裁的同事最终也都纷纷妥协了,张斌悄悄透露,黄总把这些人都收买了,人嘛,都是见好就收的,张斌建议叶森赶紧去服软吧,不要闹了。
叶森简直气坏了,他觉得张斌似乎也被收买了,一言一行都是站在万物艺术的立场上,随即他就把张斌拉黑了,这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越是有人阻拦,说明自己越无辜,他下定决心明天就把相关资料递交到法院,包括自己的打卡记录、工资流水等相关证明,请求法院进行协调。
临近午夜的时候,叶森收到了一条留言,对方称自己是一名自媒体博主,自媒体名称叫“乌托邦”,本来叶森想拒绝的,可鬼使神差地跟他互动了两句,原来对方看到了自己在各大媒体上面的信息,觉得自己说不定可以帮他做一次推广。
那么,你怎么收费。叶森写。
免费。乌托邦回。
一天之后,一则《马未来违法裁员的真相》横空出世,被很多人看到,转眼阅读量就要破万了,叶森觉得事情的转机来了,可是仅仅过了两天,乌托邦就把相关文章删掉了。
怎么回事?叶森问。
我被投诉了,说我侵犯个人隐私。乌托邦答。
那可咋办?叶森问。
没有办法,为了保住我自己的账号,恕我无能为力。乌托邦答。
可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尽管乌托邦不再说明此事,但其他自媒体都纷纷转载,并且提出抗议,要求马未来和万物艺术出来澄清事实,可一直没有得到官方回复,叶森注意到一些传统媒体也开始关注这个事情了,甚至一些媒体也电话联系了万物艺术,得到的回复都是拒绝,万物艺术不准备接受对外采访。
或许是其他一些员工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些自称是“离职员工”的人开始爆料,说起一些公司内部的事情,包括管理混乱、任人唯亲之类的,马未来欠薪裁员又再一次被冲上了热搜。
7月25日晚上,马未来终于发了视频来澄清一些事实,他坚定地面对着镜头,说,“近期关于万物艺术的种种,包括违法裁员、欠薪之类的实在是谣言,谣言散布者系公司前员工,该名员工因违反公司规章制度被强制辞退,现在到处造谣,我们已经向京州市人民法院提起诉讼,告他侵犯个人名誉、商誉等违法行为。”
马未来说,“本来我不想在此刻出来占用公共资源,这里也像一贯支持我们万物艺术的粉丝致以道歉,万物艺术确实是我之前成立的,但是我从未经营过,全部由相关代理人负责,至于谣言中提到的违法裁员更是无中生有,万物艺术确实裁人了,但都符合法律法规,且大多数员工都签字并拿到了合理的补偿,至于有个别员工再走法律途径,在这里我也郑重向大家保证,我们一定会坚持法院的裁决,绝不让不法分子有机可乘。”
“很多人都猜测万物艺术是不是要破产了?是不是资不抵债了?那更是无稽之谈,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我们万物艺术的资金非常充裕,即便两年没有收入也可以正常运转,在这则消息出来之后很多我的朋友和银行都来问我,是不是资金有困难,一位老友更是说‘老马,一千万够不够,我给你,不用还。’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说这些谣言实在是太可恶了。”
此言一出,叶森的微博就成了重灾区,底下纷纷有人留言进行人身攻击,甚至@相关部门要求对其进行处理,一些平台就删掉了叶森的帖子,并且对他做出了警告处罚。
“我就跟你说吧,我们是斗不过人家的。”张斌打来电话,“你还把我微信拉黑了,真有你的,现在你是孤军奋战,所有人朝你吐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不管怎么样,我将要把仲裁进行到底,我相信真相会明朗的。”叶森说。
“你看,典型的理想主义,谁关心你那几个月的工资,就算确有其事,也很快会被大众所忘记,这就是互联网现状,谁喜欢听真话,事实上大家都跟着大V走,谁在乎我们这样的蝼蚁。”
“没错,张斌,我只是一个小蚂蚁而已,绊不倒大象。但我相信事实就是事实,他在网上说的都是愚人的把戏,确实他现在掌握了舆论的主动权,可是这样又如何,难道这样黑的就会变成白的?我们的劳动法难道是形同虚设的?”
叶森和张斌不欢而散,挂掉电话之后,叶森呆坐在电脑前,整个人脸上热得发烫,感觉大脑的CPU快要烧干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法院可以快点审理该案件,同时马未来和万物艺术分别起诉叶森,告他侵犯个人名誉,未来或许还有更多的诉讼在等着他,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闷了一口二锅头,一头扎进被褥中哭泣起来。
叶森从未经历过现在这样的绝望处境,就连父亲都来询问其中的缘由,让叶森稍许欣慰的是,在父亲得知马未来和万物艺术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立刻对马未来脱粉了,“儿啊,爸爸就是一个老农民没啥本事,但是爸爸支持你,在历史上凡是对老百姓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都是奸商,我现在就把马未来的书烧了,以后再也不看了。”
叶森在电话那头笑着笑着就哭了,他很久没有跟自己的父亲谈心了,以前都以工作忙为借口,即便是回到老家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当中,他从未留心父亲早已斑白的两鬓和脸上如沟壑般深邃的皱纹,“爸爸,我对不起你,辜负你了。”叶森哽咽地说。
“孩呀,实在不行就回来,老家总有一口饭吃,现在县城也不比以往了,县城可好了,很多大城市有的现在我们县城也都有了,前两天还开了一家盒马生鲜,大家的日子都在好起来,累了就回来,你永远有退路。”
这句话给了叶森些许的力量,他站在人潮汹涌地大街上心头流过一股暖意,他抖了抖略微褶皱的工装,抬起头朝宿舍走去,那一晚他喝了两瓶啤酒,整理了相关的资料准备提交仲裁庭,进行劳动仲裁。
晚上弄得很晚,第二天叶森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精疲力竭,他眼眶深邃,整张脸仓黄地如同西北的沙漠粗粝而荒凉,定居在上嘴唇和下巴的那几根凌乱的胡渣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这一日,叶森倒是好好捯饬了自己一下,至少把胡渣子修剪掉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拿着资料就去开发区的劳动仲裁委员会提交相关资料。
办事大厅进进出出的人倒是不少,但所有人脸上都看不到一丝笑容,叶森按照流程先取号,等待叫号。
“办什么?”穿着制服的办事员女孩看了叶森一眼。
“哦,我想提交仲裁,关于我们单位违法裁员的。”叶森说着把资料递过去。
“我建议你先向企业或者基层组织申请先行调解,这样或许更快一些呢。”办事员说。
“我已经多次跟企业协商了,里面也有相关资料,但是结果都不太理想,所以......”叶森挠挠头。
“好的,已经受理了,回去等通知吧。”办事员慵懒地说道。
“那个,我想问一下大概需要等多久?”
“一般在正式开庭前,我们会组织一次调解,大概15天左右吧,不过10-30天都有可能,最近排期较多,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至少最久30天对吧。”
“对。”办事员点点头,“如果超过四十五天都没有结案可以直接起诉,这个你知道的吧?”办事员眨了眨眼睛。
叶森点点头,“太感谢你了。”
接下去几天叶森的情况稍微好了点,主要还是因为马未来辟谣的热度再下降,当然叶森也尽量不让自己去看这些糟心的事情,有这些时间真的还不如找找新的工作机会。
他在空闲时间往各大平台上投放了简历,期间也去面试了几家,但是对方都以他现在跟前东家有纠纷为由婉拒了。
“这是万物艺术造成的原因,请您务必相信我。”叶森诚恳地站起来朝面试官鞠了一个躬。
“害,也不是对你有偏见,现在用工成本也不低,用人得小心,万一有什么事情我得负责人,这样吧,你先回去,等你官司处理好了,真相大白了,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招到合适的人,你再来试试?”
叶森倒也没有那么丧气,毕竟这个时节找工作本身就不容易,他现在一天都被找工作和仲裁两件事情填满了,一些已经离开的同事偶尔也会来问问事情的进展,得知还在等仲裁庭安排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叹气,“诶呀,森哥,我看就去找找黄总多要两个月工资得了,太费劲了,时间不等人啊。”
叶森每每听到这样的劝说都不置可否,他已经习惯了,这件事情让他感到很焦虑,尤其是之前网上的那些事,他觉得马未来就像一个操纵玩偶的魔术师,把整个社会都愚弄了,他所精心打造的人设、平易近人的模样都是假的。
从申请仲裁开始十天,他终于接到了电话,仲裁庭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万物艺术希望跟他和解。叶森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非常激动的,定好时间之后,叶森终于好好睡了一觉,他希望以比较好的姿态去迎接这场和解。
开庭的时候,叶森傻眼了,万物艺术只来了陈糠,其他一个人也没有,一进去叶森就开始心里犯嘀咕。
“小叶。”陈糠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声招呼。
叶森点点头,“陈经理,公司就来了你一个吗?”
“这种小事情,我来处理处理就行了。”陈糠说。
在和解中,陈糠对叶森说,“公司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给你两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这就是公司的最终决定。”
“不是?”叶森有点懵了,“两个月?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
“小叶啊,这我可得跟你好好算算了,”陈糠收起笑脸,“你被辞退是因为公司客观情况发生了重大变化,这是客观原因而不是老板,我是说黄总也好、马老师也好能决断的,这是公司行为不是个人行为。”
“陈经理,那你说公司是不是人管理的,企业法人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确实可以算作一个主体,但体现的是背后经营者的某些意志。”叶森说。
“哦,那你就可以到处诋毁万物艺术和马老师了?你在网上散布谣言,害得马老师要占用公共资源进行澄清,这笔账应该压根你说,按照常理确实应该赔你2N+1,但是因为你在网络上引起的舆论导致马老师和万物艺术名誉受损,公司也要向你赔偿,一增一减,公司认为主要付你两个月的工资就可以了,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陈糠讪讪一笑,“怎么样?”
“恕我不能接受。”叶森说,“我在网上说的都是实话,反而是马老师为核心的领导层一直都在逃避问题,我从来没有损害过公司名誉,更谈不上对马老师构成了某种伤害,反而是我在马老师辟谣之后遭遇了网暴,我可以给你看看——”叶森说着掏出手机把微薄打开,有留言、有私信全部都是毫无目的的辱骂和威胁。
陈糠眼皮一抽,“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这个条件?”
“对,我不同意。”叶森说。
“呵呵,我告诉你,你跟我们斗就像是......就像是......算了,是什么不重要,总之你会输得很难看的。”陈糠说。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叶森回道。
仲裁庭的调解没有预想中的顺利,但只要有裁决就可以在十五天内进行上诉。真到了这一关叶森倒是有些退缩了,首先就是自己肯定是无法在法庭上舌战群儒的,毕竟自己也不是法学专业毕业的,但是找什么律师这又让他犯了难,这一点他也一窍不通。
决心起诉的那天,叶森联系了好几家附近的律所进行咨询,最终大公律所让他较为满意,王律师给了他比较细致的问题解答,包括后续可能会面临的种种问题。
“王律师,您收费贵吗?”叶森弱弱地问了一声。
“我们按照标的金额来收费的,你这样的案子七八千就可以了,如果需要用我,就把合同签了。”
叶森之前还有积蓄,听到费用在合理范围内也就欣然签订合同,让大公律所来操办起诉的相关事情,而自己则是提供律师所需要的各类资料,包括考勤记录、工资流水、跟领导的一些微信聊天记录等等一切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信息资料。
上诉的事情有了代理人,叶森稍微缓了一口气,一家中型企业接收了他的简历准备面试,他重新拾起了对生活的向往。
可是事情进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就好像坐船在海上航行一样,道路总是曲折的,有时候你以为要柳暗花明了,现实又会给你整出很多幺蛾子。
就在叶森觉得所有事情都在好转的时候,张斌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哎,叶森,我可是听说了,这不赶紧来跟你讲。”
“你听说什么了?我准备起诉?”叶森问。
“不是。”张斌叹了一口气,“那什么,万物艺术变更了,你去查一查,名字和股东都变了!”
“啊?!”叶森脑袋嗡嗡直响,他挂断电话就到相关网站上去查信息,果然,万物艺术刚刚做了相关变更,首先是企业名称由“万物艺术”变更为“叶秦文化”,股东也由“马未来”变更成了“陈糠”,这怎么回事?
叶森赶紧联系了王律师,把这些变化跟他讲了讲,“王律师,您看这个会影响到我们的官司吗?”
“叶先生,没事的,公司可能是想做债务剥离,但企业变更属于内部事项调整,根据《公司法》第九条,公司名称、股东或者法定代表人变更不影响其债务承担。叶秦艺术作为权利义务的承继主体,仍需履行原公司的法律责任。”王律师解释道。
“那真的没事吗?对方应该也是有律师团队的,我真的经不住他们这样愚弄人。”叶森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哭腔。
“叶先生,没事的,你要对我们律所有点信心,重点是你要对我有点信心,这样的事情我之前的客户也经历过,如果拿不出重大事项调整的依据,法院一般不会予以采纳。”王律师安抚叶森。
仲裁之后的七天,王律师完成了相关诉状书并且提交到了法院,“叶先生,您的案子法院已经立案了,这样的话我们等着开庭就好了。”
叶森略微松了一口气,这两天网上的一些评论又开始转向了,尤其是听说马未来退出了万物艺术的股东行业,网友又吵了起来,“这家伙不会是打算跑路吧?”“为什么现在突然变更企业名称,这一切难道是某种巧合?”“大家不要闲着没事议论这些,这些都是正常经营调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等待法院开庭的这些天,叶森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经历了新一轮面试时,单位的人力资源总监跟叶森讲了一些话,其中有一句很触动他,“我们希望如果你加入我们就要全心全意为未来而奋斗,请不要一直停留在过去,比起你的过去,我们更希望你的未来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叶森深表认同,他询问了单位的工资、福利和规章制度,跟几年前加入万物艺术不一样,他也发现自己似乎成长了,不再只是盯着工资,也会把企业文化纳入到择业的范畴,好的工作氛围才能确保自己低内耗。
叶森和万物艺术的第一次开庭是在立案之后的30天,一审万物艺术委派了律师和陈糠来应诉,在庭审中被告代理律师强调“叶秦文化(原万物艺术)因为客观情况发生重大变化才进行裁员,程序上不存在问题,且我方认为被告叶某在工作中态度不端正、涉嫌对公司的业绩产生了不利影响,综上所述,我方的要求就是 不给叶某进行赔偿,他的诉求本身是违法的。”
“原告,你们说说看。”法官说。
“我方认为被告所说的并不是真实情况,被告一直说‘客观情况发生重大变化’,但是又拿不出切实的证据诸如破产申明、资产负债表、业务调整文件等等,而我方的证据很充分,我想各位也都看到了,这一切都可以认为被告是违法劳动法的。”
“法官大人!”被告律师举手道,“目前叶秦文化已经跟原公司之间没有太大联系了,股权也变更了,我方委托人陈先生才接手相关工作没多久,且是在叶先生被裁之后,照理来说我方不用承担相关法律责任。”
“反对!”王律师说,“《新公司法》第九条明确提到:公司名称、股东或者法定代表人变更不影响其债务承担。叶秦艺术作为权利义务的承继主体,仍需履行原公司的法律责任。”
法官点点头,“原告说的对,被告请你们拿出相关证明来,关于客观情况发生重大变化的资料,本案先休庭,下周三重新开庭。”法官说完,拿起锤子敲了敲桌面,“请你们回去把资料再完善完善。”
第二次开庭,万物艺术除了律师和陈糠,黄翔也露面了,叶森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并不好,整张脸绷得像一张拉满弦的弓,但缺少一种霸气,感觉随时都会垮掉。
由于叶秦文化始终拿不出切实证据,在案子审理上叶森一方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那么被告你们确实是没有资料喽?”法官问。
被告委托代理律师摇摇头。
“那么原告,你们这次准备了什么资料?”法官问。
“我们有!”王律师站起来,“法官大人,这是互联网上的一段视频,是马未来老师澄清谣言时做出的承诺,马未来老师在视频中说道‘公司资金非常充裕’,所以我方坚定认为万物艺术根本不存在经济风险,除非马未来老师说了谎。”
法官看了视频,“被告对此有何解释?”
“法官大人,我方提出抗议,该视频跟本案无关,目前马老师已经退股了。”被告律师说。
“法官大人,我方提出质疑,马未来虽然退股了,公司也变更了名称,但是有一点,注册资本金一直没有到位,实缴资本只有注册资本金的10%,我方认为马未来老师在退股前仍就要对之前的债务负责任,我方要求马未来老师对注册资本金进行实缴完成。”
“咚咚!”法官敲了敲桌子,“案子的基本情况我已经有所了解,针对双方的诉求和提供的证据链,现在对本案做一个简单总结,原告叶某与2019年3月入职被告公司叶秦文化(原万物艺术),签订了劳动合同。2024年6月,公司以‘客观情况发生重大变化’为由单方面通知叶某解除劳动合同,未支付相应经济补偿。叶某认为公司解除行为违法,提起劳动仲裁,因不满仲裁结果向法院提起诉讼。”
“本案中争议的焦点如下:1、被告主张的‘客观情况发生重大变化’是否成立?2、解除劳动合同的程序是否合法?3、被告是否应该支付违法解除赔偿金?”
“根据双方提供的相关资料,原告叶某确实在叶秦文化(原万物艺术)任职,其提交劳动合同、工资流水、单位考勤、微信和电话记录(证明公司未协商)均为有效证据,被告叶秦文化(原万物艺术)仅仅只是提交了股权转让意向书,未提供董事会决议、审计报告、资产负债表等其他佐证证明其‘业务调整’、‘外部经济压力’等必要性的证据,且未提前30天通知员工进行调岗调薪。”
“综上,本院将于一周内做出裁决,双方都清楚了吗?”法官问。
“清楚了。”双方律师答道。
叶森向黄翔看去,他的脸肿得青一块紫一块,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王律师,之后会怎么样?”叶森问。
“没事的,这个案子对你还是很有利的,他们很多证据都拿不出来,无法自圆其说。”王律师说,“叶先生,祝你好运。”
“那如果,我赢了官司,但他们不付钱怎么办?”叶森问。
“没事,我们可以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王律师笑笑,“马未来老师不至于吧,这么点钱,相信他。”
案子的宣判下来了,一审判决叶秦文化(原万物艺术)系违法裁员需要向叶森赔偿12万元经济补偿。叶森终于扳回一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尽管之后叶秦文化(原万物艺术)还是提起了二审,但二审依旧维持原判,并责令其尽快支付拖欠工资。
叶森最终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经济补偿,在二审宣判的那天据张斌跟他说,那一天很多媒体抢着要采访马未来老师,希望他就这件事情发表一些看法,“哎,真有你的,你是不知道,当时马老师的脸色可难看了,听说把办公室里面的很多东西都砸啦......哎,哎,你还在听说我吗?”
叶森笑了笑,“没有人可以愚弄群众,事实胜于雄辩,法律是公正的。”
叶森离开住所的时候,天空中飘过来一大片白云,澄澈的天空被一团团白云遮了起来,随即又忽然散开,更变戏法似的,太阳出来了,柔和的光照打在他的脸上,如同一只温暖的触手,过了一会儿云彩还会飘过来,他想,这就是生活,云彩一遍一遍地遮住天空、遮住阳光,或许还会让天空变得暗淡,或许还会下雨呢,雨滴如泪水倒流,可是太阳都在那呢,就挂在天上!更多的云彩在飘过来,两朵,三朵,还有鸽群,或者一两只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