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边有一藕香居,居内住着钱塘名妓柳含烟。
柳含烟才貌俱佳,却性子古怪,虽委身青楼,却不带丝毫烟尘气,更是轻易不能见着的。即便有幸一见,也只能饮酒赋诗,琴瑟相合,若想共度鸳鸯帐,她便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利剪,只抵脖颈。这公子相公都是来寻乐的,谁也不想惹上晦气,也便不强求。再加上这柳含烟真个有咏絮之才,寻常男子都比不上,那些文人骚客,都以能被接见为荣,更不会去寻衅滋事。而这鸨母见含烟这般行事,这些公子相公仍是不绝如缕,也就不逼着含烟接客留宿了。
这日,柳含烟正对镜梳妆。只见鸨母气喘吁吁来说:“含烟,今个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呀!”含烟继续画眉,冷笑着说道:“我一青楼女子能有什么喜事?鸨母笑着说道,来了三位公子,缙绅子弟,风流倜傥的,可不是你的好日子吗?”含烟一听,也动了心。她这么守身如玉,不就是为了觅一如意郎君。只是,来来往往的公子,总没有如愿的。有潘安之貌的,却丑如左思,有才气逼人的,却行事猥琐,含烟渐渐地灰了心,想着上天定是让她孤独终老。
含烟便忙梳妆毕,来至前厅。只见三位公子正在前厅坐着闲谈。含烟上前施礼,三位公子还礼。含烟悄悄打量,一位公子穿着玉色长袍,眉清目秀,温润如玉,是翰林之子,名叫王珏;一位公子穿着牙色长袍,美如冠玉,风流倜傥,是布政之子,名叫陈逸尘;一位公子穿着紫色长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是知府之侄,名叫苏紫宸。
续礼毕,几人坐下闲谈,含烟才知,两位公子都是陪着陈公子来的,不免就偷眼多看了陈公子两眼,越觉得心神摇曳。却不知这陈公子内中如何,不知是不是个绣花枕头。
而王珏与紫宸亦久闻含烟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见逸尘已是目不转晴地盯着含烟,便想成全二人。
王珏便道:“陈兄学箫多年,今日何不一展其才,让我们也能一饱耳福呢?”
逸尘道:“单吹箫不是太过无趣了?”
紫宸道:“久闻柳姑娘弹得一手好琴,不如两人合奏一曲,也算不负这美景。”
含烟道:“含烟才薄,不敢有污诸位之耳。”
紫宸道:“柳姑娘何必过谦,良辰美景难遇,辜负了岂不可惜。”
含烟不好再推辞,便道:“那请公子们随我来吧。”说罢,领着陈逸尘三人去了白云留。这白云留是含烟的书房兼卧室,四周临水,窗外一片荷花,甚是清雅。含烟便坐下,轻拨琴弦。悠扬的琴声穿过层层荷叶,似更觉清凉。逸尘便拿起箫,站在窗口合着琴声吹了起来。
紫宸,王珏二人听得如痴如醉,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环绕。
一曲毕,二人拍手叫好,齐道:“今日果然有福。”
含烟道:“小女子献丑了。”
王珏道:“你二人配合的真乃天衣无缝!”
紫宸道:“逸尘这是有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之意呀。”
含烟低头脸红不语。
此时,老鸨进来道:“各位公子,此时天色将晚,不如在此一宴?”
众人点头称好。须臾,饭食已备。逸尘等坐好。紫宸道:“此番美景,若不赋诗,岂不让群芳笑我们才短。”
逸尘点首,即将月色莲花为题,握笔立就一绝。紫宸接过,与王珏同看,其诗道:
月明水殿玉栏杆,娇冶临波若倩怜。
为惜芳香人已醉,相扶笑折并头莲。
紫宸看毕道:“此诗借景描情,以情托景,不即不离,韵和语雅,堪称即景绝唱。如今该是柳姑娘赓和了。”含烟道:“虽说抛砖引玉,然念涂鸦技量,岂足与大方酬和?倒是不咏的妙。”紫宸道:“久慕柳姑娘诗名,岂有不赋之理?自然也要请教,使我等一识香奁佳句。”含烟只得搦管和韵一首道:
临波无语倚拦杆,不是濂溪谁解怜。
纵使月明甘露降,须无一漓到红莲。
众人皆感叹不已,都道柳姑娘果是才逾苏小,不让须眉。
紫宸因亦挥成一首道:
荷花十里映栏杆,朵朵应生才子怜。
欲特媚语邀明月,先吐枝头五色莲。
王珏接下去,也自吟成一首道;
花开玉井旁栏杆,叶底游鱼岂为怜。
湘蕈倦舒人意懒,一池明月半池莲。
紫震道:“王兄之作虽佳,不免微有妒意。”儒珍笑道:“鲁男子尚自心动,汉相如安得不风魔耶。”谈笑一番,又吃了一会儿酒。
酒足饭饱,紫宸和王珏便识趣走了。只留逸尘在此。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逸尘暗思,总说这柳姑娘才比薛涛,总是不信,今日弹琴,赋诗皆是上品,果然名不虚传。更是看直了眼。
含烟也暗想道,今日的三位公子真是貌赛潘安,才比子建。往日那般,总是不如。且这陈公子对我甚是有意,想我终身也有着落了。
逸尘道:“看姑娘诗中之意,还没寻着良人。”
含烟道:“来来往往,皆是不如意之人,故未曾轻许。”
逸尘道:“姑娘所愿何人呢?“
含烟道:“贱妾不幸沦落风尘,但保此身洁净,以待良人,所愿才貌双全之人。”
逸尘道:“姑娘觉我如何?”
含烟低头不语。
逸尘再三追问。
含烟道:“公子缙绅之家,定有门当户对的小姐相配,贱妾鄙陋,不敢奢望。”
逸尘道:"那些小姐未必有你之才貌。如你之人,世所难遇。”
含烟道:“公子父母定不会容青楼女子进门的。”
逸尘道:“虽说婚姻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你这等才色双绝,想父母定然会允,即便不允,我也认准了你。”
含烟道:“公子此话当真?”
逸尘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含烟道:“既如此,那对月盟誓,结为夫妻,可好?”
逸尘道:“此举甚好。”
二人焚香叩拜,对月盟誓,结为夫妻。
逸尘道:“姑娘气质出尘,不似贫贱出身。”
含烟这才道:“贱妾原也仕宦之族,诗书之家,因家父被诬,皇上不察,即便降罪,家父耿直难忍,乘夜将诬告之人一门皆杀,后远走他乡。母亲又因病而亡,贱妾孤苦伶仃,收入官府,贱卖青楼,从此飘零,不能安稳。”说罢,忍不住垂泪哭泣。
逸尘不觉动情,将含烟揽入怀中,道:“余生定不会让再孤苦无依。”
含烟亦不抗拒,自谓余生有托。
是夜,春宵苦短,自不必叙说。
这陈逸尘自与含烟结合,便三天两头找个借口就去藕香居。后,与父说要去苏州游学,便带着书童去往藕香居,一连住了数日。
这日,天气晴好,逸尘便带着书童去游钱塘。只见远处隐隐青山,近处碧波无垠,正看得痴迷时,只听一阵喧闹。一众奴仆嚷道:“小姐上楼观景,闲杂人等回避。”说着,只见一位袅袅婷婷的小姐款款上来。
逸尘不免多看了两眼,觉这小姐有一股清冷之气。楼上不便细看,逸尘便下楼来,走至一处,痴痴的望着,觉得这小姐如同月里嫦娥,心甚念之。这小姐览景毕,准备下楼。这逸尘便侯在楼梯处,想再与这小姐见一面。小姐下楼时,他便装作要上楼,与小姐擦肩而过。等这小姐走远了,便叫书童去问这小姐是谁家闺秀。谁知这书童却并不动。逸尘骂道:“呆奴才,还使唤不动你了?”书童笑说:“公子莫生气,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把折扇递与逸尘。逸尘拿在手里一看,原来是一把精精巧巧的折扇。便道:“这是谁的?在哪得来的?”书童道:“这是刚才那小姐不慎落下的。”逸尘道:“那还不快快去还。”书童道:“还了公子从哪知道小姐是哪家闺秀呀!”逸尘道:“你这奴才倒是心眼多呢!”将扇展开,却是一首诗,写着闺中偶题,想着便是这小姐之作了。读毕甚是绝妙。逸尘想,这小姐真个是才貌俱佳呀!仔细再往后看,却并无署名。逸尘又前前后后看了几遍,急道:“这扇中并未署名,还不快赶去询问。”书童慌了,赶紧赶去,却见这小姐已登舟而去。逸尘心里甚是懊恼,没情没绪地,也不回藕香居了,带着书童却回了自己家中。
一夜辗转难睡,索性坐起来又将那折扇拿出来,细细观看,只见那首诗下有两个小小的字——瑶枝,白日未曾看到,却不知小姐什么姓氏。心里也是着恼,又转念一想,明日各处去问问,也便能知晓了。又高高兴兴睡去了。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就拿着扇子各处询问,总是没有问出,却也不甘心,一连几日都是天未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却总是没个眉目。这逸尘,这几日来回奔波,又心里着急忧虑,再加上时时想着这小姐,竟相思成疾,一病不起了。家里自是请医调理不题。
却说这柳含烟,看着逸尘自晚不回,心里甚是着急,打发小厮各处访问,未果。便去他家问,说在家。含烟便也放了心,却也纳闷道,怎么不曾言语一声,便回了家呢。却也不好细问。谁知一连几日也不曾来,也没人报个信,再着人去问,却说是病了,在家养着呢。含烟心里着急,却也没奈何。
自这含烟与逸尘梳栊后,便不再接客。这老鸨也不逼迫,想着逸尘定要来赎的,到时好好讹他一笔。谁知这逸尘一连几日不曾来,也没打发个送信的来。这老鸨心里便生了疑,想着这逸尘得了手了,便丢开一边了。她一面心里咒着逸尘,一面又开始让含烟接客。谁知这含烟不从,只是寻死觅活的。这老鸨没奈何,就说再等两日,这陈逸尘再不来,你可得听我的了。
谁知,这日,来了吏部之子夏元与一个什么毕纯来老爷,指名道姓要找含烟,别人作陪定是不肯,老鸨没奈何,就去求含烟。这含烟死命不从。老鸨便道:“好女儿,你也体谅体谅妈妈,若这夏公子真恼了,我们可都没好日子过呀。”含烟扭头不应。老鸨咬咬牙说道:“你今若陪了夏公子,我便再不要你接客,直等陈公子来赎你。”
“此话当真?”
“当真!”
“口说无凭,我们立个字据。”
“这死丫头,还上脸了,这如何能立个字据?”鸨母恨恨道。
含烟道:“若不立字据,我便不去!”真是气的这鸨母牙痒痒的。却也没奈何,她深知含烟脾性,是个脸硬心冷的。便让人写了字据,在上面画了手印。含烟这才收拾收拾去往前厅了。
还未到,远远地看着那毕纯来和夏公子便心生厌烦。这夏公子虽是个秀才,却胸无点墨;虽为书香门第,却不喜读书,纵延师来教,却总不见进益,这夏老爷便也灰了心,只求不惹祸便好。这夏老爷一生廉洁,两袖清风,最爱吟诗作赋,甚是风流,却命中无子。后将夏元过继来,却不料是朽木不可雕也,夏老爷心中后悔,却也无法,只能任由他去。将心思便放在了女儿身上。
这夏元,生的肥头大耳的,腆着肚子,穿着一袭长衫,做工精良,却像是借来的衣服。原总是不得见含烟,今听闻含烟与逸尘梳栊了,便也想去留宿。见含烟走来,他忙凑上前去,想拉含烟的手,含烟忙躲过去。夏元也讪讪地走过去坐下。
老鸨忙准备安排饭食。席上,毕老爷道:“喝酒无趣,需要行个酒令。”夏元道:“那些太过繁琐,喝酒取乐,谁还去捡书袋不成?不若我们掷骰子取乐。”说毕,就和毕纯来掷骰子喝酒取乐,甚至划拳助兴。但含烟却冷冷坐在一旁,不言语。夏元道:“这可冷落了柳姑娘了。”因见壁上挂着一支箫,便取下来,道:“那我吹曲给姑娘解闷。”毕纯来道:“兄何时学过?未曾听兄提及。”夏元道:“幼时曾跟一名师学过,也颇会几首名曲。”说罢将那萧横捏而吹。小厮在旁笑道:“相公横了。”夏元方知错认了笛,也笑道:“怪道没处下手。”因复直吹,可煞作怪,再也吹不响。毕纯来笑道:“为甚用了这一把气力,竟像吹火筒一般不响一响?”夏元道:“老先你不知音律之妙,这就叫做箫管两头空,吹响一半功,如何性急得来?慢慢地自能作响。”因复用尽干生之力,挣了半日,方才吹响。吹了一回,毕纯来道:“吾兄妙音是哪里传来的,唤甚牌儿名,这等好听?真乃响遏行云,广陵绝调。”夏元道:“学生幼时从一业师,乃是苏州人,吹弹得好,传授学生。这一调叫做‘闹五更’,是诸曲调中第一个大牌儿名。”
含烟见夏元如此不通,言语粗鄙,心里已是不耐。耐着性子陪着吃过了饭,便道:“天色已晚,两位公子家住城内,恐夜深露重,不好走,不如早回去吧。若觉得含烟陪侍得好,以后常来。”
夏元道:“哪个说要回去的,我们今日来可不是吃了饭就回去的。听说你与那陈逸尘梳栊了,爷今天来,也是要你侍寝的。”
含烟道:“贱妾今已是陈公子的人,不再侍寝。”
夏元道:“既如此,那陈逸尘怎么不娶你回家,还让你在这儿陪客?你这都是青楼的手段,还不是为了多赚点银俩。爷带的有钱,今晚定要你陪侍。”
含烟道:“公子想是喝醉了。今晚早点回去歇息吧,恕不奉陪。说毕,一转身进去了。”
这夏元在后面追问道:“有这么待客的吗?”
含烟不答。气得夏元满面涨红。
这边,毕纯来劝道:“何必和这一青楼女子计较呢?她性子这般粗劣,也是难相与的。”
夏元道:“小弟就看上他了,定要将她弄回家。”
“既要这样,也不难,今日我们先回去,这事小弟定为兄办妥。”
夏元听如此说,便作罢。
次日一早,毕纯来便又来到了藕香居,对老鸨道:“夏公子内室无人,昨日见了含烟,便念念不忘,想娶回家去,今日央我做媒,来与你说。”
老鸨一听,心里十分欢喜,只是转念一想,道:“这含烟性子执拗,定是不肯的。”
毕纯来道:“她还等着陈逸尘来娶?妈妈也是太没个算计了,由着她任性妄为,昨日惹恼了夏公子,若不是我在旁再三劝阻,看你们还能活吗?那陈逸尘,布政之子,父母尚在,能由得他娶一个青楼女子?他这几日可曾来?他不过是少年心性,得手了便撂开了,那还记得含烟?也就含烟还在这傻等着!妈妈还不替她谋划谋划,等到人老珠黄,可就晚了!”
一席话说得老鸨连连点头,道:“毕老爷说的是。我竟糊涂了,那赎金五百两,一文也不能少。这几年,我可没少在这死丫头身上下功夫。”
毕纯来道:“这我可做不了主,待我回去问问夏公子,若成了,明日带来与你。”
老鸨听了心里十分欢喜。
这毕纯来便去夏元家,与夏元商量。
“700两?那老鸨也忒是心狠了点。”夏元道。
“她说抚养柳姑娘不容易,你若将柳姑娘娶回家了,她后半生便无依靠了。且她在柳姑娘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少了700两,她是不依的。我跟她说了许久她都不肯让步,定要那700两。”
“那700两就700两吧,我也不是拿不出来的,能娶到柳姑娘这700两也值了。”说罢,夏元拿出银两,让毕纯来收好,明日拿与老鸨。然后便择日准备迎娶柳含烟。
毕纯来道:“她一青楼女子,兄将她赎出,收为内室,已是天大的喜事。她身份卑微,为妾亦是抬举了她,那还能让她做正室呢?便趁着天黑,用一乘小轿将她抬回来即可。”
夏元低头想了半日道:“兄说的有理。劳烦兄明日再跑一趟,若成了,也便选一个好日子吧。”
毕纯来道:“后日就是一个黄道吉日。”
夏元听了大喜,便忙着去收拾了,毕纯来便告辞回家了。
第二日,毕纯来着小奴托着四百两随自己去往藕香居。
“怎么才400两,不是说好500两的?”老鸨道。
“这400两妈妈就收好吧,夏公子原只肯出300两,是我好说歹说,才肯加那100两,你就赶紧收着吧,惹恼了夏公子也不是好处的。”
老鸨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心里喜欢,拿一个放嘴里咬了一口,是真的,更是喜不自胜,赶忙接过。与那毕老爷写好了文契,便等明日夏府来接。
“姑娘明日大喜呀。”老鸨喜得合不拢嘴。
“妈妈,可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含烟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那朵朵莲花道。
“哎,你何必太痴呢?那陈公子若真心待你,早已娶你回家了,那还会让你还留这儿。他这许久都不曾来了,可见他不过是个薄情之人。再说,打你进青楼,你就要知道,没有回头路。女儿呀,妈妈也是过来人,也曾像你这般傻过,妈妈现在也是为你好呀。”老鸨拉着含烟的手道。
“妈妈,我已是陈公子之人,他怎样待我,那是他的事,我不为他,只为我自己,我也不会嫁,那夏公子是何样的人,你不是不晓得,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们这风尘女子,有人肯赎,已是万幸,还能要求什么?你这辈子都逃不脱这个命呀!”
“妈妈,我就是死也不嫁,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含烟甩开鸨母的手道。
“你个死丫头,动不动就拿死吓唬我,你死个试试,你就是死了也得嫁!”
谁知,这含烟也是个烈性子,说着就拿剪刀要自杀,慌得老鸨赶紧命人夺了过来。命人将含烟绑到床上,等着明日夏公子来接。并将含烟的房门锁上了。
含烟被绑在床上,心里甚是凄楚,想自己这一生也是坎坷,总以为遇到陈公子也算是良人,谁知终是薄幸之人。明日那夏公子便来接,自己定是死也不从的,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岂能让他糟蹋了?与其那样,不如死了算了。想到这,含烟便想着如何寻死。想自己平日里在房里各处放的剪刀倒是派上了用场,平日里用来自卫,没想到最终却用来了结自己。
打定主意,含烟便静静等着深夜。这期间,老鸨怕含烟出事,来看了几次,看含烟脸上平和,只是还是不理她,想着她应是想通了,只是还磨不开那个面儿,便坐在床边对含烟道:“不是妈妈不心疼你,看你这样,妈妈也心疼,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呀!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再忍忍,等明日夏公子来了,就给你解开了。”见含烟不理,老鸨叹了口气便出去了。
这含烟等着夜深人静时,便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艰难地坐起来,用下颌将被子推开,漏出了她藏在床下的一把剪刀。含烟背过身去,用剪刀将绑在手上的绳子磨断,又将绑在腿上的绳子剪断。含烟站起来,看着自己住了许久的屋子,手轻轻划过书架,划过琴……含烟想自己不能死在这屋子里,要死便死得干净些。推开窗,望着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月光真美,那窗外的荷花似裹着轻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含烟想,这样的夜晚结束生命,也是不负时光。含烟搬来凳子,踩在凳子上,跨过了窗,跳了下去,只听见扑通一声,湖面溅起了浪花,一圈圈涟漪荡开,后慢慢归于平静。
含烟没有挣扎,静静地感受着窒息,感受着死神的来临。都说临死前,你的一生会如闪电般一闪而过,爱过的,恨过的,也都成了空……余下的是永远的寂静。
第二日一早,老鸨便赶着来给含烟松绑,怕夏公子埋怨他虐待含烟,谁知刚一进门,便看见一地的绳子,却唯独不见了含烟,大开的窗子被风吹的吱吱扭扭的响。老鸨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反应过来以后忍不住哭道:“你个死丫头,这么狠心,说死就真死了,你死了我可怎么交代呀,你死了这400两银子那夏公子定是要要回去的呀,我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呀,我这是人财两失呀,你个死丫头,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我?”老鸨一边哭一边骂。
这毕老爷来了,看见这老鸨在这儿哭骂,才知道含烟昨日已寻了死。毕老爷看着这老鸨一个劲在这儿哭,骂道:“你还不去衙门报官,还在这儿哭,哭有什么用?等夏公子来接,我看你拿什么给夏公子?”说得老鸨回过了神,赶忙派人去报官。
这衙门便派人在河里打捞,一会儿便将含烟的尸体捞了上来,已是死透了。
这夏元就不乐意了,人死了,钱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没了,便逼着那老鸨还钱,要那700两。那老鸨道:“只给了400两,怎么多要,还讹人?”夏元道:“你看着白纸黑字,写的不就是700两?”“那毕老爷欺我不识字,他念给我听说是400两的?”说着便上前拉住毕纯来的袖子哭道。毕老爷一把甩开,厉声道:“你别乱咬人,我是那贪图小利之人?就那几百两,老爷我还看不上呢?你定是不想把那钱拿出来,才如此这般!”老鸨百口莫辩,气得喘作了一团。
这陈逸尘听说夏元要强娶含烟,这日也早早赶来,正赶上含烟的尸体捞上,前几日还与她耳鬓厮磨,没成想今日竟阴阳两隔。听着夏元和老鸨在吵,而这边含烟还尸骨未寒,他心如刀割,怪自己不早来娶了含烟,怪自己对那折扇的小姐一见钟情,竟忘了含烟,才有今日这悲剧。陈逸尘心里既愧疚,又钦佩含烟贞烈,一时心里五味杂陈,难以消解,又见场面如此不堪,便抹着眼泪走了。
这边毕纯来劝夏元道:“柳姑娘已死,这老鸨也是人财两空,我们也算了,莫要逼得太急,以免她做出些什么事来。”
夏元道:“兄说的有理,那400两就400两吧,那300两算是给含烟的丧葬费吧。这人死了晦气,我们也赶紧走吧,改日去寺里烧烧香,祛祛晦气。”说罢,也走了。
衙门里看没什么事了,只说让这老鸨把尸体埋了,这柳姑娘也是个贞烈的人,便也走了。
这日夜里,风依旧轻轻地吹着,与往日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