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有病,发烧烧得不思茶饭。母亲伏在我脸上问:“乖儿子,到底想吃啥?”
望着母亲泪光中的焦虑,不忍心再拗下去,可当时的感觉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吃。
母亲再问:“豆腐可好?”
一听说豆腐,滚烫的心田竟然暮地一阵清凉,干涩的舌下居然涌出一股甘泉——那白白嫩嫩的豆腐到底诱人。
我点点头。母亲笑了,抹去腮边的泪,抚摸一下我的头,转身去做豆腐了。直到今天,每每偶得小恙,都不禁想起母亲的泪,想起那香香喷喷的豆腐。
长大了,变老了,对豆腐的酷爱却分毫未减。八十年代北京豆腐供应依然紧张,每吃豆腐需排队去买,无论酷暑严寒也再所不辞。有时候千辛万苦排到跟前,豆腐卖完了。虽扫兴,但心不死,蹬着自行车飞快赶到另一个商店继续排队。跑两三个商店最后空手而归的时候也不知多少回,但买豆腐的热情丝毫不减。
看来我们的同胞真的爱吃豆腐!我的朋友中喜食豆腐者,当首推被著名画家、范曾称为画坛鬼才的崔森茂。只要一起吃饭,他定要点遍所有豆腐菜。偶遇无豆腐的餐馆,宁可忍饥再寻,也不愿将就。他是什么可以没有不可没有豆腐,只要有了豆腐,什么没有也可将就。
森茂先生以其长城山水画而饮誉海内外,是长城画派的领袖人物。一次吃豆腐时他对我说:“豆腐历史久远,仅次于长城。豆腐和长城同是中华民族对人类文明的伟大贡献!”他还说:“广济,豆腐还是你们安徽人的骄傲哩!”
一查典籍方知所以然。明朝大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就这样记载:“豆腐之法,始于前汉淮南王刘安。”刘安乃汉高祖刘邦的孙子,封王于淮南,故称淮南王。此公为求长生不老之药,遍求天下术士,养门客数千,终日谈仙论道,造炉炼丹。结果,丹没有炼出,倒“炼”出了豆腐。关于刘安发明豆腐的历史记载,以及传说与故事很多很多,众说不一。但豆腐发明于淮南——具体的说是淮南的八公山——那是没二话可说的。这里说的淮南,就是今天安徽省的淮南市,所以森茂先生说是我们安徽人的骄傲。
豆腐的发明不仅是淮南人的骄傲,更是中华民族的骄傲。若从豆腐本身的价值和它对人类繁衍、健康与文明的贡献而言,甚至可以说豆腐的发明是整个人类的幸事。
现代科学证明,豆腐是高蛋白低脂肪食品,蛋白质高达百分之五十七。豆腐所含的蛋白质是全价蛋白,有人体必需的八种氨基酸;含有天冬氨酸和微量胆碱,可促进脑神经发育,提高智力,增强记忆力;含有被誉为维持人类生活基础的生活素——性激素,可促使女子青春永驻,男子精力长盛不衰;含有多族维生素,有助于减轻人的懊恼、暴躁、易怒的心境,而保持良好的心态与情绪;还含有二级胺和亚硝酸钠形成的抑制癌细胞的物质,以及丰富的铁、钙等十一种微量元素,是婴幼儿和老年人的理想食品。豆腐不仅不含胆固醇,反而含有可降低胆固醇的豆固醇。饮酒时吃豆腐,可帮助肝脏迅速分解酒精,减轻肝脏的损坏。科学家还发现,豆腐还是一种绝佳的美容食品……
吃豆腐还可以长寿。据报道,中国老年协会考察中国的“长寿乡”——广西壮族自治区巴马瑶族自治县发现,这里的百岁老人几乎天天吃豆腐。上世纪80年代,全国评选过一次健康长寿老人,共评选出286名,其中老人之冠——121岁的湖北省随州市农民胡元清,也是天天必吃豆腐或豆浆,常年如此。日本是举世公认的长寿国,公民平均寿命高达80岁。日本营养学家透露,日本人长寿跟豆腐也有关。日本人每人每天平均要吃 40克豆腐,常年如此。在美国,医学界提倡用豆腐治疗肥胖、糖尿、高血压等疾病。美国野战医院甚至明文规定,病人术后恢复期不用奶、肉、蛋类食物,而以豆腐作为营养源。
许多像我和崔森茂先生这样喜食豆腐的人,恐怕首先不是因其营养价值,而是喜其味美。豆腐看来色如凝脂,洁白诱人,吃来细滑鲜嫩,清软爽口,并伴有淡淡的豆香。它既可荤也可素,既可热也可凉,可谓荤素凉热总相宜。我最爱的是小葱拌豆腐,把洁白细嫩的豆腐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块块儿,加水灵灵绿油油白嫩嫩的小葱末,再加细盐、麻油少许。哎呀,别提多好吃了!不知是葱提了豆腐的鲜,还是豆腐增了小葱的味儿,那种入口细滑、清凉、鲜香、爽口的享受,怕是世上难找了。
当年北京人工养的鱼不多,往往在农贸市场可以买到鱼农从河里打来的野鱼。不知为啥,那时北京人不吃北方人叫嘠鱼而我们老家叫“汪咯呀”的一种鱼,农贸市场上这种鱼没人问津,卖鱼的就把它们检出来,放成一堆,一块钱拿走。我常常去找这样的便宜。有时连一块钱都不要,几毛钱就买回二三斤。把嘎鱼用油煎至金黄,清水汆汤,加姜片、蒜片,加南豆腐,经千滚万滚之后,再加绿蒜苗末,连味精都不要放,哈哈!世界上找不出任何语言可以形容它的味美了。有一天,一帮青年作家到我家做客,当他们同时端起碗喝了第一口以后,每个人都瞪大眼,半张口,好半天才几乎一起说:“太好喝了!什么汤?”答曰:“豆腐!”问:“锅里还有吗?”答:“没了,一人一碗。”他们居然异口同声建议把盛出的汤倒回锅里,多加水再煮,为的是能多喝一碗。
说起豆腐品种,往大里说,素有南北两大品种。要问南豆腐好吃还是北豆腐好吃,还真的不好说。因为只要是豆腐就没有不好吃的,只能说各有什么特点。一般说来,北豆腐老(硬),南豆腐嫩;北豆腐粗,南豆腐细;北豆腐苦,南豆腐涩;北豆腐黑,南豆腐白……而真正好吃好看没有啥毛病的,还是发祥地淮南的豆腐。它既无北豆腐的苦,又无南豆腐的涩,而以其白、细、嫩、韧、滑、甜、香,冠中华,甲天下。
在淮南,不仅有好豆腐,还有一群能把豆腐菜做的出神入化的烹饪大师。在大师们的手中,就这一样豆腐,他们居然可以做出几百种佳肴,且色、味、香、形,无不让人拍案叫绝。我敢说,一道“酿豆腐”,准保让你忘尽天下美味。
有一年我与太太到山东泰安去。市委接待办请客。宴会快结束时,陪同领导郑重其事的对我说:“唱戏把最精彩的放在最后,叫做压轴戏。我们把当地最拿手的一道菜放在最后上,就叫压轴菜。”问他是什么?还故弄玄虚不说。一会儿菜端上来了,一看,原来是一道“酿豆腐”。尝了一块儿,果然不错。
问:“如何?”全桌的人都盯着我,等我评价。
我也故弄玄虚,嘴咂了好几下,说:“不错!”
“嗷!”他们欢呼着鼓起掌来。
“不过……”我话锋一转。
他们安静下来,看着我。
“有一个地方做的‘酿豆腐’要比你们的略胜一筹。”我说。
“哪里?”
“安徽淮南!”
那位领导一把抓住我的手:“哎呀!美食家!美食家!我们哪,就是到淮南学来的。”
豆腐的魅力不仅征服了我,征服了森茂,而且征服了全中华,全世界。早在上世纪80年代美国《经济展望》就断言,有朝一日,最成功最受欢迎的可能不是汽车,不是电视机或其他电子产品,而是中国的豆腐。果然,在他们预言不久,美国就形成了豆腐热。美国的市场上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豆腐产品。什么蔬菜豆腐、甜味豆腐、咸味豆腐、巧克力豆腐、彩色豆腐等等,等等。我们的台湾同胞还同日本展开了中日豆腐大战。中方卖豆腐品质,日方卖保鲜技术,一时间战得硝烟弥漫。
我曾想,豆腐为人的长生不老而诞生,但它不曾使人长生,也没有阻止人不老。同时,由于它的廉价和易于制作而没有像其它技术发明那样引起人们的关注。前面所说的画家森茂说长城是对人类文明的贡献,成不成立还有待商榷,但豆腐的贡献是无法否定的。两千多年来,它默默地为人类,尤其是中华民族的健康繁衍,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可以再次预言,豆腐必将随着科学的发展而更加显现出它巨大的价值。它将可能引发全人类饮食结构的革命,而与指南针、火药、造纸、活字印刷一起,成为古代中华民族为人类做出的又一不可估量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