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辞职了?”对面的萌萌问。
“对,这些年我过得太累了,想要去外面走一走。”苏妍回答。
“那你今后靠什么生活?你的积蓄,不是都……”萌萌迟疑,却又怕触碰到苏妍的伤心事。
“嗯,都给我父母了。”苏妍突然微笑了一下:“虽然我这些年挣得钱都给了他们,但所幸上大学时的人脉和一技之长都在。我散心的时候会写一些游记,然后配上我拍的照片发给林周跃,他们杂志社最近正缺旅行方面的专栏作家。”
听到林周跃这个名字,萌萌的眼神闪了闪,最后却还是道了再见:“一路保重。”
两人在咖啡馆门前话别,望着萌萌渐行渐远的背影,苏妍突然庆幸自己还有这么个闺蜜陪着自己。
高中的时候苏妍,萌萌,林周跃住同一个小区,高一分班的时候班主任正巧把三个人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
苏妍和林周跃是同桌,萌萌的则同桌是个有些腼腆的大男生,外形白净瘦高,名字叫陆峰。
陆峰的性格很好,出门会让女生先走,中午四个人凑一起吃饭时会帮忙拿饭,偶尔会送苏妍和萌萌零食吃,有人请教他数学题时他会教给对方很多种解法,最后还很礼貌的问一句:“我讲清楚了么?”
苏妍是个数学废,从小到大受到了来自各路学霸学神的吐槽,就连发小林周跃给她讲题的时候都会嫌弃一句真笨,所以每当听到陆峰问这句话时,她都会感激到涕泪横流。
“懂了懂了,谢谢大神。”
然后陆峰就会哑然一笑,然后回答一句:“那就欢迎下次再来。”
就因为这句话,萌萌他们打趣了苏妍很长时间,他们说这句话太暧昧了,说陆峰一定喜欢她,有时当老师将两人的名字并列提起时,周围就会响起暧昧的嘘声与刻意的咳嗽声。
现在的苏妍想到那副画面依旧忍不住微笑,这些独属于学生时代的美好,哪怕后来没结果,但也总是令人向往。
时间长了苏妍就有了小心思,同时觉得陆峰是个挺好的人,长得也好看,脾气也温和,对人更是彬彬有礼。
其实苏妍对男人的审美很大程度是收了父亲的影响。苏妍的父亲总是好吃懒做,每天最爱的就是喝酒和骂人,偶尔喝多了还会打老婆摔东西——虽然家里的生活费都是靠苏妍的母亲挣得。
高二放暑假前的一天,萌萌出去逛街了,林周跃去补课了,只剩苏妍在自家小区门前的槐树下徘徊,,没想到骑着自行车的陆峰停在自己的眼前:“做贼呢?”
陆峰穿了一身牛仔。那牛仔服应该是穿了挺久的,常摩擦的地方都已经泛白,可这样的牛仔服穿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寒酸,只有清爽的气息袭来。
“我,不想回家。”苏妍用可以与蚊子嗡嗡声媲美的音量回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峰穿校服之外的样子。他干净温雅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却又没有那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脸上的笑容也是和煦如春风。
可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想将实情说出,那样他们两人的距离就会被明晃晃的划清,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家长大的女孩,亲生父亲那样不堪。
对面的陆峰拿问号脸对着她。
“我爸爸她这几天心情不好,老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妈妈,偶尔也打我。”苏妍无法,只好说实话。
陆峰皱眉,然后拍拍自行车后座:“陪我去森林公园转转吧,我也不想回家。”
后来在公园,陆峰和她讲了讲自家的事。
其实就是个挺典型的成功男人厌倦糟糠之妻抛妻弃子扑进小三怀抱的狗血故事,只不过当这种故事发生在现实中,没有对撕,只有半死不活的婚姻和满心不平的儿子。
陆峰的故事让苏妍不再自卑,可却没有让陆峰离开苏妍心中的神坛,反而是让那神坛越来越高:原来,他也是一个家庭不幸的人呢。但是他还那样努力,每天在众人面前都是阳光少年的形象,自己应该向他学习啊。
而在陆峰看来,两人实在是同病相怜,应该互相帮助,所以本就温和的他待苏妍更上心了些。
后来两个人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陆峰的车后座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她的专属座位,每天晚上他都会送苏妍回家,然后两人在大槐树下墨迹一会儿,再由陆峰目送苏妍进楼。
那时候是高三,同学们牟足了劲要考好大学,除了上厕所,做其他事坚决要捧一本书,气氛很压抑。
家里气氛也很压抑,苏爸爸脾气更加暴躁,天天酗酒,下岗在家的苏妈妈变得更加怯懦。
仔细想一想,那时候最美妙的时刻就是陆峰送她回家的夜晚了,直今,她都记得回家路上有些什么事物。
两家大酒楼,陆峰说毕业了要和大家在里面聚会。
四五家网吧,陆峰和同学都去过。
六七家烧烤店,一个买烤鸭的阿姨,天气暖和的时候香飘十里。
几家咖啡馆,其中一家就是刚刚和萌萌见面的地方。
路两旁种的槐树,初夏时细碎的花瓣纷纷落在行人身上,,然后陆峰就会帮她拂去槐花。
陆峰说他妈妈做的槐花饭非常好吃,一出锅的清香扑鼻,有机会一定要让苏妍尝尝。
望着路两旁依旧飘落的槐花,二十六岁的苏妍想,可惜了,这饭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吃上。
虽说两人在最关键的高三时期谈了一场恋爱,可是两人的成绩还很好,成功考到了本省最棒的大学,萌萌与林周跃也一样。
大三的时候苏妍的父亲出事了,他在酒后和人打架,然后失手把人家捅了一刀,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奈何对方家里有点关系,让苏家赔偿包括医药费在内的二十万外加坐牢五年。
苏妈妈拿不出这么多钱,苏妍更没有钱,萌萌和林周跃知道了便把自己的积蓄借给她,虽说大学生没有什么积蓄,可也算是雪中送炭。
而陆峰却突然告诉苏妍,自己的妈妈要见她。
苏妍感觉突然,但还是收拾了一番应邀,可是陆妈妈却要求二人分手。
原因很简单,她不希望儿子娶一个家境不好的女孩,一个罪犯的女儿。
苏妍提了分手,陆峰犹豫了几秒,说,那就这样吧。
那一刻的陆峰仿佛忘了还没有带苏妍回家吃自己妈妈做的槐花饭。
第二天,苏妍的银行卡里多出了一些钱,她知道这是谁给的,并且毫不犹豫的退了回去。
陆峰说,你不必这样,就当救急。
苏妍说,你也不必这样,我不怪你。
电话彼端的人静默了几秒,还是主动挂了电话。
苏妍想,其实他可以说不用管别人的,也可以牵起她的手说我陪你度过这个难关的,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分手。
她突然想到那年森林公园中,陆峰说对他最重要的人就是妈妈,他会尽最大努力让她过好下半生的。
后来两人就没有联系过了,林周跃帮苏妍找了一份实习工作,苏妍觉着还不错,本打算继续读书的她在毕业之后选择了留在实习单位工作,然后拼命的工作、慢慢的晋升,攒积蓄,帮家里还钱。
直到上个月,二十六岁的她终于还完了那二十万,然后,她拿到了陆峰的请柬。
萌萌安慰她说,没关系,咱不伤心。
林周跃默默的排着她的肩膀,然后想把请柬撕烂。
苏妍拦住他说,我要去。
婚礼不豪华但很温馨,大屏幕上放着陆峰与妻子相识相知的一幕幕,有一张照片是两人和陆峰妈妈坐在餐桌前的合影,桌子上摆的槐花饭颜色清淡,却把苏妍的眼睛炫的酸胀。
你终于还是带着另一个人回家吃了妈妈做的槐花饭。
苏妍的父亲出狱了,苏妍的母亲和他离婚了,房子判给了苏妍的母亲。
而苏妍的母亲把房子留给了女儿,自己回了老家。
母亲说,女儿,这几年辛苦你了,妈一点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反而一直托你后腿,对不起。
看着母亲因为这几年经营早餐车日夜操劳而生出的皱纹,苏妍才发现原来有些事自己一个人也能走过来。
苏妍知道母亲是想离开这个伤心地,逃避灰暗的回忆。也许这确实是个让人解脱的办法,但她却舍不得。
过了几天萌萌告诉苏妍,婚后的陆峰带着妻子和妈妈定居在了他的工作地,旁边的林周跃紧抿嘴唇,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罢了罢了,既然他舍得,自己还要什么舍不得。
知道了苏妍的打算后林周跃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她找了那份专栏作家的工作,让她放心旅行。
其实林周跃是喜欢她的,从幼儿园的过家家到小学的拽辫子与毛毛虫,从初中的传纸条到高中的讲题抄作业,从大学时代的早饭到进入社会后自己的一份又一份兼职。
她一直知道,甚至她还知道林周跃本来打算一直等自己,而林周跃的母亲,那个看着自己从小到大的阿姨,在知道自己父亲入狱后为儿子安排的一次又一次的相亲。
如果林周跃的母亲会做槐花饭,如果林周跃带着自己会他家,她应该也是吃不到槐花饭的吧。
火车开动之前,苏妍想起了她与陆峰曾经一起学习的教室,一同游玩的公园,一起压过的马路,以及两人一起看过的槐花和那碗始终无缘的槐花饭。
苏妍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妈,咱老家院子里的槐树长的怎么样?等我下次回家做回槐花饭吧。
而自己何时才会回家呢?应是遥遥无期吧。
站台熙熙攘攘,人们行色匆匆,或许每个人都有各自奔波行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