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买了两个网纹瓜回来,一个当即吃掉,一个留着。由于家中还有荔枝、草莓、水蜜桃、黄桃、油桃、梨子、苹果等水果,留着的网纹瓜被遗忘了。等到农夫收拾水果时,发现网纹瓜坏了,瓜蒂那里发黑了蛮大一块,大约占瓜的六分之一。他赶紧拿水果刀来一刀切下。大概切掉五分之一,把坏的部分切掉,余下的瓜看上去肉质还是好的,便切成小块喊大家吃掉。
没想到大姐说她不要吃而且劝农夫也不要吃。她说她以前也吃坏掉的水果,后来她的二儿子不让她吃,说是坏的水果不能吃。她劝农夫不要太省了。
大姐这么一解释,一向比较节俭的农夫就有点生气了。尽管当着大姐的面没说什么,大姐转身,他却小声向我牢骚起来。他说大姐日子好了,就变了。
的确,虽然仍有很多农村陋习的大姐,有的作风已经不像穷苦的农民出身。长大了自力更生了的三个孩子改变了她。自从三个孩子都工作,有了不菲的收入后,大姐肩上不再有经济压力,她就成了“老板”。家中十来亩地她不再为了省钱而亲耕,种、培、收这类大活,包括灌溉、打药都是请人干。前几年,孩子们还上学,丈夫卧病不起,为了多置点钱,大姐能自己干的活绝不雇人,而且她会尽快干完自家活,再去给别家打工挣钱。近十年来,过度操劳使得大姐衰老很快,如今五十六岁的她头发已经白完了。孩子们都心疼她,如今能花钱雇人干的农活,他们都主张雇人,让妈妈休息。儿女孝顺,让大姐充满了幸福感。幸福了的大姐,确实变了,她不再那么俭省。她还是不时地随地扔垃圾、吐痰,几十年的农村生活习惯还在,但是她几乎不手洗衣物了,宝宝们有时尿湿衣服只有一二件,她也是交给洗衣机洗的,一洗就是45分钟。有时一天洗衣机要洗四五次,农夫觉得大姐浪费得失去了农民的本色,曾几次想说她。
大姐和农夫的关系是长姐如母的关系。农夫出生时,大姐已经读中学了。父母去世后,农夫一直把大姐家当作自己的老家,他久不久会回去看望大姐。大姐对弟弟也是非常照顾。多年来,大姐和二姐一直劝农夫再要个孩子,承诺没人带,她们来帮带,说是父母不在了,她们要替父母完成这个“职责”。她们做到了。二三宝出生那天,她们来了。二姐待到宝宝们两个半月才走,大姐坚守阵地,现在还在,她计划五月底回去收麦,到十月份种了麦再来帮忙。
农夫作为弟弟,有一点任性,经常直接指出两个姐姐的不对之处。姐姐们也早就习惯了,据说他小时候都是在这两个姐姐怀里长大的。妈妈下地,就把他交给两个已经有能力照顾弟弟的女儿了。我一直提醒农夫,现在不是几十年前了,姐弟虽然情深,但各自有家,姐姐们能来帮忙已经不易,我们要少提意见。
在农夫看来,姐姐们来帮带孩子,是应该的,是互相帮忙。姐姐们没钱送孩子读大学,他二话没说出钱,姐姐们的孩子出事他二话没说去处理,大姐的儿子结婚彩礼钱不够他二话没说补上……他觉得在我们生了双胞胎宝宝,生活一下子变得水深火热时,二个姐姐来帮忙是人之常情,是很正常的。当然,农夫并不是不懂事的弟弟,无论大姐还是二姐,他都会塞给她们几千块辛苦费,作为带孩子误工的一点补偿。所以,在宝宝们二个半月,我身体还没恢复好,还三天两头跑医院时,二姐经不住二婚姐夫催促而回去了,农夫还有点生闷气,说这个新姐夫虚伪——他曾经口口声声符合二姐承诺只要我们生了二胎,他和二姐一起来帮忙,而且他有退休金,他们自带生活费,说得天花乱坠。
农夫叹息,姐姐们都变了,变得失去了本色。他甚至对大姐什么都听儿子的,把儿子的话奉为圣旨,感到有些怅然若失。毕竟过去十来年,两个姐姐生活遇到了失夫的痛苦,生活跌入万丈深渊,她们都依赖这个弟弟,这个弟弟勒紧裤腰带帮助姐姐们虽然辛苦,却也为能救姐姐们于水火之中而感到自豪。如今,姐姐们的儿女都大了,能当家做主了,姐姐们不需要依赖这个弟弟了。姐姐们甚至比他这个弟弟还舍得花钱,如今大姐反过来劝他不要太省了,他好像受了一点刺激。
“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劝我不要太省了。我都说了多少次,有钱了就把他家那个楼梯扶手安上,家里有小孩呢。他们却准备在一楼安装柜机空调,还要买最好的……安全和享受哪个更重要她都不知道,就知道什么都听儿子的。”农夫继续牢骚。
我知道大姐家那个楼梯。在屋外一侧,窄,没有扶手防护,我走着都有点腿软,但是他们习惯了,包括大姐的在读幼儿园的小孙女也习惯了。看小姑娘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我和农夫都捏着汗。之所以有这样的半拉子楼梯,是因为盖楼时钱不够。可以说她们搬进去住的时候,那还是个半拉子的房子,内墙都没有批腻子,窗都没安上,就住进去了。那时候,二儿子领着大肚子的女友回家,老房子破旧逼仄,大姐临时腾出自己的房间给小夫妻住,她和病入膏肓的丈夫住在厅堂。万不得已,咬牙赊账盖了个二层楼。据大姐说,那时儿媳妇刚生产不久,儿子又任性辞职在家照顾妻儿,家里实在没钱。大年三十,工头来家讨工钱,她手头只剩一千块钱,一大家子还要过年呢,大过年的她也不好找我们开口要钱,就求工头宽限宽限,等过年了给他。可是工头无论如何不愿意,坐在院子里骂骂咧咧,邻居们都来围着看。大姐是个很有点倔性子的人,你叫我难看,我也不要你好过,她随便那个工头骂,就是不搭理他,也坚决不给钱,骂到天色晚了,那个人也就无趣地走了。但是他扬言,窗他不给安装了,楼梯扶手他不安了,内墙他也不做了……不做呗,大姐买来塑料布把窗订上,一家人就住进去了。大姐的哲学倒不是说欠债的有理,她说她有钱能不给么,那时候实在是难啊,丈夫刚过世,孙女儿刚出生……她最看不惯这种没有人情味的,得理不饶人的人。后来,那个工头真的不给楼房竣工了,大姐也没有求他,只是把没结完的账结完了,双方不再往来。现在,房租内墙都贴了墙纸,但是窗依然是塑料布遮挡,楼梯依然没有扶手。
我要农夫打住。各有各家,姐姐们毕竟不是亲妈。妈总会听儿子的。再说,姐姐们孩子都大了,的确生活好了,而我们的二三宝才出生不久,属于我们的艰难时代才刚刚开始。姐姐们享受生活是应该的,而我们节俭也是应该的,谁也不必强求谁。
我叉起一块瓜往嘴里填,也叉起一块塞到农夫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