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对于结束了数千年帝制的庶民百姓,偏安一隅是为太平,而此时的北伐战争,也将进入最后的胜利,从白水城不时传来的消息,让此地也不至于太过闭塞,虽政局动荡不安,但青山镇山高皇帝远,这里俨然是一个世外桃源。

尤其是今晚的轻舟流水浮灯宴,算是百年未有之盛况,玉屏街上百户人家正在张罗桌椅,岸边的长亭与河上的拱桥也都张灯结彩,就连桃花盛开的树上都挂满了花灯,此时的玉屏街灯火通明,俨如白夜。

明月初起,和风物语里,等那轻舟传宴。

可美好的事物,向来在时间上,最让人不愿等待。

喧噪的夜晚,比白天还热闹。孩童追逐打闹,年轻的男女如同游园会,不明不暗的月,恰到好处,遮瑕闭羞。

文府少了白日的喧嚣,灯火通明,却显得格外幽静。

风吟吹翠竹,月影渡南塘。这刚起的月,慵懒地躺在空旷的天空里,流淌的白云似涌动的帷幔,惺忪的月光映照在云层缺处,不是很亮的月,和一两点的零星,饶有风趣。

君瑜依窗半卧于榻,闭目沉思,夫人之话言犹在耳,让其心烦意乱,她遂又起身,一望天际残月,杳杳无声。

愁思许久,君瑜自言自语:“莫非?夫人是我的亲生母亲?”

君瑜心怀希望,甚至有些窃喜,可她遂又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忧如垒土,一时悲从中来,失声抽泣:“这怎么可能?”

望月失声,泪水暗沉,罗汉榻上,《旖旎手札》半翻,一问风花雪月。

“父亲,母亲,你们在哪?女儿很想你们。”

菽水难以承欢,孺慕之思何解,又怎堪解?无归处的人,家在何处,又寄他人篱下。

“君瑜!君瑜!君瑜!你在哪儿?”

忽闻惊悟,君瑜放弃了胡思念想,文艾在梦魇中呢喃,且一连喊了她三次,她拭泪走向文艾,坐在床侧,轻握着文艾的手,心里着实安稳许多。

或许,只要有他在,她心之所去,便有了寄托,不至颠沛流离。

“文艾少爷,我在这儿。”君瑜应声,破涕转笑,若是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也就只有眼前之人了吧。

她不由自主地紧握着他的手。

“你怎么哭了?”

文艾疑问,睡眼朦胧,君瑜擦泪笑对:“没事。”

“君瑜,纵使情海多难,回肠百转,我心心念念终你一人。”

文艾从噩梦中惊醒,看到眼前的人,正是自己心中挚爱。他左手用力猛地一拉,将君瑜整个人狠狠揽入怀中,久久不愿分开,恨不得将其放在心里。

他不知作了什么噩梦?显然受了莫大惊吓。

许久,两人心已平复,彼此凝视。

君瑜吐气如兰,心似颦鼓,温存的两人,满是情深蜜意。君瑜感觉似要融化一般,整个人如同高涨的火炉,无处宣泄,心生莫名情愫。

当下文艾心中翻覆,忆起了那事。那时他与君瑜两人,初试云雨未果,且那难言之隐,羞煞旁人。文艾后查找书籍,遂知是“人初”之事,而他熟读医书,自知男女有别,再经禁书启示,方知人伦之礼,从而半分也不敢逾越,且只要有那些想法,都觉得百般污秽,不过一介登徒子罢了。

两人相依相偎相伴,如并蒂莲花,亦如童年戏言,彼此相托,且幼时在私塾读书习字,对诗为乐,今成少年,彼此倾慕,仿佛逝去的每一瞬间,天长地久永无尽时。

君瑜睫毛轻颤,对着文艾细声细语:“文艾,我感觉有些燥热,你放开我好么?”

“以后不要再叫我少爷了,太过生疏。”文艾佯怒。

“总之,你先放开人家。人家……”

君瑜本欲开口,却被文艾打断,她见文艾作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并听到门外的碎步声,料是有人来了。

这会是谁呢?太不解风情了。

君瑜愈是用力挣脱,文艾愈是不肯放,还故意调侃道:“你亲我一下,我便放开你。”

如此关头,文艾故意使坏,整个人都快压在君瑜身上,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君瑜面红耳赤,啐了一声:“你这登徒子,好色鬼。”

文艾揶揄:“最色不过窃玉偷香,最美不过闻香识人。”

君瑜没办法,只有红着脸,亲了他一口,文艾这才松手,两人赶忙起身梳理。不多时,有人借月推门而来,正是太夫人的贴身丫鬟冬香,她进入南湘时,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厢房。

冬香低声说道:“公子,周小姐,太夫人差我送来晚饭。”

冬香不明白,为何老佛爷要求全府下人,对这君瑜丫头,以主子相称,她虽不愿,但只有唯命是从。

那冬香将这镂空雕花的食盒放在桌上,并从手袖中取出火折子,将四角烛台上的蜡烛全数点上,然后盖好花影灯罩,她便站在一旁,等待君瑜与文艾用膳,却是不愿离去,又有些拘谨。

听到这“周小姐”称呼,君瑜不明所以,本欲询问冬香,却被文艾抢说道:“冬香,你先行下去休息吧,我这就与周小姐用膳。”

文艾言行间,说不出的戏弄,他有意笑话君瑜。

冬香急道:“可是老佛爷有交代,用完膳后须请周小姐去清心斋一趟。”

那冬香去留不是,却也不敢违了主子意思。

文艾若有所思,他皱着眉头询问:“老奶奶没有说什么原因么?”

他的心一向和善,不想让下人难做。

冬香回道:“奴婢不知。”

文艾望了望君瑜,心下忐忑,他怕祖母大人责罚君瑜,这老佛爷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君瑜看文艾神情,自己整个人垂头丧气,她对冬香说道:“冬香姐,你先回老佛爷那里伺候着,我稍后便给她老人家请安。”

那冬香闻言应允,就在冬香走后,文艾紧握君瑜双手,说着尽些是美丽词儿,他静静地安抚她,两人对坐着,彼此凝视着,在一片烛光里。

文艾轻声道:“不要怕。”

那三个字像定心丸一样,让君瑜深信不疑,她深情地看着文艾打开食盒,为她盛汤。因为中了蛇毒,这膳食都以清淡为主,两人吃了些莲子羹,便没有多少胃口,且是文艾强行要求,君瑜才服下清营汤。

两人用完膳,清理干净后,细讨些措辞,若不未雨绸缪一番,不然老夫人那关,可不那么好过。在君瑜将走之际,文艾柔声说道:“这几天闲暇时间,我会为你活络经血,好让毒患早日祛除,你也少受些痛苦。”

君瑜嘤咛一声,这便起身离开,徒留文艾在南湘,他掌着灯借着月光,在罗汉榻上细阅诗赋新词。凉风习习,携花香阵阵,最是提神洗脑,他心灵澄澈透明,似月光映在泉水上。

阳春白雪,不正如此么。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这月醒了,夜晚更明亮了,外面应该很热闹吧。文艾看完一篇诗赋,不由这么想道,尤其今日是祖母大人六十大寿,有了南街的流水浮灯宴,还有北街的大戏台,肯定人声鼎沸。

这夜,注定不会寂寞。

文艾拿起《旖旎手札》,那是他和君瑜两人,闲暇之余所写,一人填词,一人谱曲。此时他细细翻阅,拿起了笔墨,欲再添画一番。

出了南湘,君瑜向玉屏后院走去,这一路上,她内心忐忑。今日之事,最怕别人添油加醋,若是平时,主动向老佛爷负荆请罪,还可多少逃过罪责。如今害得少爷受了毒害,却对她老人家只字未提,要知道文艾少爷可是老佛爷的心头肉,这次受罚事小,不知道有什么严重的惩罚等着她。

她向着清心斋逶迤前行,峰上胧月照花,香居满回廊,塘中清荷绿漪,沉鱼似问影,溪水无声而忘流。

这玉屏别院,平日君瑜很快便能走完,今日她战战兢兢,却走了数刻,可能是腿脚不便的原因。

风月无声,玉屏后院清心斋横在眼前,君瑜犹豫半天,未敢进门,她所思甚多。

“哎呦!这不是周大小姐么?”

这话说不出的尖酸刻薄,如此同时,数名丫鬟从清心斋走出,她们看到君瑜踌躇门前,有人似欲言,有人表情不一,唯有玉竹好言相告。

原来老佛爷今日特意放她们休息,此时时间尚早,这流水浮灯宴尤未开始,到时候肯定热闹非凡,闲而无事,她们几人互相邀约,欲借着月光夜游玉屏。

几人莺莺燕燕,打闹一片,时不时催促玉竹,那玉竹经不住聒噪,急忙向君瑜告别,君瑜心生慕羡,却只能无奈地叮咛她早些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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